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邊水池中央,用我教的第二種方法。”秦漁隨意靠在庭前的一株古樟上,不耐煩地抱著雙臂。

不遠處,季牧四人正在修復一個新的陣法節點;而這個卻是季牧不久前自己親手破壞的——她一想到這個事實,心情難免無法太好。

季牧留意到她聲音的停頓,轉身朝她一笑,抬手依順序空指了幾個位置,問道:“接下來是這樣嗎?”

秦漁給了他一個很假的笑容,哼道:“對啊好孩子,悟性真不錯。”

季牧對她的語調全然不在意,轉身指揮另三人繼續做該做的事。

目前,他們之間達成了某種微妙的平衡。

毫無疑問,詭門四人在觀海城內奈何不了秦漁。而秦漁在這一時半刻裡也確實殺不了他們。更重要的是,秦漁根本不準備將他們殺死——至少現在、在這裡。她可不會心急到在這裡就傷害這幾位價值巨大的客人。

於是秦漁選擇性地給他們了些許方便,比如她親自進行解說,允許季牧用秦門的方法修復陣法。唯一稍稍超乎秦漁意料的是——

三次。

僅僅聽她完整講了三次,季牧便從中得到了足夠多的技巧——現在他也像陸啟明一樣能根據規律破壞陣法了。

這就是詭門四人之前在做的事。根據秦漁教的知識破壞陣法,繼而再修補、套取更多。

這些事聽起來很像是搬石頭砸了自己的腳,而秦漁卻只笑吟吟在一旁看著,一點兒也不著急。畢竟無論他們學了多少,到頭來仍舊是白費力氣;而且……

季牧,你還準備硬撐多久?

女子戲謔的目光上上下下掃著少年的背影,喃喃自語道:“剛好讓我再省點兒精力,畢竟咱可是老人家了嘛。”說完她低笑了一聲,抬手打了個清脆的響指。

另一方向,季牧的命令突兀停頓了片刻,再開口時聲音明顯細微了極多。很快,他已不得不停下。

花月最早意識到不對。自從季牧不再自己動手而選擇讓他們代勞之後,花月的心就一直揪著。就在季牧聲音停頓的瞬間,她已用最快的速度飛身回到他身邊,一邊小心扶他坐下,急道:“空青丹!快!”

不必她說,喬吉已搶步半跪在季牧面前,將一枚青丹藥放在他手心。

噬骨的傷勢又一次復發了。花月感覺著季牧手臂極力剋制的顫抖,心中愈加沉重。這次本不應該這麼快,但今晚的數次戰鬥無疑更深地惡化了季牧的身體狀況。

噬骨之刑每次發作都需以空青丹暫緩,而季牧只一語不發地將丹藥扣住,卻並沒有立刻服下——詭門另外三人都明白原因,在季牧服用空青丹之後的那段時間,才是他最虛弱的時候。

季牧迅速做了一個手勢,抬眼向秦漁望去。

秦漁已經走近。她原本一臉捉弄的笑容,然而在這一刻卻驟覺背脊一寒,就像被某種極度危險的兇獸死死盯上。明明她清楚地感知到了季牧體內完全紊亂的氣息,明明她透過經驗判斷季牧此刻本應毫無反抗之力,但是直覺卻告訴她——

不能靠近。

“放輕鬆,”秦漁笑眯眯地後退了一步,道,“你看我像那種趁人之危的人嗎?”她繞了半圈開始親自動手修補陣法,嘴上嘀咕了句:“小狼崽子!”

喬吉收回目光,低聲詢問道:“公子,繼續打斷?”

“算了。”季牧微一仰頭吞下丹藥,喘了幾口氣,簡略道:“小心之後。”

喬吉頷首,便不再理會秦漁。他忽然側頭對花月道:“我來。”

花月稍一怔才明白了他的意思。但既已知道喬吉實力更強,她也沒有反對的理由,便將斜靠在自己肩膀的季牧輕輕移給喬吉。

喬吉動作極輕柔地接過,然後把季牧抱了起來。

季牧眉頭微蹙,挑眉看了眼喬吉,甫又闔上。

詭門諸人注視著秦漁的動作,隨時警惕著四周可能出現的變化。

——人們眼前忽然現出一道光。

光芒是淡雪一樣的純白,從地面升起,緩緩升入無盡天幕,彷彿對應著夜空中尚未隱去的某一刻星辰。很快,愈來愈多的光束從城市各處接連升起,整座城市都如同蒙上了一層又一層的縹緲光幕,天上地下盡是星河。

這一幕美麗到了極致;短暫的寂靜後,無數人們的歡呼驚歎潮湧而起,瞬間席捲了整座城市——他們都相信這是神明在雲汐節前夕的恩賜。

而作為修行者,更令詭門諸人震撼的卻是這一刻四周那妙不可言的靈力氣息。

花月情不自禁喃喃道:“竟然真的是以整座城市為陣……”

她聲音還未落——同一時間——他們每個人的胸口忽地點亮一抹柔和白光,頃刻間與周圍陣法相融。

光芒散盡之時,原地早已不再有他們的身影。

……

巨大的銀光球包裹著他們。四周遍是代表著空間的灰濛光暈。

這次傳送的時間格外的長。

秦漁神情悠然自得,彷彿終於了卻了一樁大事。她盤膝坐在傳送空間的一端,託著腮幫子望著對面四人,笑嘻嘻道:“時間還久呢,不然咱聊聊天?”

