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入了夜,原本吹面不寒的楊柳風,也多了幾分凌厲。

一個躺在藤椅上的老頭微微仰起腦袋,嗅了嗅風中的味道。

“呵,這風兒裡滿是偷偷討論咱們的喧囂啊。”

身旁的幾人都笑著附和。

老頭自然就是荀鬱,他謝絕了雲落的邀請,帶著隱族眾人住進了連著的兩棟宅院。

比起各家隱族自己的秘境,這兒房間是小了......許多,環境是差了......不少,陳設更是天壤之別,但這份真實天地的踏實和厚重感,是這些隱族大人物們這麼多天之後依舊覺得新奇和快樂的。

更何況,在五宗大會這麼大塊蛋糕面前,區區吃住之事,有什麼好在意的。

拎得清,是不管做大事還是小事的基本素質。

荀鬱輕輕搖晃著藤椅,“接下來呢,你們該玩就玩,該看就看,唯一一點,別上當,別鬧事。”

“那是自然,荀老哥放心!”

“自然不會讓您為難的!”

“荀大哥放心!都是老大不小的人了,大半輩子還能活在狗身上去了不成!”

【瞎說什麼大實話。】

荀鬱悄悄腹誹一句,看著這幫一口應下的隱族族長們,只能祝他們幸福。

他閉著眼,開始消化今天錯過的那些訊息,以及那些訊息可能引起的複雜反應。

其中琢磨最多的,就是那個仿若一出鬧劇的逍遙門。

~~

一棟名叫春的宅院,正是逍遙門少主和鶯鶯燕燕們的住處。

他們沒有去住長州城官方提供的住處,而是在長州最好的客棧中,包下了一個四季館。

少主在春,掌門在夏,秋冬亦各有安排。

此刻那棟名叫春的宅院外,逍遙門二長老輕輕扣響了門環。

裡面傳來一聲不耐煩的呵斥,傳達出很忙的意思。

境界高深的二長老自然將裡面的聲音聽得一清二楚,面色微微一紅,連忙開口說是掌門請少主過去有事相商。

裡面的喧囂驟然大了起來,然後很快結束。

不多時,逍遙門少主楊無道一邊整理著凌亂的衣衫,一邊罵罵咧咧地走了出來。

看見候在門口的二長老,略微有點不好意思。

“要不進去放鬆一下?”

好啊!好啊!

二長老心中的小人兒歡呼雀躍著,但終究也只是心頭想想。

“不敢,少主請隨我來。”

楊無道無語道:“有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好商量的,我逍遙門乃玄尊之後,不該橫掃天下,直接被共尊為人間之主,與天庭呼應嗎?”

二長老擦了把額頭上的汗,心中罵了句白痴,恭敬道:“天下英才輩出,我逍遙門隱居已久,重振聲勢的事,還是要徐徐圖之的好。比如先想點口號以振聲威,然後在五宗大會上力壓群雄之類。”

啪!

一個巴掌重重拍在二長老的肩頭,二長老差點下意識地就要用真元將楊無道震飛出去了!

“二長老說得好啊!果然英雄所見略同。我今日還真想了一句話,二長老聽聽如何?”

你想得出來個屁,一下午都在那兒鶯鶯燕燕,總共中間就休息了兩盞茶,一共換了七個人,將這些沒有修行凡人少女欺負得軟成一攤泥了都。

嘴上卻露出驚喜之色,“願聽少主高見。”

楊無道忽然站定,清了清嗓子,鄭重道:“仙之巔,傲世間,有我逍遙便有天!”

說完還一臉期待地看著,“二長老,怎麼樣,你看我棒不棒?”

二長老的腿頓時一軟,這......實在是太羞恥了!

“算了,看來你不懂欣賞,我跟我爹商量去。”

沒有聽到想象

中的吹捧,楊無道興趣缺缺,加快了腳步,走入了夏字宅院。

書房門被一腳踹開,正默默飲茶的逍遙門主楊天賜正要發飆,卻看見是自己的寶貝兒子,發不起飈,只能暗戳戳地生悶氣。

你來我往地說了幾句,大多是楊天賜在斥責楊無道的荒淫無道,楊無道渾不在意地應著。

默默承受了一會兒,楊無道終於忍不住抬頭道:“爹,我物色了一個絕美的女子。”

“咳咳,兒子,小心隔牆有耳啊!”

“那我們悄悄的?”楊無道的聲音中帶著笑,但面容上卻不見絲毫笑意。

楊天賜默默從方寸物中取出一柄古樸的油燈,注入真元。

燈芯緩緩亮起,微光將父子二人包裹,楊天賜的目光陡然變得鄭重。

“怎麼樣?沒被發現吧?”

楊無道的神色中也再無半點玩世不恭,沉聲點頭,“放心,我囂張跋扈,無腦荒淫的形象已經深入人心。”

楊天賜拍了拍兒子的肩膀,“辛苦我兒。”

“父親言重了,為了我楊氏大業,孩兒這點隱忍不算什麼。”

“好,那我們抓緊再商討一下細節。”

孤燈如豆,將父子的聲音與這方天地隔絕。

~~

“你說我一個姓荀的,為了他楊氏大業,搞得這麼狼狽是為了個啥?”

