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業十三年末。

太原李淵已得了關中數十城,兵指長安,發兵十四萬,圍國都長安已有半年。

長安城外,一眼望去,盡是軍賬。

“混帳東西,欺吾李家無人呼?“

主帳中,主案被怒不可遏的李淵一掌拍得搖搖晃晃。

他一身戎裝,兩鬢微霜,年紀五十許間,此刻怒目瞪著李元吉。

賬內無人敢言。

李淵一聲冷哼,道:“宇文化及與仲玄既敢於此時明目張膽殺我愛女,怕是算準我進退兩難,長安城堅,我軍久攻不下,他倒是打得好算盤。”

李元吉低頭不語,心中明白,李淵利用宇文化及牽制煬帝,宇文化及指望李淵牽制長安隋軍及百官,這番協議是他入江都談的,自然瞭解,但卻將平陽搭了進去,這倒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父親大人,事出突然,實在怪不得三弟!那南王楊逸古怪,只怕平陽堅決不回,此子脫不得干係。“

說話的是二子世明,他不似元吉般威武雄壯,長相斯文秀氣,雖同樣身著戎裝,卻顯儒雅出塵,好個翩翩公子。

一旁的李建成也道:“二弟說得有理,兒臣在江都見過此子,絕非傳言中所說那般簡單!他在江都能帶著小妹安然離去便可見一斑。”

李淵更怒:“爾等是想把過錯全推到一個死人身上?若是如此,生你何用!”

李元吉嚇得一抖,李世民道:“父親莫急,兒臣不是這意思。”他看了一眼李元吉,續道:“兒臣的意思是,小妹可能沒死!那仲玄妖道只說,小妹決死不跟他回去,被他同南王一起打下危崖。可他並沒有下去尋找屍首,怎能說就死了?”

李淵一怔,恍然大悟,想是自己急了,未曾想到這關節,自己寶貝女兒武功不俗,南王能力敵仲玄,武功自是弱不到哪裡去!如此一番計較,倒真覺得平陽可能沒死,當下道:“世明,速速出關,尋回你小妹!”

李世民道:“兒臣定將小妹完好無損的帶到父親面前。

此時傳信兵來報:“**使臣求見。”

李淵微一皺眉,嘆道:“請他們進來!爾等下去吧。”

李世民兄弟三人告退。

李元吉長長舒了口氣,行李道:“多謝二位哥哥,不然小弟這番只怕在劫難逃啊!”

李建成拍了他一巴掌,笑道:“臭小子說些什麼,自家兄弟,哪天我和你二哥惹了父親生氣,你難道會不幫?”

李元吉笑笑,又道:“二哥,小妹真的還……活著?”

李世民道:“我也是猜的,但無論如何,也得去找上一番才能安心。”

李建成道:“世明說得有理,不管小妹現下情況如何,我們這些做哥哥的,那怕萬一,也得盡力找找,要不然我們三兄弟怎的回家向孃親交代?”

李元吉低頭不語,他沒將妹妹帶回,害得妹妹不知生死,才是沒臉見孃親!

李建成正色道:“二弟速速去吧,帶上十三血騎,如今世道紛亂,小心為上,父親那邊我去說。一定要找到小妹,將她平安帶回。”

李世民也不推遲,道:“大哥,三弟,我這便去了。”

見李世民走遠,李元吉自言自語般低聲說道:“小妹,你可不能有事啊,不然三哥……”

李建成見弟弟這般模樣,心中惻然,卻是喝了一聲,笑道:“老三你也莫急,世明既然這麼說,自有道理。你既然回來,且放下心來,幫父親把這長安給打下來。”

李元吉識得輕重,道:“大哥放心,小弟省得。”

李建成淡淡一笑,這攻城略地,李元吉確實相當厲害,又想起不知身在何處的小妹,心中翻騰,不是滋味,喃喃道:“若是小妹不在了,真不知道打這天下有什麼用!”

“大哥你說什麼?“

李元吉奇道。

李建成擺了擺手,嘆道:“走吧!”

帳內,李淵迎了**使臣,來人中女子一身紅衣,作中土打扮,身段婀娜,翩然如仙,輕紗遮面,看不見容顏,丹目神色淡淡,清澈如泉水深譚。

李淵道:“當日雁門關一別,數數日子,倒是兩年了!

來人嫣然笑道:“大人好記性!這般小事也記得真切,大人依舊風采不減,可喜可賀。”

李淵笑道:“燕雲公主謬讚了!不知公主千里趕來,所為何事?”

煙雲道:“奉家兄佶利可汗命,為大人帶來良駒五千,金騎三萬,助大人早日破城。”

李淵一震,道:“李淵在此多謝大汗和公主!”

