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安城,城頭的旗幟還沒來得及換上新的,迎風招展著宣告,秋風已至。

裴鎮一行四人緩緩登上城樓,梅子青神出鬼沒,或者說刻意隱藏著行跡,從不在人前現身。

腳下較場中,城防兵和慕容家的私兵逐漸從開始時的怨聲載道,沸反盈天,慢慢有了些服從意味。

“耶律晉才是個將才。”遲玄策點頭讚許。

“為何不是帥才?”崔賢笑問道。

“這不還沒機會表現嘛!”

裴鎮丟擲一句話,引得眾人哈哈一笑。

“很快了,很快就會有表現機會了。”遲玄策的笑容一閃而逝,很明顯是為了附和。

裴鎮撐著厚實的城牆,神色嚴肅,“慕容承他們?”

“殿下不會以為他們會就這麼算了吧?”

風吹在臉上,帶來些微微涼意,也吹動著遲玄策眼神中的擔憂。

脫去了劍宗習慣的白色衣衫,裴鎮穿著一件黑色暗金紋的勁裝,整個人的氣質又成熟冷峻了幾分,他直起腰桿,眺望遠方,似乎在自言自語,又似乎在和眾人交談。

“從草原過往情況而言,慕容承手上的五個頭下軍州,最多能為他支撐起五萬能戰之兵,最多!”

“其餘三位小於越,手上就一個頭下軍州的話則要更差一些,能有五六千能戰之兵就不錯了。”

“遲先生、崔先生、天啟,你們覺得他們會傾巢而出,撕破臉強攻秋安城嗎?”

形象已經越來越朝符臨靠攏的符天啟正專心地看著下方的操練,驟然被點中名字,一時還有些慌亂,“不會吧,這樣做幽雲州節度使不會干預嗎?”

遲玄策嘴角微笑,這位符兄弟還是很聰明的。

“傾巢而出不至於,沒有誰會不顧後方安穩。明目張膽地攻擊也不至於,尤其是在前幾天那出神蹟之後。”崔賢的推斷也很清楚。

眾人心中都微微點頭,的確,當日那出神蹟,也正是如今這些城防兵和慕容傢俬兵變得老實起來的一大關鍵。

“殿下派往錦寧州的信使,有訊息傳回嗎?”遲玄策卻問了個看似不相干的問題。

裴鎮無奈地搖搖頭。

如今他們剛到封地,萬事待起,情報渠道這些更是全無基礎,即使有崔賢這種具備大管家能力的人物,一時半會兒也難以將框架建立起來。

因為,最關鍵的是,無人可用。

許多人都以為行軍打仗,前有將士陷陣衝鋒,破敵於刀槍之下;後有謀主運籌帷幄,決勝千裡之外;便可萬事大吉,其實錯之遠矣。

打仗,更多的是打後勤、打人才、打情報,刀兵碰撞,那只是所有成果的最終具體展現而已。

糧草徵調,人員配備,情報暗戰,都是藏在幕後的大事,決定一戰勝敗的大事。

所以,楊灝當年,才能在凌青雲的大軍之中,搶下一把最靠近統帥的椅子,甚至和秦陵不分高下。

遲玄策猶如當年凌家軍中之秦陵,崔賢猶如當年之楊灝。

可這二人,比起那二人,差距仍是不小。

遲玄策也不氣餒,他蹲下身子,從方寸物中取出一支如今隨身攜帶的炭筆,在地上畫出兩個方塊。

“如今我們仍舊沒有取得封地完整的地形圖,但大致是這樣一個格局。”

他在左邊方塊的左邊圈出一個黑點,“此處是秋安城,我們的前方,是幾位大小於越瓜分掉的幽雲州,幽雲州之後,是劉氏一家獨大的錦寧州。”

“我們的方略沒有問題,暫時向劉氏低頭,專心攻略幽雲。可劉氏目前的態度不明,我們便必須要做兩手準備。”

裴鎮也早就蹲了下來,目光灼灼地看著地上的兩個方框。

“若同意,自然可以按計劃進行;若不同意當如何?”裴鎮問道。

遲玄策斬釘截鐵,“血火之爭,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不惜代價,強力擴張。”

“那就是要死人。”崔賢輕輕道。

“甚至包括怯薛衛,或許都剩不下多少。”遲玄策也沒有辦法。

裴鎮抿著嘴,看著遲玄策,“遲先生認為劉氏同意的可能性有多大?”

“虎狼不會歡迎另一頭虎狼,但或許會同意跟一頭狐狸做鄰居。”遲玄策顯然早就思考過這個問題。

符天啟想起自己曾經跟著師父遊歷途中,師父說過的那些話,靈光一現,“意思是我們越厲害,劉氏就會越忌憚,我們若是弱一點,劉氏可能就不會出手對付我們?”

裴鎮笑著朝符天啟豎起大拇指,符天啟羞澀一笑,又疑惑道:“那要弱到什麼程度呢?”

