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以南,過黃河淝水,便是富潤綺麗的荊襄大地。

這片遼闊的土地西連蜀山之險,東接江南之麗,位於中原心腹,物產豐富,交通便利,乃兵家必爭之地。

荊州大地幅員遼闊,氣候宜人,太宗皇帝一統南方大地之後,終結了在這片土地上延續了三百年的戰亂,還其安寧,自貞觀元年以來,一直風調雨順,百姓安居。

襄陽往南,淝水往東,有一武陵城,當年陶淵明筆下的世外桃源,便是此處居民發現的,為其增添了諸多綺麗色彩。

今年乃太宗皇帝繼位之後的第一個大旱天災年,荊襄江南等地所轄的數十座城鎮,皆因天災之殃,春不能種。

朝廷為解春種之急,唯有開山通渠,引水救災,是以這片安寧了十三年的土地,因軍民開渠,又熱鬧了一翻。

武陵比鄰諸多水域,便在開山引水的重要位置,從此處引水入渠,可解荊襄腹地之旱災危急。

初春夜明星稀,偶有幾聲夜鳥啼鳴,給一片死寂的山林,添上幾分生機。

此處便是天女墳林,這座既不雄奇亦不險峻的山林,此時卻格外令人畏懼。

透過火光月色,可見此處因開山通渠,山林間多有開鑿痕跡,盡顯斑駁,各種工具隨處可見,工程之浩大,可見一斑。

“唉,你說前方那個山洞裡,真個有妖怪麼?”

林間一粗狂漢子坐於岩石之上,舉著火把,百無聊奈的說道。

這是一行四人,身著甲冑,乃是從江南道緊急調來的兵士,日夜守衛此處山林,不準旁人入山,自己也不準進去。

四人圍坐一圈,不遠處亦有火光閃爍,十步一崗,裡裡外外,在整個林子裡拉出老大的圈子,防衛之嚴密,由此可見。

四人中,一稍微年輕的兵士接過那漢子的話,鄭重其事道:“可不是麼?你們三個剛調來不久,不知此處詭異......”他抬頭看向前方林子深處,目中畏懼,呼之欲出,“你們可知長官為何只讓我等守在此處,卻不準我們再入深處?”

其餘三人皆是搖頭,此處日夜的防衛兵士,大多從附近兵府緊急調來,只知此處出了了不得的事情,卻不知其中關鍵,多有傳言,卻不盡不詳,上頭軍官又有意隱瞞此處資訊,是以連日夜守衛的他們,大多茫然。

那年輕兵士微微一抖,誇張道:“半個多月前,我等被調到此處開山,意圖引水救天災之急,就在前方不遠處,我們開山之時,挖出了許多人骨。”

起先說話那漢子不以為然道:“開山動土,挖出人骨來,又算得多大事情?”

其餘兩人一個是魁梧胖子,一個是瘦削中年,都聽得連連點頭。

那年輕兵士直搖頭,鄭重道:“挖出一些人骨本算不得多大事情,可挖出一大坑人骨呢?”他倒吸一口涼氣,指著前方續道:“前方四里之處,山林之下盡是人骨,數量之多,年歲之久,你等只怕想都想不到,就像我們站著的這片山頭,都是由人骨堆起來的一般。”

魁梧漢子亦是聽得一愣,有些不通道:“有那麼多人骨頭?竟能堆出一座山來?”

年輕兵士道:“可不是麼?我若不是親眼所見,只怕也不相信,起初我等皆沒將這件事情放在心中,不料越往前挖,人骨越多,到得山林深處,已然是層層疊疊盡是人骨,你們說,這事情古不古怪?嚇不嚇人?”

一直只是聽著的瘦削中年兵士道:“聽聞國師李績,正連夜趕來此處,為的便是此事?”

年輕兵士點頭道:“該是如此。”

那魁梧漢子不解道:“怎的?就為了這些人骨頭,竟將國師李績他老人家都引來了?”