喬吉依舊懷抱季牧站得筆直,對秦漁連看一眼都欠奉。花月正憂慮季牧狀況,根本就沒有聽到秦漁的話。而鬼面雖對季牧不喜,但方才短暫的動手中秦漁唯獨對他一個最不客氣;聽到女子這話,也不過冷冷哼了一聲。

秦漁此時心情很好,人也正閒,目光一轉便又盯住了季牧。

少年的身形本就比成年男子輕巧,而季牧的骨骼似乎又要比大部分少年再纖細一些。此刻他被喬吉抱在懷裡,被冷汗浸溼的鬢髮貼著蒼白的臉頰,閉上的雙眼令他原本精緻地五官顯露出平日裡罕見的安靜,更像個孩子。

但秦漁卻不會因此對這個少年有絲毫的輕視。

對奉天府噬骨之刑的名頭,她也聽過幾次。而現在季牧這活生生的例子又在眼前,憑藉感知,秦漁不難推測被處刑的人需要承受多大痛苦。但季牧又一次令她吃驚了。除了身體本能的反應不受控制,季牧的臉上竟沒有任何多餘的表情,就彷彿受難的人根本不是他。這是一種堪稱可怕的忍耐力。

“說起來,噬骨好像是你們奉天府處理自己人的東西?”秦漁眨眨眼,笑道:“他真是季無相的親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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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確實是府主的親生兒子,”鬼面桀桀怪笑,續道:“只不過也失手殺了一個府主的親生女兒。”

秦漁挑眉,思忖片刻,微驚:“就你們那個什麼六小姐?”

鬼面不置可否,只笑道:“看來你對神域也瞭解頗深嘛。”

秦漁摩挲著下巴,好奇道:“聽說她才是你們府主幾個子女裡天賦最好的,真不真?”

鬼面正要繼續說下去,喬吉卻冷漠地掃了他們一眼,淡淡道:“區區一個庶女,殺了就殺了,有什麼好說的。”

場面霎時一靜。花月不由與鬼面對視一眼,各自沉思。

季牧忽然開口道:“傳送的盡頭是秦門?”無疑,他指的是神域秦門,那曾經的真正的秦門。

秦漁訝然望向他。少年聲音平穩、目光凝定;秦漁難以想象他在這種狀態下還能保持比旁人更絕對的清醒。

“很敏銳……的確是秦門,現在無須瞞你這個。”她點了點頭,不禁道:“你能估算出傳送的距離?”

季牧彷彿微微笑了一聲。他緩息片刻,又道:“但我總感覺不是。”

秦漁耐心道:“等到了地方,你們自然能夠親眼辨認。”

季牧沒有再接話。他略顯虛弱地閉上眼睛,用手輕拍了一下喬吉的左臂,低聲道:“等會無論你們看到什麼,記得我剛剛那句話。”

喬吉應道:“是。”花月在一旁點著頭;鬼面也明顯聽進去了。

秦漁的眼神有瞬間的陰鬱,嘴角露出一抹冷笑。

下一刻,空間的銀灰盡數消散,眾人只覺眼前白光一熾,腳下同時已踩著了實處。

到了。

“終於到了,你們這一波還真是麻煩。”秦漁放鬆地伸了個懶腰,微笑道:“年輕人們,該說再見了!”

在喬吉等人的注視下,秦漁的身體迅速虛化,剎那間就近乎與空中融為一體……

然而就在秦漁即將完全隱去的前一瞬,她左手手心卻驟然閃過一抹幽光——那隱約是某種古字元凝成的符篆——同一時刻,無形的力量緊緊束縛住她的身體,重新將她拖拽回了原本的位置。

秦漁的神情有短暫的呆滯,她萬沒想到這個可惡的符篆竟在這裡也依舊有效!

“陸啟明……”

她咬牙切齒地咒罵了一句,再顧不得什麼詭門,足尖一點,毫不猶豫地以最快速度向高處某一位置飛掠而去。她顯然對這次極為熟悉。

“不必追。”

季牧微一抬手制止了另三人的動作,揚起蒼白的臉望向女子離去的方向。他皺眉道:“陸啟明……又是誰?”

喬吉與鬼面相顧搖頭。

花月回想了片刻,不太確定道:“好像也是他們中洲的某個世家子弟?我從秋塘聽來的。”

季牧沉吟未語。

“公子,”喬吉環顧一週,道。

“如無意外,這裡確實是秦門舊地。”

……

……

銀灰傳送空間倏然散開。陸啟明踏上第一個石階。

有一個瞬間他彷彿能看到綿延無盡的壯觀殿宇。然定神注視,原來只剩下斷壁殘垣。縱然仍有留存完整的建築,也因荒廢上千年而顯得枯敗。

陸啟明抬頭望天,天空碧藍如洗,周圍是神域特有的靈氣充沛的空氣。只是在高處隱約有一層透明的結界,使秦門遺地與神域其他地方相隔絕;應該是當初參與滅門那些勢力的共同遺留。

陸啟明彎腰撿起一塊碎石,放在手裡一掂,復又隨意拋開。

碎石與石階碰撞,響聲清脆,不似尋常石質。

“原來如此。”

陸啟明無聲一笑,抬步徑直向遠處宮殿走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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