“比慕容承高上一線就好了。”不用遲玄策說,大家都想明白了這個答案。

正當眾人都以為情形已經明朗起來的時候,遲玄策和裴鎮幾乎同時嘆了口氣,“可惜,這不現實。”

遲玄策點了點地上屬於他們的那個小圓點,和廣袤的幽雲州,“我們沒有那麼多實力跟他們耗,更沒法隱藏什麼,只能拼盡全力,是什麼樣就是什麼樣,最好是如秋安城這般的脆勝,勢如破竹。”

裴鎮朝著城牆下較場的方向努了努嘴,“就這麼點人,多死一個都不合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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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咱們只有先下手為強了!等這些新兵可用,便揮師向東,在劉氏反應過來之前,能搶下多少地盤,就搶下多少。然後再徐徐圖之。”

崔賢似乎有些不贊同這樣的考慮,“為何不以秋安城為基礎,打造一支強兵,完善情報、糧草等各方內容,再圖大計?”

“以前叔父和我玩過一個推演遊戲,假定一州之地產出軍士、糧草等衡定,以兩州之地和五州之地對抗,只能透過不斷的戰爭來儘量拉近雙方實力,拖住其發展步伐,拖得越久,對地盤小的一方越不利。”裴鎮緩緩站起,揉了揉發麻的腿。

遲玄策也緩緩道:“慕容承也希望我們的腳步在秋安城停留得越久越好。”

這樣一說崔賢瞬間便明白過來,看著下方那些生龍活虎的戰士,長長一嘆。

一個怯薛衛斥候衝上城牆,“啟稟殿下,探馬來報,有兩支兵馬共計三千餘人,於昨日進入北面蠻牛城。”

幾乎同時,又有一名怯薛衛斥候衝來,“啟稟殿下,有一支兩千餘人的兵馬,於昨日進入南面月牙城。”

裴鎮走上前,將二人一一扶起,拍著他們的手臂,“辛苦了,與耶律將軍說,著人再探,時刻注意對方動向。”

二人激動地領命而去。

沒有情報人員,也只好讓這些勉強跟情報掛得上勾的斥候做做這些事了。

幾人對視一眼,還沒來得及說話,又有一個斥候前來,單膝跪地,“殿下,東面風揚城,今晨有五千兵馬抵達。”

秋風蕭瑟,除了退路,三面皆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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寢甲沙海,顧名思義,有黃沙遍地,風塵險惡。

但作為曾經的夏捺缽,淵皇避暑之地,必然不至於所有地方都瀰漫著黃沙滾滾。

綠洲如星,散落點綴在這一大片的戈壁和荒漠之中。

一條大道,通向其中最大的那一片綠洲,那裡,便是寢甲沙海的中心,三皇子薛銳如今的大本營,寢甲城。

寢甲城中,洗去風塵,身著綠色長衫的薛銳叩開了烏先生的房門。

烏先生身形消瘦,面頰微微凹陷,顴骨凸起,但當所有人看向他的時候,都不會在意方才那些部位,而都會被那一雙明亮而深邃的眼睛牢牢吸引。

他坐在椅子上,也不起身迎接,只是朝對面的椅子一伸手。

薛銳卻沒有生氣,緩緩坐下,拿起桌上的茶壺,倒了兩杯茶水,將一杯恭敬遞給烏先生,“請先生教我。”

烏先生接過茶杯,嘆了口氣,“殿下不該回來的。”

“為何?”

“殿下回來可是為了靖王之事?”烏先生問道。

“自然,他驟然封王,一舉翻盤,我怕應對失誤,便趕回來請教先生。”薛銳臉色蒼白,嘴唇細薄而少血色,緩緩開口。

“你這回來,就已經是應對失誤了。”看著薛銳疑惑的神情,烏先生繼續說道:“封王不假,可這封王與封王之間,也有不同的內情。靖王這次封王,看似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但若是尋出那一條隱藏的脈絡,就不會覺得驚奇了。”

薛銳不由得身子前傾,目光灼灼,“先生可是尋出了?”

烏先生沒有正面回答他,而是端起茶杯,輕嘬了一口,“敢問殿下,如今這北淵朝政,最頂天的大事是什麼?”

看著薛銳微微思索的表情,烏先生心中不禁嘆息。

“南征?”過了一瞬,薛銳試探著答覆道。

烏先生將茶杯重重放下,“正是南征!淵皇陛下隱忍二十餘載,一朝爆發,不是為了爭權,而是為了一統天下,凡是阻攔在這件事面前的一切,都會被他無情摧毀,就連薛軍神也不例外。”

薛銳恍然大悟,可這跟老四封王有什麼關係,是補償嗎?

薛銳識趣地沒有開口,不願在烏先生面前表現得太過無知。

“殿下是不是在想,這次封王是淵皇給軍神大人的補償?”很不幸,烏先生沒有給他裝作瞭然的機會。

薛銳只好乾笑兩聲。

“人都死了,補償有什麼用?”烏先生輕輕感慨一聲,“咱們繼續朝上推。殿下認為淵皇陛下的南征,是派名列天榜第十的武威侯赫連青山掛帥還是派鮮卑鐵騎共主吳提領兵出征?抑或是某個王爺,某個大於越?”

