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府之中一片喧譁熱鬧的景象,觥籌交錯,喝酒划拳。

端著酒杯四處敬酒的,坐在位置上竊竊私語的,各色的人扮演著各色的戲。

一個大事,往往就是一次難得的相聚、溝通和交流。

這樣的情景在後院之中也差不太多,鄭家主母,也就是鄭韜的妻子安氏看著預留出來,此刻卻空置的袁家人的位置,將那絲隱藏的擔憂深埋心底。

有些事,自家男人雖然不說,但作為枕邊人,又怎麼會察覺不到一絲端倪。

無可奈何之下,她也只能強裝跟這些難得一聚的婦人們,討論著家長裡短。

不比後院的一團和氣,主廳之中的氣氛近乎凝固。

袁洪的強勢誰也沒想到,如今他的強勢逼問下,鄭勤應該如何應對?

鄭勤輕輕轉動著頭,視線在主桌上眾人臉上掃過,田桓和李計無聲地躲開,齊紫衣面帶微笑地與之對視,時聖也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只有坐在時聖身旁的餘芝眼神中有一絲歉意。

而在他旁邊的於安世也只能嘆息一聲,沉默不語。

鄭勤朝著想要有所動作的兒子鄭韜悄悄擺了擺手,看著袁洪,“那就打過再說吧。”

袁洪瞳孔一縮,這個回答有些出乎他的意料,莫非鄭家背後那位今日已經到了此處?

鄭勤輕輕一拍手,一個黑衣老頭悄然出現,鄭家的大供奉。

當看到此人時,袁洪暗自長舒一口氣,聲音裡有抑制不住的笑意,也有些激動。

“我說鄭世叔?病急可不能亂投醫啊。”

鄭勤目光平靜,“打過再說。”

“真打?”

“生死有命。”鄭勤的聲音中聽不出一絲情緒。

袁洪哼了一聲,沒想到這鄭老兒如此決絕,幸好自己也有準備。

於是,他朝著隔壁桌使了個眼色。

袁銘一直關注著這邊,默默起身。

袁洪看著鄭勤,想要從他臉上讀出點什麼,卻宣告失敗,只好開口,“世叔,可還有好些客人沒走呢,您確定?”

“等不及的是你們。”鄭勤嗤笑一聲,平靜地和袁洪對視,“若是今日被你們得逞,反正鄭家也沒了,有什麼所謂?”

袁洪悻悻地笑了笑,原本嘴邊掛著那句“我們就要兩個孩子,不至於”這類的話也被咽回肚子中,不再挑釁。

不愧是多活了十幾年的老人,看問題透徹著呢。

鄭勤再次默默環顧一圈,果然不出所料,自己丟擲鄭家被滅這樣的驚天炸雷,這些人沒一個驚慌失措的。

吐出胸中壓抑已久的濁氣,山雨欲來,半點不由人,人要做的,無非掙扎求活而已。

要滅我鄭家,那就拿出你的實力來!

事已至此,沒什麼好說的,要戰便戰!

我只希望鄭家沒有一根斷掉的脊樑。

他的眼神看向自家的供奉,有些愧疚,只是對不住你這老夥計了。

黑衣老頭輕輕搖頭,嘴角竟然有一絲微笑,然後一聲怒喝,“袁銘,來戰!”

毫不掩飾的聲音,響徹整個前院,令許多還沉浸在歡笑聲中的賓客驟然驚醒,酒杯筷子掉落一地。

要打架?

袁銘是誰?

誰這麼大膽敢在鄭老爺子壽宴上鬧事?不想活了?

媽個巴子,老子運氣這麼衰,好不容易喝個酒都喝不盡興!

