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小的時候,時聖還不叫時聖,或許叫二狗,或許叫傻蛋。

在江南地界的一個小山村裡,和村裡的其他小孩子一樣,流著鼻涕,穿著破破爛爛髒兮兮的衣服,一頭亂成雞窩的頭髮。

但不一樣的是,他從不跟他們一起玩,他覺得他們玩的東西很幼稚。

社群的荒誕就在於此,你覺得其餘人都很幼稚的時候,其餘人便都會覺得你是個傻子。

他就這樣一直被村裡人叫成傻子,母親早早死了,父親教了幾次,發現沒用之後便不管不顧。

後面父親取了個續絃,生了個娃,就更不在乎這個丟臉的孩子。

續絃的心腸說不上良善,好在也不算歹毒,照顧著他的溫飽,至少不至於早早夭亡。

他每天的興趣就是一個人去山野之中,尋幽探密。就連那些村裡大人都害怕的地方,他也視若尋常地來來回回。

聰明的他也不會走太遠,差不多日出而去,日落而歸。

他小心翼翼地躲避著可能出現的猛獸,無師自通地學會了怎麼收拾花鳥魚蟲,到了晚上,便躺在屋子前的草地上,和天上的星辰聊天,給予它們孤單的照料。

就這樣,他在一天偶然跌入了一個洞穴中,摔得迷迷糊糊中,似乎聽到了幾個人聲。

“這個孩子怎麼樣?”

“怎麼樣對我們來說有區別嗎?”

“也是,那就他了?”

“也不能這麼說,畢竟上一次就被人攪了局,還是得選個厲害點的。”

“機緣一事,聽天由命。”

“是啊,像那人那種天資怎麼可能短時間再出現。”

“嗯,那好,就他了。”

等他醒來,他已經躺在洞穴之外,似乎感覺身上有了些不同,但又說不上來。

晚上睡在硬邦邦的木床上,他做了個夢,夢見四個神仙跟自己講了個故事,還為自己取了個名字。

醒來之後又是迷迷糊糊,只記得自己的名字,時聖。

再之後,自己就被一個遊歷至此的弟子帶去了清溪劍池,而後一日聚氣,成為名震一時的天才。

時聖,不就是四聖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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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聖麼?”

雲落蹲在一顆大樹的枝丫上,在心中默默唸叨。

之前在尋真觀中,老觀主雲遮霧繞地跟自己講了半天,隻字沒提四聖,但自己聽懂了。

因為景玉衡祖師所說忘了告訴自己父親的事,也是這些。

傳言上古修真浩劫,群仙大戰,打得天地破碎,靈氣崩散。

有天仙不忍生靈浩劫,捨身開闢天庭,收眾仙於天庭之內,重建天地秩序。

群仙歸位之前,合力為人間留下四聖,以獨門秘法鎮守天地之間,守護人間氣運,代代傳承,已有千年之久。

他們掌觀山河,人間大小事務都盡收眼底,筆落春秋,口含天憲,眼蘊日月,劍守八方。

他們很厲害,他們也不厲害。

因為當初的天仙為他們制定了許多規矩,最重要的一條就是除非自保,否則不得親自出手。

所以,高居天幕的他們,在人間的存在感極低,甚至絕大多數人都從未聽過。

修行者修行至九境天人大長生,再等到天門開時,便可飛昇入天庭。

但若想要成為九境天人,最基礎的條件就是,取得仙格。

像荀鬱、薛徵、秦璃等八境巔峰,距離九境天人,很重要也是最必要的一步就是仙格,沒有仙格,止步於此,一切休提。

這些仙格,只會在上古遺蹟之中可能有傳承。

千年以降,幾乎絕大多數的仙格都早已被人尋獲使用,如今天下,若是再有一枚仙格現世,

必將引來一場驚世大戰。

世間明面上的八品,暗地裡藏著的老不死,都會聞風而動。

幸好,這一切都不會發生在這衡陽城中。

祝融峰中的確有個祝融的遺蹟秘境,但其中仙格早已被人取走,這是天下皆知的事情。

沒了仙格,如今的祝融秘境引不起強者的興趣,卻遭到了其他有心人的惦記。

這其中,就有老觀主那志向遠大的弟子,齊紫衣。

雲落再想起之前和李寬那一番絞盡腦汁的對話問答,暗自吐槽一句,都是些什麼亂七八糟的事兒啊。

縱身躍下樹枝,便開始朝著衡陽城中奔去。

衡陽城,倚著湘江,水路通達,貿易繁盛,自然人丁興旺,一片繁華。

雲落沒有戴著斗笠,那個形象必然是某些視線的重點,而是一副行路書生的打扮,拐進了一條陋巷。

這是北門附近的一條巷子,只需看兩側密密麻麻的晾衣杆,雜物堆,就知道不是什麼大戶人家的居所。

他在一間不起眼的小木門前停步,朝著巷口的方向再數了一遍,確認沒錯後輕輕叩響了門板。

蕭雨來給他開了門。

“我沒想到你會來得這麼快。”

雲落嘆了口氣,“勞碌的命,沒法子。”

蕭雨也不答話,端坐在一張竹椅上,靜靜看著雲落。

雲落也扯過一張椅子坐下,“我沒想到你連水都不給喝一口。”

蕭雨歉意一笑,起身給雲落倒了杯水。

雲落雙手接過,喝了一口,聚音成線道:“我更沒想到,祝融秘境的守靈人,會隱居在這條陋巷。”

蕭雨微微低著的頭看不清神色,半晌之後抬起頭,“全知道了?”

放下水杯,雲落看著蕭雨的眼睛,“差不多吧,我們需要好好商量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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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什麼好商量的!”