煙雲輕笑道:“大人言重了,你與我突厥精誠合作,這些本是我突厥該做的。”

李淵道:“公主稍作歇息,老夫這便吩咐下去,也好為公主和突厥勇士接風洗塵!只是行軍不便,怠慢處莫怪。”

燕雲道:“不敢勞煩大人,小女子尚有要事,這便得去了。”

李淵不料燕雲公主來得突然,去得卻也突然,道:“不知公主去何處,可需老夫做甚?”

燕雲起身淡淡道:“小女子辦些私事,就不勞大人掛念了。”

李淵也起身道:“即是如此,那老夫也不留了。”

“不知為何,今年的雨好像特別多。“

歷陽城外,官道旁的一間簡陋茶舍裡,聚集了不少南來北往避雨的路人。

眾人也不顧識得不識得,就那麼拼了幾張桌子,大家圍坐在一起,喝茶說話,談天說地。

一人道:“是啊,這月隔三差五都是雨天,可苦了我們這些跑商賺錢的辛苦人!”

當今國之不國,勢力橫生,打天下的有,佔山為王,打家劫舍的自然不在少數。

自晉室南遷,五胡亂華以來,這份動亂,充斥著這片大地的沒個角落。

“真不知道啥時候是個頭!“

“此處是歷陽,好在杜伏威明白事理,此處倒還能過活!“

正在大家談得唏噓不已時,隔邊一桌坐了兩人,男子俊逸不煩,白衣黑扇,瀟瀟灑灑,只是隨意的依靠著茶舍的柱子,臉色有些蒼白。

身邊女子也一襲青衫,斗笠輕紗遮面,看了看外面雨勢漸漸止住,輕聲道:“我們去哪兒?”

二人正是當日墜崖的南王楊逸和平陽。

因為楊逸重傷,二人一路行得緩慢,一走半月,倒沒行出多少路程。

二人大部分時間都在山裡,少有入城,偶爾路過城鎮,也是用銀兩換些衣物乾糧,少有逗留。

平陽害怕仲玄再追來,傷了楊逸性命。

便一路隨江而下,到了這歷陽。

一路聽了傳言許多,聽得平陽面帶苦澀,愁上心頭。

卻聽得楊逸苦笑不得。

原是李世民突然出關,一路直下長江,揚言要尋小妹,誰若有訊息提供,都有重賞,鬧得沸沸揚揚,天下皆知。

不知有多少人拿著所謂訊息,竟然真換來了賞錢。

這下了不得,人口皆傳,越來越多人下去尋找。

平陽只能苦笑,罵自己二哥糊塗一時,這般鬧了,那要她小妹性命的人哪能不知她還活著!

每每至此,楊逸只道:“你家二哥這般鬧並非沒有道理,既讓你知曉他在尋你,又叫那宇文化及投鼠忌器,無論仲玄拿了什麼藉口解釋如何傷你性命,自是不會說是有意,如今你二哥敲鑼打鼓的找你,仲玄若在動手,只怕你家爹爹長安都不打了,也要來尋他們晦氣。”

楊逸本叫平陽去尋她二哥,平陽只道:“王爺可願隨我一起?”

楊逸那肯去。

平陽就道:“我平陽雖是女子,但這江湖義氣卻也瞭解,王爺為救我落得這般田地,我若走了,那便是不仁不義!怎的也得等你傷好了,再送你去個安全地方,方可回家。”

楊逸無言以對。

這二人就這般走走停停,一路攙扶,遊山玩水,倒也愜意,無錢了便用些配飾物件去當,他們一個皇親國戚,一個世家名門,這些東西倒也不缺,每一件落到尋常當鋪都是價值連城。

倒也不甚難過。

但如此下來,卻是苦了李世民,一路行來,半點有用的訊息都不曾換到,銀子卻交出不少,繞是他聰明絕頂,也心中不安,莫是小妹真個凶多吉少。

平陽攙扶著楊逸,楊逸身上重傷未愈,不敢行的太快,二人就這麼緩慢的走著。

楊逸道:“我們入城去買艘船兒,隨江而去,入了淮河,你便可入關回家,也不怕仇家追來了。”

平陽忽的頓住,氣道:“王爺若再讓平陽一個人離去,平陽拉著王爺再找個崖兒跳下去,反正平陽的命那時候就該沒了。”

楊逸犟不過平陽,只得道:“小王不說便是,那我們也得去買艘船兒,不管去哪兒,也比走在這好玩些吧。”

平陽美目流轉,顯然在思索楊逸的話兒有沒耍她,片刻得出結論,這重傷未愈的王爺怎是她對手,便向楊逸伸過手去。

楊逸不解道:“作甚?”