完了,鄭家果然和袁家決裂了,衡陽城中又將是一場劇變。

不行,我得躲在這附近,看看有沒有什麼機會。

完了完了,得罪袁家,鄭家完了,我得趕緊跑。

亂作一團的眾人腦中閃現出各色的念頭,然後被早有準備的鄭韜帶著管事面無表情地引導離開。

就在前院賓客四散逃走的喧囂中,袁銘站到了黑衣老頭的對面,“展虔,你跟我打過兩次,都輸

了,這是第三次。”

名叫展虔的黑衣老頭平靜開口,“贏了,命拿走。”

主廳之前被迅速清理出了一大片空地,鄭勤默默感受著手心滲出的汗水,看著在空地上對立的二人,神色黯然而決絕。

袁洪微微有些緊張地輕搓手指,這也是袁家突圍的第一步。

時聖的面無表情,齊紫衣始終微笑,但相同的是,二人神色中透露出的那種高高在上的淡漠。

於安世有些不忍,但看著田家家主田桓和李家家主李計神色興奮的樣子,心中的某些念頭愈發堅定了起來。

至於各家的其餘供奉,自然是翹首眺望,這可以算作衡陽城中,最頂尖的修行者之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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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境上品,雄鎮衡陽城十年的袁家大供奉袁銘,

五境中品,鄭家首席供奉展虔。

生死一戰,就在突然的一聲驚雷之後,驟然開啟。

湧動的天地元氣拂亂了場中許多人的髮絲,讓他們微眯起雙眼,卻無法將他們視線挪開分毫。

豆大的雨點毫無徵兆地落下,將二人從頭到尾,淋了個透。

當看著展虔被自己的全力一掌,一擊斃命之後,袁銘默默低頭,眼神晦暗。

展虔仰倒在地,雙目閉合,神色安詳。

雨水迅速地把展虔屍體上的鮮血沖洗乾淨,不知流向何處。

反正大雨沖刷過後,又是一片清明,健忘的人們就又會忘記那些血腥和骯髒。

鄭勤衝進場中,抱著展虔的屍體,大雨之下,早已分不清臉上縱橫流淌的,到底是渾濁的老淚還是雨水。

伴隨著袁洪的一聲輕笑,似乎大局已定。

袁銘默默走回袁洪身後,依然還在回味著剛才那一戰。

展虔算是自己的老對手了,剛才一戰卻完全迥異於兩人過往的兩次交手,展虔似乎就是抱著必死之心而來的,只圖以傷換傷,以命換命。

不過一個小境界的差距,自己怎麼可能讓他得手。

只是自己那決定戰局的一掌其實他是完全可以避開的,他卻選擇了玉石俱焚的打法,拼著必死,也要在自己身上留下傷勢。

袁銘內視一番,細細查探,尤其是剛才被展虔最後一擊打中的左臂,他始終覺得有些異樣。

卻發現只是一些筋骨傷勢,對他們這樣的修行者而言,就只如普通人的皮外傷。

袁洪在確認了袁銘無事之後,看了一眼田桓和李計,瞧著二人臉上一如往常對自己的諂媚和謙卑,笑著對場中說道:“世叔,小心點,別著涼了。”

鄭勤恍若未聞,主廳旁邊卻驟然衝出幾人,當先的便是鄭惜朝與鄭念夕兄妹,緊跟在身後的還有鄭勤的夫人曹氏,鄭韜的夫人安氏,以及一些鄭家的其他兄妹親戚。

剛才前院之人的逃離,自然帶走了後院中的許多家眷,一時間後院裡也是驚惶一片,鄭韜的妻子安氏性子溫婉,平日裡自是很好,此刻卻顯得有些力不從心,壓不住場面。

所幸鄭勤的夫人曹氏站了出來,神色平靜,有條不紊地發下各項指令,迅速地穩住了局面,而後便帶著這些至親趕來了前院。

鄭韜連忙過去接住眾人,看著安氏,神色埋怨,“不是讓你管好後院嗎,跑前院來幹什麼?”

安氏正欲辯解,曹氏卻幫她說了話,“鄭家的事,便是鄭家所有人的事。”

曹氏盯著鄭韜的眼睛,“不只是你們男人的事。”

鄭韜心中一嘆,默默鞠躬,不再言語。

曹氏看著兩個孩子發瘋了一般地朝鄭勤跑去,雙目中滾下熱淚,吩咐鄭韜,“把兩個孩子拉回來。”

她提起裙襬,緩緩朝雨中傷心落魄的身影走了過去。

就像幾十年前,他們初見時一樣。

那時的明媚少女和落魄少年。

如今鬢角雪染,歲月刻痕,兩顆心卻還是那樣的緊密,真是一

件值得天下所有有情人高興的事。

曹氏撩開被淋溼後貼在面上的髮絲,輕輕開口,語帶嗔怪,“姓鄭的,為什麼要瞞著我。”

