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陰謀總發生在夜晚?”

馬車車廂內,荀憂寬袍大袖,斜倚著靠墊,看著恭敬地坐在對面的弟子,林逸。

俊朗少年即使坐著也是身姿挺拔,板正姿態中竟也能透出些出塵氣質,著實無愧於他師父給他起的一個逸字。

“黑暗會讓人恐懼。”林逸沒把話說透,但荀憂自然知曉他的意思。

“也算個理由。想不想聽聽我的答案?”幾顆黑白分明的棋子在指尖輕盈躍動,荀憂意態悠閒,絲毫沒有那些朝臣被夜召進宮的忐忑。

“請師父明示!”林逸恭敬道。

“因為晚上才有空啊。”荀憂似笑非笑。

林逸微微張了張嘴巴,似訝異又似要反駁,最終只拱手道:“師父說得是。”

“世事如棋。”荀憂頓了頓,“你猜我接下來要說什麼?”

林逸搖著頭,“不知。”

“這就對了。”荀憂居然讚許點頭,“如果每個白晝的結束,就將棋盤停住,夜晚一來,便會有一隻看不見的手,偷偷摸摸地這盤棋換掉幾個子,每天醒來,都又是一盤嶄新的局,這麼下棋,你會不會覺得很累?”

林逸點點頭,然後又搖了搖頭。

荀憂看著在指尖跳躍的棋子,“可這就是我們的人生。記住,真正的聰明人不會希望萬事萬物盡在掌握,因為那是不可能的,要容忍變化,要擁抱變化,在變化中成就人生。只有變化,才是這個世間唯一的不變。”

林逸有些不理解師父突然給自己上這一課的原因。

“明天早上,允許你光明正大地去跟你的道士朋友見一面。”

拋下這句沒頭沒腦的話,車身剛好微微一頓。

林逸看著師父搖著一對大袖緩緩沒入宮城,託腮沉思。

“問題其實只有一個。”

依舊是那處極少有人能夠有資格踏足的偏殿,荀憂站在中間,望著上首的楊灝。

“那就是主攻方向到底在哪兒。”

荀憂本來還想加一句,御駕親征這玩意兒,除了鼓舞士氣一無是處,甚至百害叢生,可想到上面坐的也是個皇帝,只好嚥進了肚子。

“你可有猜測?”楊灝直接問道。

之所以二人願意時常在這兒說話,就因為在這兒的聊天簡單而直接,出了這個殿門,楊灝就會是九五之尊,荀憂就會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國師,光環可以顯示身份,但光環也必然拉開距離。

“猜測不頂用,事實才頂用。”

荀憂心念一動,方才馬車中那些黑白分明的棋子又重新躍上指尖。

他凌空一點,一顆黑色棋子懸停在空中。

“這是暴雪狼騎軍。”

第二顆黑色棋子升空,“這是鮮卑鐵騎。”

第三課黑色棋子升起,“這是六部王騎。”

荀憂將第四顆黑色棋子砸進前三顆棋子形成的三角形中,“這是薛律。”

“只要搞清楚這三支隊伍的位置,就能確認北淵的主攻方向。”

說完荀憂將手中白棋一拋,楊灝揮手將其吸入掌心,然後輕輕一彈,一顆顆象徵著大端勢力的白棋飛到空中和黑棋遙遙對峙,然後大端王朝的永定皇帝凝望著半空,怔怔出神。

“職方司可堪大用,也須堪大用。”

半晌之後,楊灝沉聲開口。

他輕輕一揮,荀憂大袖一卷,將棋子收下,望著楊灝道:“陛下明日去看看那二位如何?”

楊灝沉吟斟酌著,荀憂又道:“回宮之後,可以請那位已經在天京城中聲名大噪的年輕道士入宮講道。”

楊灝瞬間笑了,點點頭,“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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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崔賢的耳中一動,看著裴鎮,“身後有大批騎兵追上來了!”

裴鎮一手抓住韁繩,一手抹了把臉,“他娘的,這麼快!博木石,老子敬你是個狠人啊!”

遲玄策沉聲道:“必須拉開距離,爭取時間!”

裴鎮看著遲玄策,“遲先生,你帶一百怯薛衛在前方控制陣型和速度。我帶人去斷後!”

遲玄策正要勸阻,裴鎮已經調轉馬頭,“有崔先生陪著我,沒事。天啟,你跟著遲先生!”

“全軍聽令,全速前進,目標秋安城!”

裴鎮的聲音響徹夜空,他舉著火把,逆著方向去斷後的身影映在了許多人的眼底,也稍稍平息了些騷動。

不過就如同遲玄策的話,他再大,大不過生死。

於是,當博木石刻意命人鼓譟的喊殺聲傳來,自然就有些心思活絡的,悄悄從隊伍的兩側溜走。

不管去哪兒,先活下去再說。

很難說這樣的選擇是對是錯,誰不想活著呢。

馬蹄聲越來越近,裴鎮的臉上已經滲出了汗水。

別說他一個神意境的修行者,就是他已故的叔父薛徵,面對數千騎兵,也只能暫避鋒芒。

可他不能避,這一避,就避開了自己和自己的兄弟們殫精竭慮謀劃出的那條生路,避開了為叔父報仇的可能,避開了麾下數千雙信任的眼神。

他扭頭望去,已經可以遙遙望見追兵在馬背上起伏的身影。

最多再有一炷香的功夫,就將進入對方弓箭的射程之中!

裴鎮望著依舊漆黑的四周,咬了咬牙,怒吼道:“不要亂!再快點!”