平陽道:“拿些銀兩來,不然怎麼買船。”

楊逸道:“銀兩不是在你那兒嗎!”

平陽氣道:“花得沒了可行,快拿些東西來換!”

楊逸無奈,伸手摸向懷裡,幸好還有些物件,不然二人真得喝西北風度日了,隨手拿了一件遞給平陽。

平陽看了半天,笑道:“王爺確定要拿這東西換銀兩?”

楊逸這才看平陽手中到底是什麼物件,看得一愣,卻是一塊巴掌大小的金燦燦牌子,上書“如朕親臨”,沉思片刻,道:“怎的,難道這九五金牌換不來一艘船兒?”

平陽道:“多換幾艘也成了,只是這金牌拿出去,只怕有些招搖。”

楊逸一副無所謂的表情,道:“這世道,冒出來的什麼皇帝王爺不知有多少,誰知道這牌子是哪個朝廷的?”他口中這麼說著,心中卻道,李世民你可莫要辜負了小王啊,如果這都還尋不到此處,就別怪小王罵你浪得虛名!

平陽莞爾一笑,道:“不過楊廣對你倒是好,什麼東西都給你!”

楊逸一愣,旋即笑道:“不然,全是小王贏來的!”

平陽忽然想到當日江都城外,楊逸同仲玄賭鬥,氣道:“王爺有什麼不是賭來的嗎?”

楊逸思索片刻,道:“有!小姐你便是被大哥硬塞給小王的,推都推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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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陽看見楊逸那副痛心疾首,無可奈何的模樣,哪裡不氣,甩開楊逸的手,氣憤道:“既然王爺那麼討厭平陽,平陽若還賴著不走,倒讓人笑話了!”

楊逸傷重,哪能自己站住,只覺得頭昏眼花,險些暈倒,只得以手扶地,單膝跪那兒,鮮血把面前土地染得緋紅。

平陽本就是賭氣,走了沒幾個便回頭去看,一看嚇了不輕,暗罵自己混帳,忙跑去扶他,輕輕為他擦拭嘴角血跡,急道:“我就是嚇嚇你,你莫要嚇我了。平陽再不這麼做了。”

楊逸得她攙扶,緩緩站起,只覺體內氣息亂的糟糕,心知自己的傷難復,口中倒不說啥,只道:“這是啥話兒,哪有只准你嚇小王,不準小王嚇你的說法。”

平陽也再不計較,輕聲道:“你莫要說了,我這便扶你進城,去換船兒,你也莫要再說讓我走的話兒,等你好了,我自然會走。”

楊逸心道,當真風水輪流轉,當時生怕這李家小姐跑了,這時候倒趕也趕不走了!

楊逸和平陽換了船兒,入江向西而去。

“你這是釣得什麼魚兒,船兒在行,魚兒怎會上鉤?”

平陽見著船頭握著魚竿,懨懨欲睡的楊逸,無奈笑道。

哪知楊逸忽地一抬手,竟提了一尾尺許魚兒上船,含笑望著她。

平陽臉色微紅,楊逸道:“我們叫船家靠岸,去尋些油鹽作料,養養肚裡饞蟲兒如何?”

平陽無奈,只得依他,便叫了船伕靠岸停船,卻萬萬不敢讓楊逸去折騰,只許他在船上等著。

但楊逸等了個把時辰,還不見她歸來,心道不好,看這荒山野嶺,莫不是自己那塊金牌沒把李世民引來倒把仲玄引了來?想到這裡,更不敢停留,當下就追了去。

他傷重未愈,渾不知尋了多久,只覺舉步艱難,口踹大氣。

終看得前方林中一片空地,有三五人成群,圍觀著什麼。

他只想過去問問,不料走得近了,看清楚哪些站著的人兒全部都不動彈,顯是被封了穴道,而正中央有一魁梧和尚,就那麼半蹲著,口中罵罵咧咧道:“你們快告訴和尚,這局作何解?”

楊逸看得真切,那和尚身前地上,劃了一方歪歪斜斜的棋盤,上擺斷枝碎石,果然是一局。

那和尚頭也不回道:“又來一個!快來幫和尚看看吧。”

楊逸大驚,不等他反應,就覺身子受制,竟然不由自主的向那和尚飄了過去。

這下他倒明白了,這些人只怕也如自己一般,路過便被這和尚留下看棋吧!看向平陽,卻見那姑娘眼中怒氣升騰,旋即又轉為無奈憂心。

楊逸苦笑對之,心道這一路是什麼運氣?那和尚一直不曾回頭,口中道:“你小子像個讀書人,也許懂些門道,快幫和尚看看,要不然莫怪和尚把你扔那邊去站個半天。”

楊逸見他功夫了得,怕與仲玄想若,雖著僧衣,不持口戒,不懷慈悲,心忖“是啦,老天還不算真要小王性命!”道:“你是不滅和尚?”