鄭勤抬起頭,目光中滿是溫柔的歉意,“對不起。”

曹氏走過去,將鄭勤輕輕扶起,鄭韜趕緊親自過來將展虔的屍體背走。

她握住他的手,她望著他的眼,一眼便是半生。

“你記得我跟你說過的,我不要做依附於你的花朵,等待著你為我的生命做一切的判決。我要做那於你並肩的大樹,根鬚相纏於地底,枝葉相擁於風中。”

她摸著他的臉,心疼道:“傻瓜,說好了同生同死,怎麼能毀約呢?”

鄭勤早已泣不成聲,她便再拍拍他的手背,“我知道你也有好多話要跟我說,咱麼先跟家裡的惡客打個招呼,然後再慢慢說好不好?”

鄭勤終於釋然地笑了笑,“那你可不能秋後算賬,記我的仇啊?”

曹氏回給他一個他看了一輩子的白眼。

鄭勤哈哈一笑,牽著她的手,轉身面向袁洪,朗聲大喊,“鄭家鄭勤!”

“鄭家鄭曹氏!”

“求戰!”

“你瘋了?!”袁洪不敢相信地看著鄭勤,一個三境的老頭,一個手無寸鐵的普通人,就要跟自己家強大的供奉決鬥,這不是找死嗎?

緊跟著,又有兩個聲音響起,“鄭家鄭韜!”

“鄭家鄭安氏!”

“求戰!”

鄭勤嘆了口氣,看著牽起兒媳的手站到自己身旁的兒子,目光中有憐惜,有悲傷,但更多的是欣慰。

這個在自己陰影下默默活了幾十年的兒子,算不上天才,但也絕不平庸,終於還是沒有因此而走上歪路。

兒子,我這個做父親的對不起你。

“鄭惜朝!”

“鄭念夕!”

“鄭經綸!”

“鄭......”

一個個名字響起在小院中,最終匯聚成一個響亮的詞,“求戰!”

於安世落魄地跌坐在椅子上,淚流滿面,“彼蒼者天,殲我良人!”

餘芝欲言又止,終於只化作一聲長嘆。

李計高聲勸阻著,“鄭世叔,一家老小幾十口人,不能意氣用事啊,不如請那位出來,大家坐下來好好聊聊。”

鄭勤看著他的眼神之中,滿是不屑與嘲弄。

袁洪從最初的震驚過後冷笑起來,“幹什麼?感動自己就不算輸?你當演話本小說呢?”

鄭勤看向袁洪的眼神之中居然出現了憐憫,“強者即正確?”

袁洪道:“不然呢?”

鄭勤的聲音從容,“如果僅憑一兩場勝負就能說明對錯,那誰還會過著錯誤的生活?你還年輕,還不懂什麼叫風骨,什麼叫脊樑,這個世界上總有些事,是要高於所謂的利益,甚至高於生命的,那才是我們這座天下前進的動力。希望你還有時間,去從人生中慢慢學會這些。”

袁洪勃然大怒,“你們找死!”

隨著他的話音一落,那位袁家二供奉吳四郎飛掠而出,此刻大局底定,不趁機撈點功勳,怎麼對得起自己山澤野修的身份。

至於屠殺眼前這些幾乎可以算作普通人的老幼婦孺,會不會影響自己的名聲,開什麼玩笑,老子是野修啊!

帶著嘴角殘忍而冰冷的笑意,五境下品的吳四郎朝著鄭勤和曹氏飛去,然後凌空拍出一掌。

鄭勤感受著那道虛幻巨掌中凝聚的磅礴元氣,平靜地轉頭,看著身旁的妻子,兩人的眼中皆是笑意。

於安世也絕望地閉上了眼睛,所以他沒能看到那一抹雪白的劍光,是如何閃耀著劈碎巨掌,將勝券在握的吳四郎劈得倒飛出去的情景。

他只是在眾人的驚呼中睜眼,看見一個青衫斗笠少年郎,燦爛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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