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說,你爸爸是半夜走的,走之前,把房子一把火燒了,拖著病體,一個人從村後面的小路,翻過於家山,沿著水庫,從山裡摸進的城。唉,還是好人有好報啊!幸好你媽媽還在等他,沒有嫁人,要不然,就沒有你嘍……後來聽說這些事,就覺得吧,這大概是老天給他的補償吧。幸好,幸好。”

——這是杜紅鵑臨走之前,發出的一番感慨。

可惜,霍仲南並不認同。

有什麼好的呢?

如果母親早已嫁給他人,就不會有那樣的悲劇發生。

但凡老天給他一個選擇的機會,他也,寧願不曾來過這個世界。

“這群人,沒有一個是無辜的。”霍仲南慢聲說。

權少騰抿嘴,不知道該說什麼。

人性這東西最是經不住剖析,說他們是壞人嗎?他們偏偏都是老實人。會被一點點好處誘惑,會為一點點收穫而滿足,會同情弱小,會破口大罵社會不公,會為別人的痛苦而落淚。說他們是好人吧?他們又非常自私,為了自己的利益和慾望,不惜犧牲別人,為了給自己鋪路將別人擠下黃泉。

“我操!”沉默片刻,權少騰突然爆出一聲,“講真,我就不樂意幹這個事兒。沒人犯罪,沒人可抓,可我偏偏覺得,當年做這些事的每一個人,都該打一頓,這些人就叫什麼,心理學上叫什麼來著?”

霍仲南冷冷掃他一眼。

“集體無意識。”

“對對對,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

權少騰眯起眼,想了想,又問:“你會因為這個事,恨她嗎?”

這個她,指的是誰?他不說,不用說,彼此就知道。

霍仲南揚起一側唇角,搖了搖頭,眼睛裡彷彿帶著光,帶著笑,“我疼她都來不及,怎會恨?”

“……”

權少騰眼一斜,盯住他,深深地陷入了對愛情這門課題無解的迷惑中。

“這麼偉大?!”

霍仲南皺皺眉,“不是偉大。”

“那是什麼?”

“單身狗,很難明白。”

“……”權少騰深吸一口氣,謝絕了這“人身侮辱”,指著他,“我算是發現了,老子這簡直就是在找虐。行了,大霍,你這案子就這樣了啊,我靠它是翻不了身的。走了,走了。”

“你回來。”

霍仲南叫住他。

“呃?”權少騰回頭,眉眼飛笑:“咋的,捨不得我啊?甭用這種眼神看我,等你好了,我請你吃香喝辣看漂亮妹子。就這樣子。”

他打了個響指,要走。

霍仲南說:“陽臺垮塌和周叔的車禍,當真不是許宜海?”

額!權少騰怔了怔,說:“許宜海的案子申城警方還在調查,但目前從我得到的訊息來看,可以很負責任的告訴你,這兩件事,都跟他沒有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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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許宜海?

又是誰?意外?

霍仲南默了片刻,冷笑。

“這世上,有那麼多意外嗎?”

權少騰思考一下,“別人肯定沒有。但你可能就不同了。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霍仲南打斷他,“你有一句話是對的。”

權少騰笑嘻嘻的挑眉:“什麼?”

霍仲南說:“醫生說,我活不了多久了。”

“???你別嚇我,兄弟?”

“大腦皮質功能障礙,損傷了一些大腦機能,可能恢復不了。這樣,死與活,又有什麼區別。”

……

這次發生的事情,讓歡樂的於家人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考驗。於休休看到父母這樣,也有點難受,這兩天把精力都用到了父母的身上,有時候都來不及去想霍仲南。

不過,每天的例行一問是有的。

“哥哥,今天有沒有好一點?”

“霍先生,能下床走幾步了嗎?”

“老闆,恢復得怎麼樣啦?”

她換著花樣的問,霍仲南也是換著花樣的回答。

“莫道桑榆晚,為霞尚滿天。”

“醫生說,我現在可以打死一條牛。”

“我可以下床,要是你在,還能和我一起去院子裡看看新開的海棠。”

海棠花開了哇?於休休記得醫院的院子裡是有好多海棠樹的。

“今天申城是大晴天呢。京都呢,出太陽了嗎?”

