西山涼亭,老者與年輕人仍在專心棋局,周身氣韻平靜。他們絲毫不知,就在近處存在著一圈虛無的線,劃分出兩個各不相干的世界。

一方秋雨連山,楓林燁燁,仍一派自然之景,是他們的所在;而另一方縱使天翻地覆亦無人能夠知曉。

由此可知,世人所以為的平靜,又有哪些是真正的平靜?

……

季牧的心也是不平靜的。

承淵是九代,不是一般人;這是任何人都知道、都能想到的。然而當真再一次看到承淵出手,季牧心中仍是不免為之動容。就如此刻——

沒有蜂湧的靈力潮海,也沒有借力於天地的磅礴陣仗,而是無比平靜的凝立。少年仍維持著止字訣的手勢,神情若有所思——季牧直覺他正在思考與戰鬥毫不相關的事——這樣的神情與周圍凝固的戰場對比鮮明,更襯得少年此刻彷彿孑然獨立於萬事萬物之外,令人愈發覺得不真實。

季牧所熟悉的武訣皆講究借力。人力有窮而蒼天無盡,所以人要借天地之力。然而這一刻,在季牧的感知中,那些壓迫感竟完全來源於承淵自身!

道訣之下,周圍亂象看似頃刻平息,連烏黑雲層也隱約要被驅散;只不過這樣的平息,卻更像是暴雨傾覆前的最後一刻死寂。景還是原來的景,卻都壓上了一份承淵賦予的勢——連一滴雨都重若千鈞!它們凝停在虛空,可怕的重量卻盡皆朝詭門四人身上壓了下來!

草葉飛花皆殺人。

周身骨骼隱約發出不堪重負的研磨之聲;在致命危險真正到來的時刻,季牧心底的波瀾卻於剎那間消泯了。

他的神情平靜而專注,雙眸明亮如星火閃耀。天上地下的壓迫力如此強大,連鬼面與喬吉都無法動彈,季牧卻緩慢踏前一步——

在真力的艱難牽引之中,桎梏自他身周開始片片鬆動。某一時刻,季牧肩膀無聲一震,九弦刀懸轉與身後;他雙手疾速結印於胸前。

皇天后土,五行元力寸寸而來。

季牧眼神驀然一定,右臂高高揚起,自天向地用力一劃——

在他手下,一面巨大的弓瞬間成形!

再換左臂持弓,右手攬弦;蓄力張到極致的那一刻,季牧輕叱一聲。

“斷!”

倏然箭離弦!

他反手握住身後刀柄,沒有一絲猶豫地追隨著箭矢的軌跡,整個人如獵豹一般向前俯衝而去!

……

斷。

——在無數氣機的複雜交纏之間,這個字沿著某種玄之又玄的聯絡向前穿梭,閃電般劃過陸啟明心頭。

陸啟明驀然回神,抬頭望向那一支無形的箭矢。

是秘法!

每一門真正珍貴的秘法,在它誕生的那一刻起便自然而然有著自己的名字。那是天地規則所賦予它的,本無需凡人命名。而季牧此刻用出就是這樣一種秘法。

斷水流,斷風雪,斷山嶺荒漠,斷漫天星河,斷陣法氣機封印屏障,斷世間一切可斷之物;故,其名為“斷”。

陸啟明平視著前方滔天的氣勢,眼中掠過一絲驚豔。在紛亂的靈力碰撞之下,他卻看到了這門秘法的本質——

以意志為弓、規則為矢。

——所以才能撼動他的止字訣。

季牧未必懂得其中規則本身,但他擁有著足以施展秘法的強大意志。而能以意志驅動天地規則的秘法更是驚才絕豔——若讓陸啟明來評,這一門“斷”才是目前他在這個世界上見過最巧妙、也是最難的秘法;更勝過鳳族的“赤金之澤”。

接近靜止的空間中,季牧破局似慢實快——猶如冰雕世界被驟然打碎,一切瞬間鮮活,並在劇烈的崩碎中、以更具毀滅感的姿態繼續!

