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驍龍以最快的速度驅車到達鍾霖定位的醫院,車剛停穩,於休休就推門跳了下去。

“大師兄,我先上樓,等下聯絡。”

“嗯。”魏驍龍應了一聲,看她匆匆走路的樣子,又忍不住提醒,“休休,你不要著急,小心摔了。”

於休休抬高胳膊做了個手勢,表示聽見了,但沒有回頭。

魏驍龍嘆息,覺得自己年紀輕輕,就有點老父親的操心感了。

~

這是一間收費昂貴的私人醫院,離今晚吃飯的柴火雞和南院都很遠,如果非要說這個醫院有什麼優點,大概就是人少、清靜,環境好,能保護隱私了吧。

於休休不明白霍仲南為什麼會被送到這裡,但想想他那個怕熱鬧的性子,又在心裡默默嘆了一口氣——真是作死都不改習慣。

她一陣風似的捲入醫院,只看到搶救室外面等候的鍾霖。

他腦袋上包著可笑的紗布,一隻胳膊上了夾板,胳膊吊在脖子上,看上去滑稽又狼狽。

於休休遠遠站著看他片刻,慢慢走近。

“他呢?”

“裡面。”

鍾霖皺了皺眉頭,樣子和沒有受傷的時候,沒有太大的變化,但是目光裡有隱隱的焦灼,“你來得這麼快?”

於休休:“嫌我來快了?”

“哪敢!”鍾霖傻笑一聲,笑容突地僵在臉上,因為她看到了於休休眼窩裡將落未落的淚。

她問:“鍾霖,那天才出過事,你為什麼不小心一點?”

鍾霖抿了抿嘴,“我已經小心了。可是……備不住人家要作死啊。”

於休休問:“是怎麼回事?”

鍾霖手撐在牆上,重重一捶,“就是車禍唄。和另外一輛車撞一塊兒,沒別的,撞得也不精彩。”

撞車有精彩的?

於休休看他一眼,默默地坐下來,看著急救室發呆。

鍾霖轉頭,看她這樣子,怔了怔,也坐下來,“你別擔心,不會有事的。”

於休休揉了揉眼睛:“你就知道不會有事了?萬一……不不不,你說得對,不會有事的。”

這前後矛盾的話,把恐懼都寫在了臉上。

鍾霖嘆息一聲。

兩個人陷入了沉默。

在這樣的氣氛中,周圍的一切好像都靜止下來,時間過得極為緩慢。

魏驍龍沒有上樓,只給於休休來了個電話,詢問了霍仲南的情況。得到答案後,他嘆一口氣,“你別太擔心了。我在樓下抽根煙,有事給我電話。”

於休休輕聲說:“怕是要等很久,大師兄,你先回去吧。”

魏驍龍:“沒事,我等你。”

“……好吧。”

於休休握住手機,在掌心輾轉把玩。

鍾霖看她:“你這個大師兄,對你挺好的。”

“那是。”於休休想到大師兄的好,就想到霍仲南的壞,甩給鍾霖一個冷眼,然後質問。

“他的事,你們都知道的吧?”

鍾霖一愣。

於休休:“他那個未婚妻,許沁。”

鍾霖:“……”

他不知道怎麼說,不過,看於休休的表情,雖然生氣,但沒有他以為的會氣到世界末日的樣子。

在這個節骨眼上,是難得的機會。鍾霖認為有必要幫老闆解釋解釋,“其實那些事情,不是外面描述的那樣。霍先生,也很冤。”

於休休哼了一聲:“他冤什麼冤?”

鍾霖嘆氣,把當年霍仲南父母離世時,他和盛天遭遇的大致情形說了一下,又意有所指地說:“我們每個人都只是站在道德制高點看別人的故事而已。我們都不是他,沒有經歷過他的經歷……沒有權力去指責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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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休休抿嘴,不吭聲。

鍾霖又說:“那年他才十五歲。一個十五歲的小少年,懂什麼?而且,那時候他和許小姐就不太親近,更沒有口頭同意過婚事,談不上他利用了對方。許家願意為他做什麼,難道不是利益驅使?不是為了他們自己獲得更大的好處嗎?怎麼他們就變得這麼偉大了?他們挾裹一個十幾歲的孩子,為了自己站在權力巔峰,為所欲為,怎麼他們就成受害者了?