“太陽很好。你看。”霍仲南難得的拍了一張照片給她。

病房的窗戶有陽光的剪影,金燦燦的極是喜人。

於休休神經跳躍,十分興奮,“哇!好想和你一起曬太陽。”

“走不動怎麼辦?”

“你走不動,我可以用輪椅推著你走——”

“【微笑】”

“不許這樣笑啦,你這個人,屢教不改。”

“你慢慢教!不許兇。”

“哼,大豬蹄子,我看你就是故意的。”

“【微笑】”

“學壞了呀,大魔王哥哥。”

不能見面的日子,兩個人把能調的情調到了極致,除了不能涉及的領域,都說了個遍。於休休總是剋制著自己,怕長時間聊天會影響他的休息和恢復,怕他用腦過度。可是霍仲南總是說沒有關係,說醫生讓他要多動動腦子,這樣恢復得快。

往常兩人聊天,他是很少說這麼多話的。

於休休想,他一定是十分想念她吧?

“休休呢?為什麼不說話?”

一分鐘不回資訊就追問過來,這還是她的大魔王嗎?

於休休噗一聲,眉開眼笑地抓著手機,把他發過來的資訊又看了一遍,“我在想些事情。”

霍仲南問:“想什麼?”

於休休說:“我在想,我家哥哥是不是特別特別想我,要不然咋這麼騷氣呢?”

“……”

霍仲南遲疑了片刻:“想。”

哇!這麼甜的嗎?於休休覺得這傢伙簡直走火入魔了!

看來真是距離產生美,分開沒幾天,就暴露大豬蹄子的本性了。

於休休臉頰紅紅的,笑眯眯打字:“那你親親我呀?”

這個事兒,她不止逗過霍仲南一次,他十分拘謹,似乎並不善於這種小兒女的暖昧對話,每次看他顧左右而言它故作冷漠的樣子,於休休就覺得自己“攻氣十足”,戰鬥力爆表!

果然,霍仲南沒有回覆。

於休休剛有一點小得意,他一個電話打來了。

“喂?”於休休有點意外:“怎麼了,出什麼事了嗎?”

“親你。”霍仲南說著,對著話筒輕輕一吻。

完了!

於休休心臟一跳,差點原地去世!

看不到他的臉,感受得到他的氣息,他的呼吸就在耳邊,於休休心臟被撩了一下,雙頰紅透,“霍仲南,你是個惡魔!”

霍仲南低笑一聲,“在做什麼?”

於休休看了一下還在被窩裡的自己,打個呵欠,“宅在家,當和事佬。”

霍仲南沒有說話。

於休休怕他以為自己無所事事,卻不肯去京都陪他,馬上解釋說:“我家的兩個老頑童搞得像生仇死敵一樣,我在家還好一點,給我一點面子,只要我不在,馬上就開仗,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尤其是苗女士,我懷疑她更年期到了。”

霍仲南說:“為了什麼事吵架?”

這麼多天了,這是他第一次問起。

於休休不太想說,覺得這事太臊太丟人。

“就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不吵架哪裡是夫妻嘛。”

“嗯。”霍仲南沒有再多問,“休休,你要好好的。”

“我當然好好的呀。哈哈,他們吵架,我就當看戲,沒關係的,反正兩個人都疼我,有我在,他們就不敢真的離婚。”

“我媳婦兒真棒!”

這稱呼,於休休臉紅。

她含糊地嗔罵一句,又帶了過去,“其實也有渣弟的功勞啦,渣弟要高考了,他們不敢冒險影響他的學習。哥哥,你今天怎麼對我這麼好這麼膩?”

“嗯?”霍仲南笑,“我哪天對你不好不膩?”

“好吧好吧,天下第一好第一膩的小哥哥,彩虹屁送給你。”

“……”

他沉默了許久。

“只是哥哥嗎?”

於休休的臉,又燙了,“不然呢?還能是什麼?”

“老公?”

“想得美啊你!一邊去玩。就這樣,掛啦!”

~

為了於家洲的學習,這是於大壯為了說服苗芮找的藉口。苗芮明知道是藉口,又不得不屈服。每個週末崽崽都會回家。如果他知道了,影響學習怎麼辦?所以,兩個人默契地認為,在於家洲面前,還得維護“恩愛夫妻”的人設。

今天於家洲就要回來了,為了不引起他注意,於休休早早就攛掇母親,搬回樓下主臥去。

苗芮死活不肯,“誰要跟他睡?”