四周皆是平原,崔賢就是想製造點障礙延阻一下都做不到,空有一身修為無處施展。

隊伍的最前方,遲玄策已經將馬速催到最快,額頭上也有豆大的汗珠滴下。

如同他對裴鎮所說,謀劃是一方面,戰局永遠都有變化。

你算到了博木石會領兵出擊,但你沒算到他會這麼快這麼果斷地領兵出擊。

你認為你跑得掉,但實際上是,你很有可能跑不掉。

在來路上,他曾經詳細記過地形,此處,距離他與雲落約定的伏兵之處還有將近十五裡,即使戰馬全盛之時,亦需半個時辰左右的路程,可如今,馬兒的速度已經越來越慢了。

猛然聽得身後一陣弓弦響動,遲玄策回頭望去,鋪天蓋地的箭雨在星星點點的火光下,閃爍著奪命的寒光,從空中落下!

就在這時,一側的土包之後,忽然亮起一陣火光,伴隨著火光的,是一陣整齊的馬蹄聲。

博木石哈哈大笑,“大事定矣!”

那支兇猛的騎兵藉著土包微微隆起的地勢俯衝而下,看樣子是朝著靖王的隊伍中衝去。

但靖王的隊伍朝前衝過,這支騎兵卻根本沒有調轉馬頭的意思,朝著博木石的四千大軍的腰部猛地扎入。

雲落一馬當先,手中長劍呈鐵騎鑿陣式,劍氣縱橫,瞬間撕開一條口子。

“敵人已中伏,全軍調轉馬頭,隨我出擊!”

熱淚盈眶的裴鎮臉上激盪著潮紅,發出了振奮的怒吼!

這就是雲落,那個從沒讓身邊人失望過的雲落,是他裴鎮的兄弟!

以五百怯薛衛的能耐,鑿穿一支在追擊中被拉長的隊伍輕而易舉。

他們調轉馬頭,又重新殺進博木石手下的軍隊之中。

硬要要求每一個普通士卒在生死存亡的關頭,都能立得住陣腳,分得清形勢,算得出利弊,是不現實的。

當一個人調轉馬頭開始逃亡,便會有第二個跟上。

在爭做聰明人的道路上,沒有誰願意落後。

隨著裴鎮帶著僅剩的兩千人左右投入反擊,博木石的軍

隊無可避免地在這樣的伏擊下潰敗了。

裴鎮的軍隊氣勢如虹,馬兒累了,搶過敵人的馬繼續追。

弓拉不動了,還有手中的彎刀。

先贏後輸的驚嚇令人頹喪,先輸後贏的驚喜令人奮勇。

此消彼長,便是一場一邊倒的屠殺。

當博木石在修行者的護送下衝進城門,關閉城門的指令才剛剛出口,崔賢便已經大笑著一拳砸向城門附近的衛兵。

梅子青化作一道幽光,和崔賢一起守住城門。

很快,裴鎮帶兵衝入了風揚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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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薛銘猛地一拳砸在案几之上。

這是厲兵山的一間寬大典雅的房間,之所以說它典雅,是因為其造型、格局、陳設基本都是南朝風格,甚至許多傢俱都是真正從南朝買來的上等好貨。

比如方才被薛銘一拳砸成粉碎的案几。

他將手中的紙條死死捏成一團,面露濃濃妒色。

紙條的內容很簡單,也很震撼。

“幽雲州大於越慕容承與包、穆、裴三家出兵一萬,三面合圍。靖王瞞天過海,巧計連下三城,大破聯軍,聯軍主帥博木石被生擒。靖王聲勢大振,歸附者甚眾。”

薛銘很清楚,這個訊息若是傳入長生城,將會引起何等的波瀾。

已經有了崔家支援的老四,即將自然而然地迎來更多歸附者。

“老四啊老四,你還真是厲害啊!”

薛銘眯著眼,自言自語。

“殿下,有人求見。”

房門外,一個親信前來稟報。

“不見!”

薛銘煩躁地揮了揮手。

親信領命退下,不一會兒,親信又回來了。

“殿下,那人說,他有辦法為殿下除去心頭大患。”

“我沒什麼心頭大患,讓他......”薛銘的手僵在半空,“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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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銘望著站在堂中的那個人影,渾身是傷,一身原本應該是雪白的衣衫已經變得骯髒不堪,頭髮被一根布條隨意地系著,更是髒亂。

臉上倒是稍微乾淨些,瞧得出一個原本俊美的樣子。

或許唯一沒什麼變化的,就是那雙燦若繁星的眼眸。

“謝過二皇子殿下的信任。”

“信任?”

那人指著地面上的那堆木屑,“那就是信任。”

“那只是我沒來得及。”薛銘對這種故弄玄虛的江湖手段很是不屑,這些年為了維繫一個禮賢下士的名聲,沒少跟這些奇奇怪怪的人打交道,各種手段見識多了。

那人笑了笑,“殿下,可是在為四皇子之事煩憂?”

“我有什麼好煩憂的,我的兄弟幹得好,我很高興。”薛銘冷冷道。

那人咳嗽幾聲,顯然傷還沒好,強笑道:“若是沒有那把椅子的誘惑,或許真是一個兄友弟恭的場面,可惜生在帝王家,怎麼可能?”

“其實我覺得殿下大可不必煩憂,四皇子不值一提。”不等薛銘答話,那人開門見山。

薛銘一手負後,背朝來人,“你還有三句話。”

那人也不驚慌,平靜道:“將軍府已滅,靖王再無明面靠山。”

“第一句。”

“牆倒眾人推,但凡推了將軍府的,就沒人希望靖王崛起,自會有人出手對付。”

“第二句。”

“崔雉已反出崔家,清河崔氏不會成為靖王的助力,只要剪短靖王與雲落的關係,靖王目前的外援就將盡數消失。”

薛銘霍然轉身,“你到底是誰!”

那人依舊笑著,微微躬身,“喪家之犬,大端,鬱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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