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將臨,有陰雲鬱積,天際低垂,正是春日悽落黃昏。

今年春日少雨,旱災連連,黃河以南諸多城鎮遭殃,以洛陽以南為界。

“怕是要下雨啦!”

一匹瘦馬,一幕青衣,一方昏暗天地,陳憐生自洛水之畔回返,朝北邙山藥君樓而去,他行得不快,抬頭望著層層陰雲,兀自一嘆。

他方於洛水之畔與罹恨和宵雲公主告別,心情不免惆悵,老天爺但是極為應景,給了他一幕低沉天地色彩。

陳憐生雖為藥君樓公子,一生卻並無幾位知心朋友,藥君疼愛,醫君嚴厲,將他養育為一慈悲善良之人,亦因疼愛,他活的這二十餘年,到過的最遠的地方,便是與藥君樓相隔僅有數里地的洛陽城,見過的最為熟悉的人,亦為藥君樓之人,身出富貴,下人仰之,卻無知交。

這一月有餘,他全心全意為宵雲公主聚魂重生之事奔波勞碌,倒與心性純良耿直的罹恨相處的頗為投機,倒算交了一位不知根知底卻知心的好友。

今日宵雲公主醒來後,與罹恨談論一陣之後,便決定立即離去,陳憐生雖憂其傷勢,但亦知其不可久留於天地府衙,不便多留。

唯有送其直至洛水之畔,分別總會來臨,早些晚些倒也沒有太大差別啦。

細心的向罹恨交代叮囑了關於宵雲公主傷勢需得注意之處,再將宵雲公主往後所需所有藥物盡數點其,命得船伕下人萬分用心留意,說上幾句珍重再見,樓船終是迎著層疊陰雲,起錨向南而去。

這座樓船乃是陳憐生花費大價錢買來的,雖不比琴棋雙絕柳如夢大家的百花樓船,但也應有盡有,極盡奢華,船伕下人一應俱全,供罹恨和宵雲公主差使。

罹恨最初只想借艘舟船順洛水而去,不曾想陳憐生竟為其送來這樣一艘樓船,亦是哭笑不得,唯有多說上幾句感激。

冰火判官未來相送,離開天地府衙之時,火判官烈雲歌對罹恨說了句,“我家師妹曾與你說過,風雲變幻何妨?不擾一顆本心,小子,萬望他日再見之時,你仍有今日這般純良心性。”

這句話陳憐生不怎麼聽得懂,亦沒去多想,他便一路相送,直至一個時辰之前,洛水分離。

日後江湖可有再見之機?誰能說得清楚!

洛水之畔告別之後,陳憐生便一路南去,準備回北邙山藥君樓,行至此時,天空陰雲已然愈發低垂濃郁,怕是要下雨啦。

夜色將臨,陰雨將至。

陳憐生不由催馬加速,四周景緻亦退得快了許多,但山路終歸難行,天色亦愈來愈暗,策馬疾馳不過一刻,又不得不拉住韁繩,放慢速度。

天色太暗,山路難行,陰風又起,實不是一個可以策馬而行的天氣。

此時還未到北邙山地界,離洛陽城亦有老遠距離,細細算來,此處倒算一個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地方。陳憐生環目四顧,此處乃一山林,入山不深,未見人煙,不由苦笑,自語道:“真個麻煩,若此時落雨,不免將我淋成一個落湯雞。”

策馬放緩速度,緩緩前行。

來處並無躲雨之處,唯有向前,此時夜色已然降臨,有絲絲細雨伴寒風而落。

好在仍是春日,風雨來勢並不磅礴。

好在陳憐生雖為一謙謙富貴公子,卻非膽小羸弱之輩,此時陰雨既臨,孤身行於山深,倒也並不害怕。

冒著細雨緩緩前行,又行了約莫半刻鐘,終見得一破落屋舍,於陰雨夜色中若隱若現。

陳憐生凝目望去,臉上浮現釋然笑容,道:“果然不曾記錯,這座林子中確有一座荒蕪寺廟,正好避雨。”

雨勢漸大,冷風更急,他又不由一嘆,無奈自語道:“春雨雖不磅礴,但細鬱連綿,這般看來,這場雨一時半會兒是停不下來了。”

春雨多連綿,一時半會兒不得休。

如今看來,這場雨短時間內該是不會休止,按陳憐生的性格,倒也不怎麼怕冒雨而行,但無奈夜色深深,雨勢之下山路泥濘,雖再行兩個時辰便可歸藥君樓,但中間山路,於夜色雨勢之下,不免危險。

是以,陳憐生不得不嘆,只因如今看來,他今夜倒也只能在這座遺落小廟之中過夜。

套好馬,步入殘破院落之中,其間危牆立,枯草悽,怕是多年無人來此。進得屋內,一座破落佛像於黑暗中盡顯斑駁,已破落至分不清是佛門中的哪一位菩薩佛陀,佛像之下案桌缺了兩根腿,牆上破了幾個洞,屋頂亦在漏著雨......