於休休說:“做做樣子,你又不用真的跟他睡。對吧?”

苗芮:“一間房,不跟他睡,我睡哪兒?”

於休休擠擠眼,“你傻啊,讓他睡地板啊,打地鋪啊?”

苗芮眼睛一亮,似乎get到了爽點,居然沒有反對。

於休休開開心心地幫母親把東西全搬到了樓下主臥,然後又偷偷摸摸給於大壯發消息邀功,“為了你,我已經用盡了全力。老於,你看著辦吧。”

於大壯感激涕零:“嫁妝雙份!”

於休休嗤一聲,“我看得上你的嫁妝嗎?”

於大壯想了想閨女的物件是誰,又覺得說嫁妝確實寒酸了點,“那你要什麼獎勵呀?”

於休休頓了下,偷偷看一眼苗芮,“我晚上想飛京都,去看哥哥。”

於大壯大驚失色,“閨女,你不能丟下老爹一個人獨自迎戰啊。你一走,你媽回頭就把我丟大街上要飯去了。你忍心你可憐的爹,一把年紀了,光著身子丟人現眼嗎?”

於休休無奈嘆氣:“瞧你那點出息哦。拿出你的哄妻手段來。”

於大壯:“別,親閨女,別讓老爹功虧一簣。”

於休休笑了:“放心吧。等渣弟回來我再出門。有渣弟在,保管苗女士對你,比對親老公還親。機會只有一次,你要好好把握喲。”

於大壯想想也是,女兒不在,有兒子在,苗芮應該不至於丟他出去,於是,他發了個“好”,一轉念,又覺得不對,“什麼叫親老公,我本來就是你親爹,她的親老公。”

“看到沒有?就得要這樣,自信點。拿出自信來,只要你沒有做錯事,你就要理直氣壯的征服她。”

“……”

於家洲下午五點到家,於休休七點半就到達到了機場。

這次飛京都,她沒有提前通知霍仲南,也沒有告訴任何人,一個人拖著行李打車到醫院,她先去了醫院門口那家花店,買了一束嬌豔欲滴的鮮花,抱在懷裡,興沖沖地上樓。

這個點兒,醫院很安靜。

於休休走出電梯,換了一隻手拖行李,一隻手給霍仲南發消息。

“在幹什麼呢?哥哥,我要準備睡覺了哦。”

霍仲南沒有回覆。

於休休慢慢走過長長的走廊。

“喂喂喂,回訊息。再不回,我就睡著了哦?”

路過的護士看她拖著行李,頻頻看她。

於休休笑著給她們一個微笑,走到霍仲南的病房門口,安靜地站了片刻,還是沒有等來他的回覆,索性抬手敲門。

咚咚!

咚咚!

敲了好幾次,門開了。

“你——”

開門的人是鍾霖,看到是她,他好半晌沒有反應過來,表情愣愣的。

於休休抬手噓一聲,“怎麼啦?你這表情,好像不想看到我?”

鍾霖尷尬一笑,“不是不是,這大晚上的,你怎麼來了?”

他站在門口,沒有挪開身體的意思,於休休覺得有點不對勁兒,眯起眼看他。

“你這是不歡迎我麼?”

鍾霖:“……”

於休休問:“他呢?睡了?”

鍾霖搖了搖頭。

於休休看著他的表情,懷抱裡的鮮花慢慢落地,她沒去撿,好像預知了什麼一樣,一顆心跳得很快,前所未有地緊張起來。

“我問你,他呢?發生了什麼?”

鍾霖還是沒有回答,於休休一把推開他,在一種奇怪的耳鳴狀態下飛快地走進了裡面的病房。

裡面沒有聲音,很冷。

有一個護士正弓著身子給霍仲南檢視手背上的針頭,透過她白色的衣服,於休休看到了同樣蒼白的霍仲南。

他安安靜靜地躺在那裡,就像睡熟了一樣。

雙眼緊閉,眉頭緊蹙,

和她離開的時候,似乎沒有什麼差別。

可是,於休休看到護士的表情,鍾霖的表情,莫名的就是覺得,有什麼不一樣了。

這樣的不同,讓她的心臟抽搐般一痛。

“誰能告訴我,他這是怎麼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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