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大雨滂沱等到雲消雨霽,已經過了好久,但眾人都安安靜靜地坐著,並無一絲不耐。

鄒演伸手招了招隨荷,“丫頭,來外公這兒。”

隨荷依依不捨地從雲落的身邊走開,在鄒演身旁乖巧地坐下,清秀靜雅的小臉上淚痕未乾,稚嫩的肩膀依舊隨著抽泣上下起伏,楚楚可憐。

鄒演伸出手,憐惜地看著身旁的丫頭,“想你孃親嗎?”

隨荷點點頭。

“我帶你和你落哥哥去看你孃親好不好?”

隨荷下意識地繼續點點頭,然後猛然瞪大了雙眼,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的外公。

雲落和陸琦也是一臉震驚。

只有鄒荷跟楊清好一點,顯然是早就知曉了這個訊息。

“你孃親還沒死。”鄒演站起身來,繡滿天機符文的寬袍大袖輕輕晃盪,聲音幽幽響起,“不過離死也不遠了。”

從石屋中,竟有一條密道通往山體之中。

鄒演以天機秘術開啟密道,眾人催動真元,震散酒意,緩緩跟在他背後,向前走著。

密道沿路有夜明珠照明,光線不算太暗,同時還有不知從何而來的風,中和汙濁的空氣。

前行了不知多久,眾人眼前豁然一亮,一個明亮的石室出現在視線之中。

石室的左右牆壁上各鑲嵌著一顆碩大的夜明珠,同時刻有增光的陣法,讓整個石室明亮透徹。

三個通風口就開在眾人的對面牆上,還能聽到風雪從通風口的空洞中傳來嗚咽聲,似在吟唱。

石室的正中,擺著一口冰棺,純淨透明,不摻絲毫雜質。

冰棺中,一個女子正靜靜躺著,如熟睡般安詳。

鄒演沒有說話,站到一旁。

眾人也默契地讓開道路,露出手牽著手的雲落跟隨荷。

陸琦輕抿著嘴,心中沒有任何負面的情緒,只是傷感和愛憐。

隨荷跟自己的母親鄒韻朝夕相處數年,卻只有數日能跟母親的真面目相處,不得不說,很讓人心疼。

此刻她瞧見孃親仿若熟睡的面龐,那些記憶便鋪天蓋地地湧來,驅使她不由自主地衝上前去,趴在冰棺上,淚水再度決堤。

雲落走到冰棺旁,看著棺中人,原來這才是鄒姨的樣子,真的很好看,恬靜淡然,眉宇間似乎還縈繞著淡淡的憂思。

雲落將胸口的那塊玉佩從衣襟中扯出,握在掌心,那一幕幕的過往,便在腦海中緩緩回放。

他後撤一步,雙膝跪下,朝著冰棺重重磕了三個響頭。

生我者,養我者,皆當盡孝。

他起身將隨荷輕輕扶起,攬在懷中,看向鄒演,“山主,鄒姨還有救嗎?”

鄒演點頭又搖頭,“怎麼說呢,有救又無救。”

他看著眾人,輕輕抖了抖大袖,伸出手,輕輕按在冰棺上,“小韻向來心思細膩,當年憂思過重,心神勞損成疾,又拖了許久,回到天機山時已經晚了,生機幾乎斷絕,就算是此刻秦陵重生,站在她面前,也只能讓她去得開心些而已。這便是無救。”

“有救又是何意?”雲落沉聲問道,他下定決心,只要有救,便一定要想盡辦法將鄒姨救回來。

“天庭十二天仙之中有一位凰女,據說她修煉的浴火涅槃訣有起死回生,逆轉輪迴之功效,若能得其一滴精血,並由她親自以浴火涅槃訣的心法為小韻療傷,置之死地而後生,小韻或許有救。但天庭遙不可及,天仙根本不能下凡,更何況人家憑什麼要為小韻做出如此大的犧牲?更關鍵的是,還

不一定能成功,所以,這有救也還是無救。”

“老頭子我將她封在這棺中,無非是有個念想,若是未來隨荷出嫁或者這天下撥亂反正之時,讓她也能看上一眼。”

說到這兒,一直繃著的鄒演終於忍不住,眼角劃過幾滴濁淚。

聽了這些話,鄒荷、楊清俱都沉默,心中暗歎不可能之事。

陸琦即使知曉祖龍曾經贈予雲落一滴精血之事,以及祝融跟他亦有瓜葛,也覺得此事不可能。

畢竟不是凰女隨手一拍就能夠解決的,需要花費大代價,人家堂堂天仙又憑什麼呢?

雲落輕輕拍了拍隨荷瘦弱的肩膀,看著鄒演,沉聲道:“鄒山主,有志者,事竟成,雖遙不可及,但云落會竭盡全力!”

鄒演盯著雲落,讚許地點了點頭,“不愧是凌青雲的兒子,也不枉我小韻兒為你辛勞一場!不過不必強求,她成了這樣也不是你的過錯,無需內疚,隨緣便是。”

從山中密室出來,雲落和陸琦一道,陪著隨荷在山中散心,這一散就是一天。

他們聊著過往,聊著未來,說起那些窮苦溫馨的過去,又互相祝福著未來平安順遂。

隨荷心知,落哥哥此番前來之後,應該就再不會有這樣的日子了。

因為他們都已經長大了,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自己的責任要擔。

過往的記憶再美好,那都不屬於現在。

第二天一早,天機山風雪依舊,隨荷起了大早,在雲落歇息的石屋門口等著雲落。

她輕輕搖著雲落的手臂,“落哥哥,再給我做碗麵吧。”

雲落笑著點點頭,又聽見隨荷道:“多放兩滴香油哦!兩滴就夠了。”

等雲落回到石屋把面做好,端到隨荷的面前,隨荷笑容燦爛,“落哥哥,你和陸姐姐是不是就要走了?”