好在陳憐生乃一心大之人,並不害怕,在屋子裡摸索出一堆枯草,加上諸多木料,取出火摺子在不漏雨不透風的角落中生起了一堆火來。

火光起,屋內登時明亮,四周景緻亦清晰了許多。

陳憐生將已經溼了大半的衣衫烤了烤,笑道:“還好還好,予了我一處可遮風避雨安身處。”

說罷,便環目打量著四周環境,這一看之下,便看到幾條蜈蚣,幾隻蜘蛛,幾隻老鼠,還有數不清的小蟲螻蟻......

陳憐生苦笑起身,從隨身包裹中取出幾個瓶瓶罐罐,對著那些蛇蟲鼠蟻笑道:“看來是在下搶了諸位的安身處,實在冒犯!不知諸位可否與在下打個商量,今夜便讓在下暫且在此借宿一晚,咱們互不相犯?”

他這番話說得動情動身,倒真像是在和這些蛇蟲鼠蟻打商量,出身醫藥世間,蛇蟲鼠蟻自是不怕。

只是那些蛇蟲鼠蟻怎可能聽得懂人話?

陳憐生是一心大又心善之人,若非必要,他倒也不怎麼想打擾這些蛇蟲鼠蟻,但今夜他必須在此留宿,便不得不處理它們。

他將拿出的瓶瓶罐罐中的藥物按特定比例配置之後,撒在周圍,那些蛇蟲鼠蟻便瘋了般的往遠處躲,陳憐生起身拱手拜道:“得罪得罪,在下搶了爾等棲身之所已是冒犯,但在下無心傷害爾等,只是想今夜爾等能與在下和睦相處,不要鬧出不必要的誤會。”

若有旁人在側,定要說陳憐生幼稚可笑。

但他這番話卻並不是虛假,他生性良善,不僅予人良善,予眾生亦是如此,若非必要,他倒也不想嚇著在此處安身的生靈。

又去取了些乾草枯木,在火堆旁的角落上鋪了一層,退下外袍鋪上,不禁欣然一笑,自語道:“有屋簷避雨,有一隅棲身,人生之幸事!”

說罷便坐上去,欣然一笑。

取出備著解渴的水壺喝了幾口,忽覺腹中飢餓感湧現,不禁又嘆道:“日後出門,定要記著備上一些乾孃,以防夜雨封山。”

不過看到夜雨之下已有棲身之所,火堆明媚溫暖,心中失落感立消,他生性樂觀積極,知足而樂。

又喝了幾口水後,抬頭便見得那尊殘破的斑駁佛像,忙起身走到跟前,也不管地上多髒,跪下便拜了幾拜,誠摯祈道:“菩薩慈悲,予我夜雨棲身處,小子他日定奉上香火。”

想了想又道:“我雖不知您為哪方菩薩,亦或佛陀,但在下有一心願還望菩薩傾聽。在下兩位朋友今日入洛水而去,不知其終處,亦不知其目的,但求菩薩保佑他二人平安,順......”他本想說順順利利,但又想到罹恨和宵雲公主皆非常人,身負大仇又身負大能,若菩薩真個保佑他二人順順利利,只怕表便是他人遭殃,不由改口道:“他二人所行之事或違佛門慈悲,但他二人皆非邪惡之輩,萬望菩薩念及眾生皆苦,能保佑其平安便好。”

他一生並無幾位朋友,此時又想罹恨和宵雲公主能平安順利,又怕其順利之下他人命喪,不免糾結。

惟願菩薩真個能聽到他的話兒,讓自己這兩位朋友一路平安,卻不傷害他人之性命。

一番許願祈禱之後,起身欲回火堆旁,轉身之時忽地愣住......