說得再難聽點,許宜海作為公司的一員,理應維護公司的利益,他做這一切本就是應該的。可他卻以此要挾別人,獲得利益,這就是人渣敗類啊,這樣的人,有什麼資格去指責別人不道德?”

於休休斜他一眼,“你這張嘴,挺厲害的。”

鍾霖:“過獎。”

他撫了撫胳膊,淡淡一嘆,“我跟著霍先生這麼久了,他是個什麼樣的人,我看得很清楚。他和這個許小姐,十來年了,一點私下聯絡都沒有,按正常人的邏輯來理解,這是哪來的男女朋友關係?誰還能想到去履行婚約?大清都亡了啊,小姐姐。”

於休休承認他說得有道理,

可是心理,還是犯堵。

“他沒有否認啊。在我爸爸面前,他都沒有否認。這不就是承認了嗎?你也說了,這麼多年了,如果他不想履行婚約,為什麼不早點跟人家講清楚?”

鍾霖看她一眼,沒有說話。

於休休覺得他這個眼神有點奇怪。

“你說啊,你繼續為他找理由!”

“我不找理由。”鍾霖看了看她,突然站起身,“你跟我來。”

於休休狐疑地看著他,見他走向走廊的窗邊,哼一聲跟過去,“你別裝神弄鬼的了。不要以為你受傷了,我就不能收拾你。”

鍾霖哭笑不得。

“小姐姐,我的樣子,難道看著不認真嗎?”

於休休看著他的臉,“你想做什麼?”

鍾霖用一隻手推開了窗戶,往外探頭,“你看看,這是幾樓?”

於休休奇怪地皺著眉:“什麼意思?”

鍾霖回頭:“問你呢?”

於休休不用看,也知道,“我坐電梯上來的,小哥哥,這是五樓。”

鍾霖問:“高嗎?”

於休休挑了挑眉,“不高。”

鍾霖:“如果要從這裡跳下去呢?高嗎?”

“……”

這什麼跟什麼啊?

於休休好想捶他一頓啊。

可是這個人,偏偏是個傷員。

“你能不能不要岔開話題,我們在說的是這個事兒嗎?”

“是同一個事兒。”鍾霖聞著醫院裡特殊的消毒水味道,看著從走廊裡經過的兩個白大褂兒,苦笑一聲。

“如果一個人,活得艱難,連命都不想要了,隨時都在琢磨怎麼去死。你說,他還會在意,一樁十幾年前的陳年婚約嗎?嗯?”

於休休震住。

命都不想要了?

隨時想著怎麼去死?

於休休不敢相信地看著鍾霖。

“你說的這個人是……他?”

鍾霖淺淺閉了閉眼,深吸氣,“沒錯,是他。”

於休休怔在當場,心臟如同遭受了重擊,看著鍾霖,久久挪不開視線。她希望能從鍾霖的臉上找出一點玩笑或者說謊的痕跡,可是,他太嚴肅了,這副表情,比於休休見到他的任何時候都要凝重。

“不可能,你在騙我?”

於休休自言自語般喃喃,不願意去相信。

“他好端端的為什麼會想死?”

“我沒有騙你。”鍾霖盯住她的眼睛,“他抑鬱很多年了。吳梁……你認識的,就是他的心理醫生。”

吳梁?

於休休腦子裡的關係結構突然清晰了。

……上次,他也是為了幫她,才借鍾霖之口,介紹她去吳梁私人診所的吧?

這個傻子。

於休休想起還在急救室裡生死不明的男人,眼神說不出來的澀,喉頭說不出來的乾啞。

“他為什麼會想不開?年紀輕輕,家財萬貫,顏值逆天……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好事,全都在他一個人身上了……”

鍾霖呵的一笑。

“如果這一切,用你的父母去換,你要換嗎?”

於休休張大了嘴,搖頭。

“所以,是因為他父母離開的原因?”

“也不一定。”鍾霖嘆息說:“我問過吳梁,他的病情比較復雜。而且,他並不願意敞開心扉和吳梁交流。”

於休休:“這個病,不能治好的麼?”

鍾霖一頓,目光深深望著於休休,“一個人如果決心放棄自己,誰能救得了他?這些年,他太難了。我也……”太難了。

鍾霖把後半句,慢慢咽了下去。

“你的困惑,我都有過。我也不懂,但我相信一句話。這世上,沒有真正的感同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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