年輕兵士忙擺手,滿臉驚懼道:“可不僅僅是人骨頭的事情,負責開山的長官們為了解開人骨之謎,將隨行高手和方士奇人全都派了出去,一路尋往林中深處,便是在那裡,找到了一個深入地底的山洞。”

他說著說著自己倒先出了一頭冷汗,顯是聽到的事情,令他相當畏懼。

“起初如山人骨,到得那個山洞附近,竟再挖不到,可那山洞之中,淒厲風聲不絕,攝人鬼聲陣陣,同來的蜀山高手及江湖奇人,為解此謎,結伴入洞,可是卻再也不曾出來......一行人失蹤於山洞之中,其餘人怎不驚懼憂心,便有人為尋其蹤,結伴再入山洞,可他們也和先進去的那一批人一般無二,再也沒有出來,連句慘叫都未發出!便是如此情況,那天陸陸續續進了三波人,皆是有進無出。”

年輕兵士說得極其鄭重,眼中面上,驚懼之色濃濃,此事被上面軍官言令壓制,不準提及,可此處乃開山通渠的浩大工程,人員複雜,又怎麼壓制得住?終是滿滿的傳播開來,且有愈演愈烈之勢頭。

其餘三人亦是聽得皺眉,他等剛調來不久,風言風語聽了一些,卻不盡然,上頭只讓其守住這片山林,不準旁人靠近,自己也不許深入,此舉因由,他等怎不好奇?卻不料竟是為了這等詭異之事。

魁梧漢子皺眉道:“一個山洞,竟真能將諸多高人吞得無蹤無影?莫是以訛傳訛,誇大了事情。”

年輕兵士忙搖頭,一臉認真道:“此事絕非妄言,乃是千真萬確,我等早來之人皆知!而且此事之詭異,遠遠不止如此,便是諸多奇人高手查探山洞失蹤的夜裡,這座山林突然陰風煞雷籠罩,我親眼見到,一眾黑甲騎兵憑空而現,個個持槍勒馬,與眾人對峙,有人看得清楚,那些騎兵皆乃白骨披甲,不是活人,而是鬼兵!至少有千人之眾,排兵列陣,向我等迎面壓來。”

其餘三人見得年輕兵士臉色都白了幾分,該是對於當時情形,懼到了極點,絕非道聽途說該有的恐懼,因此也面色漸變,心下信了其言。

一人問道:“真個是白骨兵兵麼?後來又怎樣?”

“我親眼所見,哪能有假?那憑空而現的數千騎兵,皆是白骨,且非我一人所見,當時在場之人,皆看得清清楚楚。”年輕兵士倒吸了一口涼氣,對於當時駭人局面,仍心有餘悸,“我們長官見此,亦是嚇得臉色蒼白,行軍打仗這許多年,什麼稀奇古怪的事情沒見過?可這白骨成軍,當真是聞所未聞,長官當機立斷,下令我等立刻撤退,而有些江湖人士認為那些鬼兵只是幻像,合力欲破之,轉眼便被鬼兵合力殺之......”

抬手而殺人,竟是真真實實的鬼兵?

眾人愕然對視,眼中皆是一般無二的驚懼與震撼,他等也聽過些鬧鬼的傳說故事,可大多皆為幻象錯覺,人心作怪,卻不曾想,就在前方不遠處的林子裡,竟發生了如此駭人聽聞的詭異事件。

“你們怎從那些鬼兵手中逃得性命?”

魁梧漢子亦皺著眉頭,不再如起初般當作聽故事。

年輕兵士道:“我等隨軍令攜工人民夫撤退,那些鬼兵卻根本不追,只聞得身後有戰鼓擂,號角吹,走在後面的人回頭一看,那些白骨鬼兵竟逐一消失,轉眼之間便一個不剩,來得突然,去得亦詭異。”

他目中有疑亦有懼,此事太過於古怪,當時數千列陣騎兵橫刀立馬,詭異中又威勢騰騰,來無影,去無蹤,他從軍不久,年紀尚幼,哪裡見過這等詭異景象?是以時至今日,他腦中心中,恐懼絲毫未減,當時情形仍時時浮現。

便在此時,眾人正聽得入神間,忽覺一陣白光閃爍,稍縱即逝,還攜帶著一縷陰風,撩得火把一晃......

那魁梧漢子驚得猛地站起,環目四顧,驚叫道:“什麼鬼東西?”

其餘人也相繼起身,四下張望,卻一無所得。

年輕兵士道:“怕是我們談入神啦,在自己嚇自己。”

前些日子裡,他因心頭恐懼,亦時時生出幻覺,夜夜噩夢縈繞,是以此時,他倒並不似其餘三人般嚇得嚴重,只道夜半說奇談,自己給自己添了恐懼。

幾人望了半天,仍是什麼也未發現,不遠處其餘護衛兵士談天之聲隱隱可聞,一切如常。

中年瘦削男子當先坐下,道:“那以後怎樣?白骨鬼兵可有再現?”