無形箭矢與“止”字訣不斷抵消的同時,季牧的刀已逼近到陸啟明面前——

只見他力道的每一次變幻都會從刀鋒逼出一道極長的細弦,幽深的黑色裡帶著死氣,彷彿空間都將湮滅其中。這些危險至極的黑弦懸凝於半空,頃刻間形成密麻交織的巨網。

——刀訣名,“寒獄”。

……

陸啟明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笑意,是準備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嗎?

心念一動間,陸啟明身形已飄然向前,非但不避,反而迎著季牧刀勢正面而上。他單手豎掌,在空中只是隨意一劃,卻引動周圍氣機連鎖反應般的起伏呼應,空氣彷彿化為了不斷湧落的廣袤海水。

【鑑於大環境如此,本站可能隨時關閉,請大家儘快移步至永久運營的換源App,huanyuanapp.org 】

這是掌法。

掌法可貫通萬法,雙手握起即為拳法,取刀時化刀法,遇槍則槍法,心中存劍意時便又化了劍法。陸啟明不甚清楚別人都是如何做的,但有關他自己修習劍道的起源,即是從掌法起練的。

陸啟明回憶著這門掌法的口訣,順著力道自然地抬手,舉重若輕地摘下了季牧的第一道刀意。

明月出天山,蒼茫雲海間。

起承轉合間,掌法意韻逐漸圓融,周方肅殺之景倏然一變,竟憑生一股天高海闊的清越之氣來。

如果沒有世界的限制,他創造的功法、武訣最終能走到哪一步,這是陸啟明也很希望知道的事。雖然前世時早知無法實現,但他亦已於心中推演過無數次了——這也是縱然承淵的力量遠比他前世更強,魂域中他依然能夠瞬間掌握的原因。

這個機會尤為難得。陸啟明當下有意儘量不動用規則,便索性僅以承淵的力量與詭門諸人周旋。

並非是兒戲。這與他未嘗不是另一種證道。

……

季牧的眉頭深深皺起。他感到難以忍受。

這是他最厭惡的一種戰局。周圍那一派清風明月的氣氛,於他反而成了泥濘不堪的沼澤,令他的刀勢處處掣肘。實在是討厭到了極點。

季牧隱約覺得不對,承淵是哪類人物早已無需多言;然而眼前的少年人,無論是道訣還是掌法,卻皆氣蘊浩然,心誠意正……怎會有人偏要修行與自身性情相悖的法門?

可惜他原本身處劣勢,一時無暇細思。

季牧的刀勢為陸啟明所阻的同時,鬼面的攻擊也已來了——

他沒有靠近,卻祭出了一面陰氣森森的萬鬼幡。幡頂以青銅凝鑄著青面獠牙的猙獰邪獸,幡面佈滿了陳舊血跡勾繪的詭異符咒,令人見了心底發寒。

這萬鬼幡名字模樣皆與招魂幡有相似之處,卻不為引渡亡魂,反而要拘禁折磨、千百倍地壓迫其怨氣,是極度不祥之物。只見此刻萬鬼幡迎風而展,數不盡的冤魂怨靈哭號而出,幾乎將眼見的整片空間擠滿,已不知害了多少無辜性命。

在鬼面出手之後,喬吉也終於動了——

他看似出手晚了一分,實則卻是補上了三人進攻節奏裡最後的一環,拳勢迅疾如風而又重如搬山。一拳既出,眾人耳畔盡是風雷之音!

花月隱身於諸人之後,令人幾乎感受不到她的存在。然而她的幻術卻又無所不在,潤紅細無聲地輔助著整個戰局,將身邊三種風格各異的攻殺方式巧妙地交融為一體,聲勢竟再再乘以數倍!

——天地彷彿在這一刻靜止。

章節目錄

推薦閱讀
相鄰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