袁洪厭惡地看著自己的嫡子,將他一腳踹翻在地上,“什麼時候了,一點不知事!”

袁無忌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的父親,居然敢踢我,還當著奶奶的面?!

他連忙裝作悽慘地哭嚎著朝奶奶懷裡撲去,這一招在過去屢試不爽,哪怕父親就是對自己說話重一點,都會被奶奶狠狠罵上一頓。

可這次不一樣了,他的奶奶只是抱著他的頭,也跟著抹起了眼淚,“我的好孫子,好無忌,乖啊,這會兒就別給你父親添亂了,就在奶奶這兒,好好歇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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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洪朝著母親一鞠躬,轉身出了門。

剛才將一些情況簡單跟母親說了說,久經風雨的母親瞬間明白了事情的嚴重,好好叮囑了袁洪幾句。

還說了些人最重要,榮華富貴什麼的都是過眼雲煙,千萬保重好自己的話,讓袁洪也是好一番感動。

就這個當口,那渾小子就瞅準時機跳了出來,居然還敢質問袁洪為什麼不放他出去浪蕩。

袁洪氣不打一處來,恨不得一巴掌給他糊在牆上。

走回書房的他依舊是餘怒未消,叫來一個侍女,狠狠地發洩過一番之後,才衣衫凌亂,面色頹廢地癱坐在椅子上。

和大供奉商議半天,先是從城門處的眼線情報中確認了這些日子沒有大批可疑之人混入,排除掉本家的摻和之後,他們大致理出了一條脈絡,這條隱藏在田桓謙卑神色背後的陰謀線索,令袁洪不寒而慄。

他望著房頂的眼神漸漸凝實,“李代桃僵麼?真當我袁家已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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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家已經死了。就差蓋上棺材板而已。”

田家家主田桓接過對面李家家主李

計遞過來的茶水,輕聲說著一個他確定的事實。

李計默不作聲,沒辦法,為了齊紫衣的要求,他只能捏著鼻子跟田桓合作。

“李兄,按照咱們說好的,袁家的人歸我,地盤錢糧歸你。”

李計從鼻孔中噴出一口濁氣,“田兄,等棺材板蓋好了再說吧。”

田桓的臉上浮現出自信的微笑,“先說斷,後不亂。今後這衡陽城中,我們兩家通力合作,可不能起什麼亂子。”

李計點點頭,“若是如此,自然是最好。”

不知他是說的瓜分袁家,還是一切平安。

起風了,聽著風拂動樹葉的沙沙聲。

二人默契地陷入了沉默之中,心神卻都已經期待起後天的那個中午。

鄭家之中,卻是一片忙碌,後宅和下人都察覺不到什麼,歡天喜地,興高采烈地佈置著老太爺五十大壽的各色裝潢。

鄭惜朝和鄭念夕乾脆躲進了後花園的一處小涼亭中,吃著糕點。

鄭念夕用腦袋杵在桌沿,雙手無力地垂放著,嘴裡塞了慢慢一嘴的糕點,含糊不清地邊嚼邊嘟囔著了一句。

鄭惜朝沒聽清楚,也沒回她,皺眉沉思,默默地朝嘴裡塞著一塊塊糕點,吞嚥得毫無精髓。

鄭念夕抬頭一望,嘆了口氣,從桌上抓起一把瓜子,氣鼓鼓地磕了起來。

片刻之後,鄭惜朝終於開口了,“小妹,你想去離火門嗎?”

鄭念夕把手中剩下的幾顆瓜子磕完,藉著這個當口思索了一會兒,“我連離火門什麼樣都不知道。”

“若是挺好呢?”鄭惜朝的問題似乎已經有了傾向。

鄭念夕自然察覺到了這個傾向,“你也瞭解過,似乎不是那麼好。”

鄭惜朝頹然地仰在椅子上,想起來這些日子蒐集的那些情報,無力反駁。

鄭念夕接著提醒道:“你也說了,不是一個離火門那麼簡單的事情。”

鄭惜朝垂下頭,第一次感覺如此的無力。

“我們應該相信爺爺,相信父親,然後相信自己。”

鄭念夕破天荒地安慰起哥哥來。

鄭惜朝抬起頭,自家妹妹的神情反倒振奮起來,“俗話不是說了嘛,天無絕人之路!”

鄭惜朝眨了眨眼睛,轉頭看著亭外。

亭外下起了雨,雨打在亭上,滴落階前。

兩個天才少年心裡是知愁的。

憂愁著鄭家這艘看似還不錯的大船能否平穩穿過此次的風浪;

憂愁著自己的未來是在何方。

人生無常,便是人生之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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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雨湧向衡陽城,有人逆勢而行,打傘出了城門。

獨自登上了石鼓山,走向了那間茅廬,看見了想見的人。

李寬的笑容點亮了有些昏暗的風雨。

不用笑問客從何處來,他知道來者是誰。

“於縣令,乘風雨而至,可有要事?”

來人在茅廬前站定,“我對李先生的學問很感興趣。”

李寬行禮致謝,直起身來,“為官聲還是為民生?”

來人平靜道:“都有。”

李寬側身一領,“於大人請。”

點起油燈,二人輕聲討論。

雨漸漸地停了,風吹開烏雲,天上重新露出玉盤,灑下大片的月色。

衡陽縣令於安世朝衡陽李家大公子李寬鄭重行禮拜別,轉身沒入山林夜色之中。

李寬看著於安世默默遠去,自己也默默回到茅廬。

月光在這靜謐的山頂鋪滿。

月下有人,人在讀書。

吹滅讀書燈,一身都是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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