只見得那火堆之旁,陳憐生簡單鋪出的安樂窩旁,不知何時已多了兩個人出來。其中一個身著黑白衣衫,腰掛雙劍,藏於鞘內仍有寒光火影若影若現,這是一個年輕俊俏公子,容貌雋秀,但目光如炬,絕非尋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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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另一人則臥於陳憐生鋪的安樂窩上,乃一美麗女子,身著一身似血紅衣,臉色蒼白如紙,呼吸虛弱且極不穩定,顯是受了重傷。

這二人正是陰陽聖殿殿君令羽宸,以及那個被他誤傷的拜火教紅衣女子。

令羽宸安靜坐在火堆旁,正在烤著一隻野兔,身旁擺了一罈烈酒,頭也不回道:“朋友,我請你喝酒吃肉,你將這床借與我朋友睡一晚可好?”

陳憐生回過神來,他不會武功,但亦知這年輕公子絕非尋常,帶著一人無聲無息入內,已將野兔串好燒烤,他卻毫無所覺。

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他不識得令羽宸,但知其這番話乃是客氣說法,而他是根本沒有拒絕的權力的。

陳憐生終歸是一個心大且心善的人兒,他見令羽宸客氣相求,又見那紅衣女子似是受了重傷,如此情形之下,他倒真是心甘情願,道:“荒山枯寺,在下亦是借宿於此避雨,兄臺這個借字實是折煞了在下,悽風夜雨得兄臺相伴,實是幸事。”

令羽宸呵呵一笑道:“夜裡淒涼,請兄臺過來喝一杯酒,暖暖身子罷。”

他雖非良善之輩,但亦非邪煞之人,濫殺無辜一類的事情,他自是不會去做,陳憐生予他方便,他自予陳憐生回報,一頓兔肉,一杯烈酒,便算應了這萍水相逢。

陳憐生自無不可,來到火堆之旁接過酒碗便幹,他雖不好此物,但亦會喝,一杯下肚,酒勁頓時蒸得渾身發熱,長長呼了口氣道:“謝過兄臺,荒山之中竟有如此好酒。”

那酒烈而不剛,辣而不幸,確是少有美酒。

令羽宸將野兔架在火堆之上,脫下外袍蓋在昏迷的紅衣女子身上,道:“酒是好酒。你若喜歡,多喝一些也是無妨。”

陳憐生的目光不僅落在那昏迷的紅衣女子身上,他醫術不低,一眼便可看出紅衣女子身受重傷,且情況十分不妙,皺眉道:“這位姑娘是兄臺的朋友麼?她是受了重傷麼?”

令羽宸目光一凝,精光一閃,冷冷一看陳憐生,看得陳憐生不僅一抖。

陳憐生忙擺手道:“兄臺莫要多想,在下並無他意,只是在下乃學醫之人,想要提醒兄臺,你已功力為這位姑娘強續心脈,保其性命不衰,此舉往後萬萬莫要再用,不然這位姑娘只怕再也救不回來。”

此言一出,令羽宸倒是聽得一愣,心道此子不會半點武功,卻能一眼看穿這丫頭活命,全是因我強渡功力引起血脈不息,倒也不凡。不禁皺眉道:“你倒也有些見識,可我若不以功力為她續命,她絕活不過六個時辰。”

陳憐生道:“兄臺所言不差,從這位姑娘呼吸之聲可辨,其心肺已衰,血脈雖續,卻是兄臺已外力強續,你雖已外力強續了其心脈保了她暫時無憂,可亦令其本就衰弱的心肺更加衰弱,這般下去,這位姑娘只怕五臟六腑皆衰。”

令羽宸並不懂醫術,但他知人之根本,乃為體,乃為魂,體為奇經八脈,五臟六腑,四肢百骸。紅衣女子因被陰陽劍陣所傷,受凝霜穿心,心臟肺腑已傷。

心肺若傷,血脈不可行,呼吸不能運,如此必死無疑。令羽宸無可奈何,唯有憑自己一身超凡功力,強行導其血脈執行,供其肺腑,已保心脈不衰,已保呼吸不竭,如此神識方可不散,性命方能短暫儲存。

可這終歸不是治根之法,令羽宸亦知。

陳憐生道:“兄臺若能信得過我,便讓我為這位姑娘看一看可好,在下學醫問藥二十餘年,不敢保證能夠救活這位姑娘,但想來也能幫上一點小忙。”

令羽宸沉思許久,這紅衣女子被他誤傷,他絕不願她死在自己手中,而眼前這人醫術該是了得,僅僅一看,便知其傷勢來歷根本,或可幫上些忙,便道:“如此,便勞煩朋友了!”

陳憐生擺手表示不必,起身走到紅衣女子身邊,一番細心診查,不由皺起了眉頭,最終回頭認真道:“兄臺可否實話告訴我,傷她之人,可是你自己?”(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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