雲落笑容一僵,一剎那真的很想就在這兒多陪陪這個孤單的小姑娘,但還有許許多多的事情等著自己,這便是身不由己。

“沒事,落哥哥你去忙就好了,隨荷會努力修行,爭取早日來幫到落哥哥。”

說著她便站起身,輕輕撞入雲落的懷中,“落哥哥,一會兒我就不送你了,我怕我傷心,你和陸姐姐一路平安,白頭偕老。”

雲落輕輕緊了緊手臂,沉默無言。

“好了,落哥哥你走吧,我要吃麵了!”

隨荷鬆開手,故作大氣地道。

雲落伸出手,輕輕揉了揉隨荷的腦袋,柔聲道:“要好好的。”

轉身出了石屋。

陸琦走進,摟過隨荷,從脖子上解下一塊玉佩,戴在隨荷的脖子上,“隨荷,再見。”

外面的路上,鄒演、鄒荷與楊清都已經在那邊等著。

楊清對雲落道:“我會在天機山停留一段時間,五宗大會之前去長州找你,然後一起去會場。”

雲落點點頭。

一夜不見,鄒演竟似蒼老了許多,他看著雲落,“來我天機山,我送你一句話。未來若有山窮水盡,走投無路之時,牢記八個字:西風渭水,落日長安。”

雲落心中一凜,牢牢記在心中。

他和陸琦朝眾人抱拳行禮,視線在隨荷的小屋上停留片刻,轉身離去。

小屋內,隨荷大口大口地吃著白水面,眼淚珠子吧嗒吧嗒地掉進麵湯裡。

今天的面,有些鹹了。

風雪已經將昨日上山的印記全部掩蓋,二人踏著積雪飛掠下山。

當踏出這座高聳神秘的天機山,陸琦忽然道

:“聽聞天機山有一門秘術,能夠以燃燒生命為代價,強行窺探未來數年的天機,為旁人推演吉凶。”

比起雲落,出身鎮江陸家的陸琦對於修行界的典故自然要瞭解得多。

雲落猛地轉頭,就要朝山上衝去。

陸琦拉住他的手臂,“我之所以方才不說,就是不希望你再回去。這些恩情牢記在心,未來好好回報便是,你我都不是那以口舌報恩之人。”

雲落冷靜下來,沉聲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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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緊趕慢趕,再回到錦城,也已是數日之後。

蔣琰早已帶著人啟程去往長州,荀鬱和文偉還在小院中。

瞧見雲落的面色,荀鬱就已經心中瞭然,“都知道了?”

雲落點點頭。

荀鬱看向陸琦,目光詢問。

陸琦搖了搖頭,示意沒事,讓荀鬱放心。

荀鬱對雲落道:“曹夜來師父的墓地已經被他移到了城外的一座山上,每年都是曹夜來親自去祭奠的。”

他嘆了口氣,“如今曹夜來也走了,既然你現在剛好在此,便由你去一趟吧。”

說完,文偉準備好祭奠之物,一行四人悄悄出了城。

城外的一處依山傍水,視野上佳的山包上,林木蔥鬱,一座小墳包安靜地立在那兒。

雲落走過去,看著墓碑無字。

荀鬱的聲音適時響起,“他師父不論名號還是姓名,都不敢暴露期間,否則定然會引起司聞曹的查探,可能暴露你的存在,所以,墓碑之上,甚至都不敢刻字。”

陸琦輕聲一嘆。

雲落道:“那現在可以刻了吧?”

荀鬱想了想,“還是等大事抵定的那一天吧。”

雲落沒多說什麼,親自將祭品擺好,恭恭敬敬地磕頭上香。

他筆直地跪在墓前,像是在和那個記憶中身形佝僂的黑衣老僕隔空對話。

返回錦城,雲落和陸琦一道去跟岑無心道了別,這次進出那個小院便沒有任何人出來阻攔。

跟著又和岑無心一起,去往清水客棧,跟邵靈芝、張得安、關飛鴻打了個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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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走之時,雲落建議岑無心幫關飛鴻開個武館,讓他再招幾個弟子,轉移轉移心神,或許能好些,同時物色個老伴兒什麼的。

岑無心笑著答應下來,陸琦悄悄在雲落腰間一擰。

西嶺劍宗路途太遠,為了不耽擱時間,雲落和陸琦便手書一封,請文偉得空幫忙帶過去。

文偉卻笑著道:“知道你們時間趕,我前兩天已經去了一趟劍宗,這是姜老劍神和陳宗主寫給你的信,跟陸丫頭說的也一併寫在裡面了,你倆一起看看吧。”

“現在?”雲落和陸琦對視一眼,詫異道。

荀鬱仰躺在藤椅中,搖搖晃晃,悠悠開口,“過了這個村,就沒有這個店了,看吧,看姜太虛那封就行。”

雲落依言開啟姜太虛的信,和陸琦一起看著。

這筆跡好像是霍師兄的啊,姜老頭可真夠懶的,雲落心中微微一笑。

信上,姜太虛先是指點了陸琦凝練劍意方面的事情,然後著重為雲落設計了一整套三柄飛劍的溫養路子,以及在戰鬥中如何搭配等。

荀鬱的聲音再次響起,“好好消化一下,過會兒你文爺爺將境界壓在知命境中品,你倆一起,和他練練。”

他站起身,笑著道:“今天就先別走了,明早再走。今晚我來下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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