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囂劃破寧靜,長生城似乎在剎那間醒轉過來。

燈火不亮,但許多雙眼睛已經悄悄睜開,透過夜色,窺探著外界的一切。

在被驚醒的許多人中,自然也包括薛銘和鬱南。

杯盤狼藉的桌畔,滿面通紅的二人瞬間驚醒,鬱南真元一抖,恢復正常,薛銘雖非修行者,但常年領兵,酒量亦是不凡,套上靴子,披上外衣就朝房門外衝去。

同時呼喝著門口的護衛集合人手,準備馬匹,一陣紛亂的人走馬鳴之後,薛銳和鬱南領著人手拉開著府門,然後便是神色一愣。

一個穿著黑色斗篷的身影無聲站在門口,攔住去路。

不用薛銳吩咐,兩個身手不錯的護衛,立刻拔出刀,朝著那個身影衝去。

那人只輕輕一揮手,兩個五大三粗的漢子便立刻倒飛出去,砸在地上,發出兩聲沉悶的聲響。

修行者!

兩個人頓時護在薛銳的身前,一旁的鬱南也如臨大敵。

忽然他們耳中聽得一絲輕笑,黑色斗篷被來人輕輕揭下,露出一張薛銳壓根想不到的臉龐。

“雁......雁......雁總......總管!”

將軍府向來敵視二皇子薛銘和三皇子薛銳,雖然二人不知緣由,但早已接受了事實。

雁驚寒笑著道:“聽說你成立粘杆處的第一天,就悄悄下令要將我和謝崇捉回北淵,如今我主動回來了,你怕什麼?”

薛銳的臉上寫滿了恐懼,那道命令是自己跟幾個絕對心腹吩咐的絕密,他是如何知曉的!

那個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的將軍府大總管,真的帶著曾經的威望和陰影又回來了。

雁驚寒旁若無人地走上前,那兩個被薛銳用大代價籠絡在身旁的兩名修行者在心中急速掂量了各種後果之後,讓開道路,棄主遠走。

雁驚寒並未阻攔,伸手按住薛銳哆哆嗦嗦的肩膀,“放心,我不會殺你。”

薛銳的身軀明顯輕鬆了一些,在生命面前,原來狠人還不夠狠。

雁驚寒微微一笑,“殺不殺你,由小鎮說了算。”

薛銳和一旁的鬱南面色陡然一變,聯想到方才的兵馬喧囂,這才驚覺雁驚寒此刻出現在長生城中,意味著什麼。

雁驚寒一掌切在薛銳的脖頸上,將軟軟倒地的他輕輕拎起,然後看著面色陰晴不定的鬱南,溫和道:“我覺得聰明人是一定不會在這個時候試圖逃跑的,而是會想一種更好的解決辦法,你說呢?豫章麒麟。”

鬱南曾經在大端雲夢大澤的霧隱谷中見過雁驚寒的煊赫氣焰,那個形象跟眼前的形象重疊在一起,讓他心生一絲無力。

畢竟如今的他,不比曾經,有大端藩王和朝廷作為倚仗。

他點點頭,“雁總管放心。”

雁驚寒身形如雁,飄然遠去,鬱南站在原地,苦苦思索那一縷亮光將出現在何方。

宮門之前,赫連青山騎著高頭大馬傲立於左,一輛通體漆黑的古怪馬車安靜在右,中間一輛馬車極其普通。

對面是威嚴的宮城,和嚴陣以待的怯薛衛。

夜晚,無聲,壓抑的場中,只剩下馬兒在不安地噴著響鼻。

從黑色馬車上傳出一聲蒼老的輕笑,“屬狼的,你就這麼大剌剌地站在中間,不覺得有點不合適嗎?”

“老夫行事,還輪不到你個行事鬼祟的狐狸指點。”

阿史那伊利掀開簾子,帶著自己的孫子一起走下馬車。

隨著他的動作,赫連青山翻身下馬,黑色馬車中,裴鎮也走下馬車,那個黑衣人車伕將元燾抱了下來。

阿史那伊利哼了一聲,“如今你連路都走不了,還逞什麼能?”