薛銳仔細思量,緩緩道:“武威侯的可能性最大!”

烏先生再次在心中嘆息,這位三皇子殺伐果斷,手

腕也不弱,但對於權謀之道,始終難入其門,自己冒著被他反感的風險,時時引導,卻收效甚微。

若非當年的救命之恩,實非良主啊!

他只好平靜道:“殿下,想問題不要被現有條件束縛住,比如方才這個問題,您認為陛下有沒有可能御駕親征呢?”

薛銳悚然一驚,旋即想到,對啊!以父皇如今志得意滿,躊躇滿志的狀態,很有可能御駕親征,以圖一戰功成啊!

烏先生的話又傳來,“陛下若要御駕親征,是不是就要率先考慮後方穩固?”

“這後方穩固,又分兩個方面,一是朝政,二是皇權。朝政上,有皇族宗室長雍王殿下,有三朝顧命元燾大人,自可無憂。那皇權呢?”

“如今殿下等三位皇子的皇位之爭本就如火如荼,若是誰趁機吃下長生城,稱帝自立,豈不平添變數?”

“現在,陛下冊封靖王,首先是影響人心,若是其餘三位皇子想要稱帝,別人就會想,你們連親王都不是,這皇位如何輪得到你們?可若是靖王稱帝,他的實力又尚且弱小,待陛下班師回朝,都不一定能有多大實力。”

“其次是挑動矛盾,殿下和其餘二位皇子都不希望靖王自立,必將百般阻撓,而靖王也自然會想方設法自保或反擊,朝中各方支持者,也將各自站隊,各自爭鬥,混戰不休之下,哪裡還顧得上去搶奪皇位。而留守的攝政大臣甚至會推波助瀾,只要將事態維持在可控範圍,打來打去,他們穩坐高臺看戲啊。”

“殿下現在知道為什麼立刻趕回是失誤了吧。”

薛銳被烏先生一通透徹的分析說得冷汗涔涔,後心發涼。

“那我們應該如何行動?整軍備戰,去搶皇位?還是對付老四?”薛銳有一點好,就是問的問題常常直指解決方案。

烏先生搖了搖頭,“殿下,您再仔細想想,也容我再深思一夜。如今按兵不動一天,無妨。”

薛銳站起身來,恭敬一拜,“好,薛銳明日再來拜訪先生。”

說完他轉身離去,烏先生也沒有起身相送。

其實他早有盤算,只是還是希望薛銳能多想想。

他嘆息著將手伸到椅子下面,輕輕推動,竟然是輪椅!

當椅子轉動,露出兩條齊膝而斷的腿時,他從不起身,薛銘也不以為意的原因也不言自明。

望向窗外,樹葉已經開始漸漸泛黃。

秋天到了,殺人的季節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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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的秋天是戰火紛飛,大端的秋天卻是碩果累累,收穫滿滿。

夜色深沉,齊紫衣送走最後一撥客人,緩緩走回內室。

燈芯已經剪下許多,但齊紫衣的面上絲毫不見疲憊,反而有著亢奮的潮紅色。

原本,他進京之後,潛居養望,悄悄結交的都是一些修行宗門的嫡系,關係最要好的,就是那位清音閣的隱龍。

可惜在霧隱谷,隱龍隕落,其餘的那些宗門子弟,也沒能提供什麼助力。

在他們眼中,道教無非就是另外一個修行門派而已,並無什麼特別之處。

一時間,齊紫衣門庭冷落,竟有了些寸步難行之感。

就在他微微生出些心灰意冷之念時,天大的福緣猛然砸落下來。

那天的萬道霞光,漫天祥瑞,騎牛道士的身影深深烙印在這座天下每一個人的心中。

自那天起,號稱紫霄宮嫡傳的齊紫衣樸素的宅院,門庭若市,往來權貴絡繹不絕。

他自己也沒想到,自己破局是借的是祖師爺之功,走的是權貴重臣之路。

吹滅油燈,齊紫衣飄上房頂,瞧著天上的那輪橢圓的月亮,腦海中,出現一幅自己身著御賜紫衣,手持拂塵的悠然畫面,掌教說的那個別開生面,真個令人浮想聯翩。

他忽然有點想喝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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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蹄所向,草木漸漸枯黃。

劍七的眼眶有些烏青,看著雲落的眼神很是幽怨。

雲落強忍著笑意,故作不見。

他也沒想到當劍七真的問出那個問題時,管悠悠的那一拳是如此乾脆而有力。

“管姑娘,你那天說,我被擄走的時候,你遇上了一群馬賊?”

管悠悠對雲落還是有點好臉色,點點頭,“恩,人還不少。”

“戰力如何?按普通人算。”

管悠悠斟酌道:“弓馬挺嫻熟的,似乎也粗通武技。”

劍七見縫插針,“草原上馬賊可不少,聚眾而居,呼嘯來去,除了沒啥規矩,跟尋常軍士沒什麼區別,甚至要比尋常軍士還要強一點,畢竟刀口舔血的生意。”

雲落神秘一笑,“要不咱們給裴鎮準備一份禮物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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