年輕兵士跟著坐下,答道:“後來又出現過兩次,我等也發現了其中規律,只要不靠近那個山洞,鬼兵便不出現,即便出現,我們若直接退去,他們亦不傷人。”

眾人這才明白,為何上頭命他們守於此處,不準旁人靠近,同時又立嚴令,不準他們深入林中。

魁梧漢子恍然大悟道:“原來國師李績趕來,為的是這件事情!”

年輕兵士點頭道:“為防鬼兵再現,長官只得急調你們前來防衛,此處失態不明,上頭不敢輕舉妄動,生怕惹出亂子來,唯有將此處事情全部書成摺子,一層一層的往上遞,最終遞到了金鑾殿上。”

天女墳林之事,已然超出了凡人認知範疇,此處管事官員知失態之嚴重,自然不敢輕舉妄動,唯有請示上頭官員,可他這份摺子所錄之事駭人聽聞,上頭官員又哪裡聽過見過?自然也不知該如何處置,便只能先調兵遣將,控制現場和事態蔓延,繼而再請示上頭。便是這樣一層一層的遞上去,誰都不知此事該如何處理,卻知事態緊急,最後終將這裡的事情,遞到了太宗皇帝李世明的手中。

誰也不曾想到,便是這麼一件壞事情,竟讓太宗皇帝李世明派下國師李績,仙駕親臨。

幾人正聊得入迷,渾然不覺夜色幾何,誰知突然之間,整座山林猛地一陣,眾人險些摔倒,火把已然落地。

其餘地方守衛兵士,亦感此異象,一時間,山林中頓時人聲鼎沸,皆在疑惑於這突如其來的劇烈震動。

還不待他們有個猜測,便又是一陣震動傳來,比之方才還要劇烈,漫山遍野的兵士,能於這詭異地動之中站立者,寥寥無幾。

待得地動稍止,那年輕兵士艱難站起,茫然的看向山林深處,顫道:“莫不是那處,又生了什麼變故?”

其餘人亦往那裡看去。

“那裡有什麼?”一個森冷聲音在了幾人身後突然響起。

眾人皆驚,同時回頭看去,只見一身著玄墨相間衣衫的年輕男子卓然而立,腰懸雙劍,目光冷冷,神情淡淡。

他的身邊,有一隻巨狼目露兇光,齜牙咧嘴的瞪著眾人。

他微微皺眉,冷冷發問。

還未有人回答或發問,便又是一陣地動山搖,幾人盡數倒地。

那人正是令羽宸,而此時,已是童山之事後的第四天!

他於地動之中穩立入山,不看倒地的幾人,只看山林深處,幽暗而死寂,待地動稍休,他再次問道:“那裡面,究竟有什麼?”

中年瘦削漢子最先回過神來,握緊兵刃,喝道:“你是何人?此乃禁地,速速退去!”

令羽宸忽地一笑,看著那中年瘦削漢子道:“而等可知,便在方才,你們已經放了一可怕人物,進了爾等口中之禁地?”

他忽地拔出腰間重焱,以奇異手法擲出,直取前方林中。

片刻之後,只見林子裡一道白色光芒暴起,於黑夜中格外耀眼,將令羽宸擲出的重焱劍擋住,“好個殿君!”

那是一個陰沉的聲音,聽不出男女,分不清哀樂。

那白光漸散,露出一面水晶大鏡,重焱直抵鏡面,透不進分毫。可那鏡面之上,卻有裂紋清晰可見,亦有血跡斑斑。

四個守衛兵士看得目瞪口呆,一面留著鮮血的鏡子?這又是怎麼一回事?

令羽宸收回重焱,皺眉沉默片刻,竟呵呵低笑起來,“閣下在裡面做了什麼?竟引得傷口崩裂,傷勢又起?”

面具人隱於鏡中,亦低聲笑著,“你卻了得,跟我至此,我竟毫無覺察,千算萬算,竟算漏了一個你。”

令羽宸仍在笑,腰間凝霜亦出鞘,“在下並非君子,第一次見到閣下,便已然生了必殺之心,一路跟來,驚於閣下復原之迅速,本已起了退意......可誰曾想,閣下竟自己將自己推到了黃泉的邊緣。”

本是月明星稀的天穹,一道春日驚雷起,劃破寧靜。山林地動方止不過幾個呼吸,又是一陣劇烈顫動迭起。

漫山遍野驚呼之聲不絕於耳,樹木折,山石崩,陰風歷嘯起。

誅心鏡面,血跡刺目,鏡中面具人正捂著心口,雪白衣衫以被溢位的鮮血染得緋紅,他竟低聲輕輕笑了起來,“殿君覺得能殺得了我?”