那和尚全身一僵,回頭一把抓住楊逸胸口,死死盯著,冷然道:“你這小娃是什麼人?”

楊逸被和尚抓得有疼,冷哼一聲,道:“小王便是小王,還是什麼人?只是和尚不像和尚,不知是兩相和尚中的了生還是不滅?”他頓了下又道:“是啦!了生大師慈悲,你定是那不滅和尚。”

不滅和尚一愣,道:“你這小娃怎麼認得我和我家父親?”

楊逸冷冷道:“若你再不放了小王和那邊眾人,小王保管讓你更加驚訝!”

不滅和尚心道不妙,不知道這看起來不過二十一二歲的小子怎的知道這麼多事情,狠狠道:“和尚便是不放,你能拿我怎的?”

說著一把將楊逸高舉過頂,作勢要摔,嚇得那邊平陽險些昏了過去。

卻聞得楊逸徐徐道:“山河九萬裡,蒼生千萬數。世人多險惡,紛爭烽火起!江山社稷夢,吾為帝王師。皇圖霸業路,要問紫薇宮!”

只見那和尚聽了這句子,臉色煞白,恍惚忘了舉在頭頂的的楊逸,口中喃喃道:“是了,是了,錯不了!”

楊逸怒道:“不滅和尚,還不放小王下來!”

不滅和尚回過神,忙輕放下楊逸,道:“晚輩無禮,不知您是哪位師叔?”

這番話問得著實混亂,平陽見異變突起,不免詫異,但終歸楊逸落得無事,懸著的心也放了下來。

楊逸踹了幾口大氣,心道這身功夫不知何時才能回來,不然當和廢人無異,道:“小王楊逸,和尚你是中原武林響噹噹的人物,怎的隨便亂認師叔師父?認不得,認不得!”他這番話不外乎逗著不滅和尚玩,已報方才之仇。

不滅和尚險些發火,但顧忌楊逸身份,若是真如那樣,自己萬萬是動不得手的,只能耐著性子道:“和尚方才無禮,冒犯師叔是和尚不對!錯不了的,世上沒人知曉這事情的,你是和尚師叔,哪能是亂認。”

楊逸一愣,怎的也想不到這不滅和尚那麼死心眼,道:“和尚你要那麼說小王也沒法子,沒錯,你家父親了生和尚是小王二師兄。”

此事倒算是武林秘聞,確實無人知曉。那了生和尚曾拜在紫薇帝師門下,卻並非和尚,乃是北齊後主!後禪位於文帝,帶著尚且年幼的兒子入了佛門,倒是成了名動天下的兩相和尚。

不滅和尚站那兒許久,忽的哈哈大笑,忽又面露憂慮,瞬息見換了幾個表情,當真好看,道:“師叔為何受了那麼嚴重的傷?”

楊逸萬萬想不到這不滅和尚問這麼個話,他只想拿出身份嚇住不滅和尚,方才好脫身,只道:“被那仲玄傷的,倒也無礙,過些日子便好了。”

那不滅和尚一聽,頓起罵道:“他奶奶的,仲玄那妖人崽子吃了熊心豹子膽啦,竟敢將我師叔傷成這樣!師叔莫急,和尚這就帶師叔去找那老兒,給師叔討個說法。”

說著便拉著楊逸要走。

楊逸頓時急了,他哪裡肯在這當口去找仲玄,再說那邊平陽還被自己這便宜師侄給點了穴道動彈不得,他是萬萬不能丟下她的,忙道:“和尚你等等,將這些人穴道解了再說。”

不滅和尚一愣,訕訕笑道:“師叔莫急,過個個把時辰,他們身上穴道自然便解了,我們先走,管他們作甚。”

說罷又欲拉著楊逸去尋仲玄。

楊逸更急,指著平陽道:“不成,得將她放了。”

不滅和尚看著平陽,恍然大悟道:“啊,原來嬸嬸也被和尚擒住了,該死該死。”

說著就去解眾人穴道,大喝道:“滾。”

那些人那見過這麼霸道的和尚,被喝聲震的頭疼,哪敢多留,穴道得解,立馬拔腿就跑。

平陽穴道得解,幾步來到楊逸身前,急道:“你沒事吧。”她心憂楊逸傷勢,倒也不管那和尚叫的什麼。

楊逸心中也同樣心憂平陽,幾乎同時道:“你怎樣?”

兩人都是一怔,旋即對視而笑。(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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