裴鎮從黑衣人手中接過一張薄毯,親自為元燾搭上。

元燾笑看著阿史那伊利,“怎麼樣?你有這待遇嗎?”

二人言語間,渾然沒將眼前怯薛衛齊刷刷的箭尖當一回事。

阿史那伊利看著裴鎮,破天荒地在老對手面前沉默了。

赫連青山的目光在元燾和阿史那伊利的身上逡巡,然後主動走向裴鎮,“暴雪狼騎軍統領赫連青山,拜見靖王殿下。”

裴鎮自然不會讓赫連青山這一拜拜下去,立刻扶住他,沉聲道:“武威侯高義,薛鎮銘記在心。”

跟赫連青山說完,裴鎮走向阿史那伊利,元燾似笑非笑地看著這一幕,只見裴鎮深深一拜,“薛鎮見過阿史那大人。”

阿史那伊利輕嘆一聲,將裴鎮輕輕扶起,“靖王殿下,先辦正事吧。”

裴鎮的目光和謝崇輕輕一碰,那些感激和久別重逢的喜悅都盡付與一眼。

謝崇以心聲告訴裴鎮,大總管也回來了。

然後謝崇便扭過頭去,看向站在那輛黑色馬車之後的鄭軒和鄧清,三人笑容燦爛,似有淚水。

但現在不是哭泣和敘舊的時候。

阿史那伊利仰頭看著一直站在城牆上冷眼旁觀的黎華,“怎麼樣?還要打嗎?”

黎華的心中天人交戰,阿史那伊利作為草原上最兇狠的狼,曾經救過黎華這一脈的性命,若非有他,黎華這一支早已斷絕,白天那一封信,就是阿史那伊利用這一份恩情,換他今夜的網開一面。

但他是怯薛衛的左衛長,肩負著怯薛衛數百年來的責任與榮光,他要在大我和小我之間,做出那個艱難的抉擇。

“靖王殿下,各位大人,宮城在此,皇位在上,若有覬覦,請來取之!”

黎華最終還是選擇了另一條看似不那麼明智的道路。

“裴鎮。”

一個聲音忽然輕喊了一聲這個在北淵幾乎不可能有人會喊的名字。

眾人跟著裴鎮一起扭過頭,視線中,一身白衣緩緩穿過夜色和燈火走來。

裴鎮驚喜地迎了上去,楊清溫聲道:“雲落不放心你,但他有他的事情要做,所以請我留下來幫你。”

一股溫暖瞬間從心底湧起,直入腦海,裴鎮的眼前,似乎出現了雲落的樣子,青衫少年笑容溫和,朝他舞動著拳頭,“小鎮,要努力啊!”

楊清深深吐納一口,渾身氣勢一凝,竟讓尋常人無法直視。

他望著眼前的緊閉的宮門,朗聲道:“薛軍神孤身攻城,一人破雄關,吾心嚮往之,今日一劍,向薛軍神致敬!”

只見他雙指做劍,輕輕一抹,一柄晶瑩的飛劍憑空出現,躍上半空,幻化成一柄巨劍,在空中猛地大放光明,一點劍氣從米粒大小驀地放大,直至滔天劍光如一線潮,朝著宮門湧去。

當劍氣和宮門碰撞的一瞬間,一聲轟然巨響,有法陣護佑的宮城肉眼可見地龜裂出一道道裂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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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連青山同為天榜高手,在驚歎於這道恢弘磅礴、殺力驚人的劍氣的同時,敏銳地抓住了宮門將破未破的時機,一拳砸出。

真元如千軍萬馬奔騰踩出的煙塵,朝著宮門滾滾而去。

一聲沉悶的巨響,兩扇沉重的宮門禁不起兩個天榜高手的全力一擊,頹然倒地。

黎華面色慘白,不是心憂於眼前的局勢,而是因為直到現在,能夠在高階戰力上匹敵對方的兩個人都沒有出現。

皇宮之中那位隱藏極深,幾乎不曾有人見過的那位守護神不出面情有

可原,畢竟靖王也姓薛,薛家內部之事,他不會插手。

但大薩滿沒有出面,其中的意思就很耐人尋味了。

黎華沒得選,為了怯薛衛數百年的傳承和風骨,他只能頑抗到底。

暴雪狼騎軍和怯薛衛猛地撞在一起,草原上兩支最強悍的部隊,終於在今夜有了正面交手的機會。

元燾和阿史那伊利都看著裴鎮,異口同聲地道:“擒賊先擒王,速速入宮!”