令羽宸持雙劍冷笑看著誅心鏡,身側黑狼低聲咆哮。四日之前,他因確認了柳如夢可無恙,便轉頭回到童山,尋面具人之蹤跡,他並非所謂君子,陰陽聖殿殿君,有著他自己的野心,那面具人的蓋世功法與無雙智計,已然令他感到畏懼,若面具人長存於世,定是他未來道路上必然遇到的阻礙。

面具人憑一己之力,便將眾多高手玩弄於股掌之間,若非其自毀迷局,只怕此局牽涉之人,此時都已然入了黃泉。

這樣一個人,是令羽宸無論如何也不想面對的,若與之站於敵對立場,他必輸得一敗塗地,而這個人之修為算計,絕不可能成為他的朋友,有念及此,自是殺心頓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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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日他能肯定,那面具人所受之傷異常嚴重,若非牽掛於柳如夢的安危,他定會毫不猶豫的出手殺了此人。在確定柳如夢定可安然無恙之後,他便立刻返回,以馴養多年的黑狼覓其蹤影,一路追去。

他於當夜便追到了面具人,可面具人傷勢恢復之快,已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十個時辰,便已好了七成,這樣的面具人,他並非敵手,可他仍不願就此放棄,一邊隱匿蹤跡,一邊開佈下了他的迷局。

“在下很有自知之明,我之修為,絕非閣下敵手......”令羽宸手中雙劍寒光漸起,嘴角微勾出的,是最複雜的笑意,“可崑崙來的那個女子呢?”

他知自己絕對殺不了面具人,思慮之下,心生一計,一個並不複雜的計謀!他用自己的方法,將面具人的蹤跡,傳遞給了掌書童子。

他敢肯定,崑崙的人,也同他一樣想要面具人的性命,柳如夢之危若解,掌書童子定然會來,他只需一路引掌書童子前來便可。

這兩人誰強誰弱,令羽宸不敢肯定,但以他推測,這二人修為即便有所差距,亦不會相差太多,一旦動手,就算有一方會敗,勝的那一方也決計討不到好處。

如此,他便可坐享漁翁之利!

可他千算萬算,卻始終沒有算到,事情會走向如今這種令他想都不敢想的局面。

“這林子裡究竟有什麼?竟讓閣下拼著傷勢復發的危險,亦要去走這一遭?”

這片山林此時山崩地裂,異象迭起,定然是面具人之所為。可他究竟為何要這樣做?又怎會弄得自己傷勢復發?

這是令羽宸怎也想不到的結果,他本欲借掌書童子之手,算計面具人,卻不料面具人竟自己將自己弄得傷至如此,他此時肯定,即便沒有掌書童子,他亦能勝面具人。

那林子裡有什麼?面具人於誅心鏡中回頭,換上一滄桑男子聲音道:“那裡有什麼?那裡......有你無法想象的事物!”

話音落下之時,林中深處頓時戰鼓齊鳴,聲聲震耳。

令羽宸一驚,目光越過誅心鏡看向林中深處,只見得那裡鬼物騰騰,冥火陣陣,一個又一個黑甲鬼兵,自霧中出現。

這是什麼東西?令羽宸大驚,那面具人拼著傷重去做的事情,定然驚世駭俗。他忙看向誅心鏡,只見得鏡中面具人手中訣印一起,頓時白光閃爍,誅心鏡瞬間消失。

令羽宸無心去管那些一霧中走出的鬼兵是何物,立刻收劍,御狼追去,面具人傷勢極重,誅心鏡亦流血,他此時功力,絕不能遁得多遠。

他二人來得突然,去得更加突然,起初在這裡的四個兵士此時因地震而無法站立,亦忘了站立,這二人所言他們一句也聽不明白,此時更無暇去深思,只因那霧中走來的白骨鬼兵,已到眼前......

今夜星月移,今夜風悽迷,今夜絕望驚駭的慘叫,籠罩了整個天女墳林,直至旭日東昇,方休!(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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