在夜色的另一頭,同樣在長州城中,荀憂仰躺在書房的榻上,毫不顧忌形象,更不顧忌言語。

一旁的曹選汗都下來了。

方才,被荀憂召見,他便趕緊跑了過來,將在荀憂來之前發生的一切都事無巨細地彙報了。

“哎,跟你聊天真是沒勁,算了,一會兒去找姓陸的那位說說話,至少還是個妙人。”

荀憂百無聊賴地撐起身子,還真就揮揮手,讓曹選跟著一起,去了陸運下榻的宅院。

送到門口,曹選便被荀憂趕回了清溪劍池的住處。

在院門口,白衣飄飄的荀憂抖了抖寬袍大袖,昂首闊步,邁步而入。

門口的陸家下人正要阻攔,卻發現動都動不了。

然後很快,他們就發現沒必要動了。

因為陸運已經親自出來迎接。

“不知國師親至,卑職有失遠迎,還望恕罪。”

“今夜不談國事,咱們就以私人身份聊聊如何?”

荀憂眨著眼睛,笑得很狡詐。

我跟你有什麼好聊的。

陸運心中暗道,但畢竟是大端國師,在大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人物,陸家既然已入了朝廷,還是要仰人鼻息的,“但憑國師吩咐。”

“瞧瞧,還叫國師!”荀憂佯怒著開口,旋即又道:“今夜陸兄只是陸家家主,我呢,哎,就是個無依無靠,被逐出家族的可憐蟲。”

陸運很想冷眼看看這位國師是不是真的能擠出幾滴眼淚,但他不敢,只能接話。

“荀兄言重了,荀兄天縱英才,算無遺策,卓然出眾,何至於感懷傷身。”

“不說那些,不說那些,我們進去坐著說,這天兒是倒春寒嗎?怎麼這麼冷。”

說著就把著陸運的手,半拉半拖地朝主廳走去。

陸運想起,這位國師好像是問天境吧?

怕冷?

我信了你的邪!

在主廳中不分賓主地坐下,荀憂環顧一圈,嘖嘖稱讚,“這岳父的待遇就是不一樣,像我來了長州,那小子面都不見不說,連個地方都不給安排。”

陸運額頭上掛滿黑線,“荀兄突然前來,想必只是長州方面沒有準備而已。”

“你是說我不該來?”荀憂忽然面色一沉,望著地面淡淡道。

“卑職不敢!”陸運連忙起身辯解。

哎哎哎,陸兄怎麼回事,我們說好的今夜只說私事,切勿將那些官場習氣帶來,你我皆是妙人,當不至於如此俗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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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邊說著,荀憂一邊起身扶著陸運,笑容如春風。

陸運被徹底搞懵了,“荀兄深夜造訪,想必是有要事?”

與其被扯著鼻子亂跑,不如乾脆直入主題。

反正這貨不是說了嗎,私人論交。

要說私人身份,我堂堂鎮江陸家的家主比誰差了!

荀憂驚訝又讚許地看了陸運一眼。

陸運先是微微有些自豪,旋即卻更加失落了。

好在荀憂很快就開啟了話題,“其實也沒啥。”

嗯,那就是有啥。

陸運心知肚明。

“我就是想問問,關於這次五宗大會,你們六族會不會搞什麼事情啊?”

陸運呆了,這麼直接的?

“按道理說,你們六族也可以組成一個勢力,競選五宗呢!”

荀憂繼續開口,目光灼灼地盯著陸運。

陸運心道:事情是這麼個事情,可是我還真不知道理事會那邊的情況啊,這會兒怎麼說?

說沒有?那就是欺騙了,未來肯定要遭。

說有?雖然我猜到幾乎肯定有,但是萬一誤了理事會的謀劃?

說不知道?顯得自己跟個傻子一樣啊!

娘誒,怎麼讓我跟這麼個不按常理出牌的人打交道啊!

陸運伸手輕輕揉了揉眉心,沉吟不語。

“看來陸兄不方便說,是我問得唐突了。抱歉抱歉,打擾了打擾了!”

說著荀憂還真起了身,朝外走去。

陸運把心一橫,順勢就真的將荀憂送出去。

荀憂顯然也沒料到有這麼一出,站在宅院門口,看著陸運,“陸兄放心,我沒生氣,真的。”

“荀兄胸懷宇宙,豈會為我們這點小事生氣。”陸運笑著恭維。

“就是,我怎麼會生氣呢,我一點也不生氣啊!陸兄,早點睡吧,晚上少喝水,起夜慢點,對準了。”

看著那身白衣飄走,陸運長長松了口氣。

荀憂一邊朝著自家走去,一邊心中暗道:狗太陽的六族理事會,要搞事情居然連各家家主都瞞,看來真的是所謀甚大啊!

陸家能知道的恐怕也就陸杭那個老東西了。

沒事,有本天才在,保管你們翻不起什麼風浪來!

回到房間,思索一路的荀憂仰倒在床上,再次感慨道:“吾為天下憂啊!”

~~

月亮用雲朵跟陸琦悄悄捉著迷藏,看著光影的變幻,少女捧著小臉,怔怔出神。

居然不來看我,這都幾天了!

虧得本姑娘今天還為你那麼擔心,就是要被秦璃打......得吃點苦頭才好呢!

哼!

宅院裡,這廂少女,夜月一簾幽夢。

雲落坐在屋頂,拿著一個酒葫蘆一口一口地抿著。

他在想,若是外公沒有來,若是秦璃真想殺自己,自己能有什麼辦法?

想了許久,只能是沒有辦法。

那種坐等死亡的滋味,真是從未有過的無力。

境界還是太低了,要加快才行。

剛剛修行不到兩年的知命境少年,因為境界問題,在屋頂上自怨自艾。

喝了一會兒,他望著遠處的某個方向,那裡是陸家下榻的地方。

已經有好些天沒看見琦兒了,她還好嗎?

今天有沒有去現場看熱鬧呢?

如果瞧見了,一定很擔心吧?

哎,雲落忽然就覺得手中的酒,它不香了。

風吹動著髮絲,衣衫輕晃。

此間少年,春風十里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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