裴鎮帶著崔賢、謝崇、鄭軒、鄧清、符天啟等人一起組成小隊,衝殺進了宮門。

這些日子,裴鎮的修行並未荒廢,《接天劍經》功法極速運轉,姜老頭為他打下的堅實底子,讓他也能夠勉強像雲落一般陷陣衝殺,劍氣一往無前,劍與劍之間銜接極快,斬殺眼前之敵如摧枯拉朽。

一小隊人馬如刺破肌肉的銀針,殺穿了怯薛衛牢固的防禦,一步步逼近了長生殿中。

過了宮門,宮城之內的護衛原本並不算多,因為也無需太多,但此刻宮內的修行者面對著有問天境上品崔賢坐鎮的這一小隊時,也只能節節敗退。

能夠力敵崔賢的何公公安靜地坐在遠處的偏殿中,守著薛律的靈柩,喧囂入耳,目不斜視。

能夠瞬殺崔賢的薛家守護者,不知神隱何處,不見蹤影。

於是,打殺之聲漸漸被拋在了身後,裴鎮站到了長生殿的門口。

出人意料的是,長生殿中,並不像他們曾經想象的那般堆滿了層層護衛,只有一個蒼老而孤獨的身影,端坐在大殿的皇位之上。

崔賢收回神識,輕聲道:“的確沒有旁人。”

裴鎮眼神複雜地看著那個身影,“那你們在門外守著,我自己進去就行。”

他緩緩走向那把象徵著北淵至高權力的椅子,停在臺階處,抬起頭,“為什麼?”

薛雍輕笑一聲,“成王敗寇,廢話真多。”

“為什麼?”裴鎮提高了嗓音。

“你有資格質問朕?你只是個小小親王,朕念在當年情分,沒有褫奪你的王爵,你該感恩戴德才是,你竟興兵作亂,亂臣賊子,有何面目站在此地,做此言語!!!”

薛雍拍著椅子的扶手,神色開始激動起來。

裴鎮神情黯然,“為什麼你要搶這個位置?搶了也就罷了,為什麼不好好做一個愛民勤政的淵皇,而是要做那些醜事?驕奢淫逸,殘暴不仁,濫殺忠良,橫徵暴斂,這些都不像是我認識的那個五爺爺能做出來的事。”

薛雍嗤笑一聲,“你懂什麼叫做權力嗎?當年朕不可能染指大位,自然閒雲野鶴,無欲無求,但如今朕大權在握,難道不能做朕想做的事情嗎?多年夙願,一朝得償,你跟朕說什麼愛民勤政?你傻不傻?”

“我很懷念曾經那個慈愛有趣的五爺爺。”

“朕不懷念!”薛雍猛地一甩手,“區區一點無用的情感,豈能束縛朕這般英雄!你最好殺了朕,否則,等朕的兵馬趕到,朕可不會對你留手!”

“小鎮,夜長夢多!”門口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裴鎮扭頭一看,竟是不知何時出現的雁驚寒。

雁驚寒衝他堅定地點了點頭,裴鎮回過頭來,看著皇位上的薛雍,黯然道:“若是你脫下這身皇袍,還能做回曾經那個五爺爺嗎?”

“哈哈哈哈!”薛雍彷彿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伸出手,指著裴鎮,“朕如今只後悔沒在登基的第一天,便下旨圍殺了你這個亂臣賊子!”

“噗!”

長劍刺入小腹,薛雍吃痛,弓著身子,看著閃身出現在他面前的裴鎮,面露一絲讚賞,“這才是個帶把的爺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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