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市燈初鬧,錦城人未歇。”

華燈初上,錦城仍未褪盡繁華,座座高樓,燈紅酒綠,沿街路旁,食客雲集。

一個滿面春風的中年男子在眾人的吹捧簇擁中緩緩走入一座高樓,高樓上掛著一塊牌匾,上書三個燙金的大字“枕江樓”,作為錦城最高檔的酒樓之一,這裡的一頓飯開銷掉尋常家庭數月花銷真就只是尋常,但這個中年男子卻眼睛都不會眨一下。

如同他此刻的神情,他的名字叫做張春風,他是蜀國的吏部天官,所以他能在這枕江樓中夜夜笙歌,瀟灑完了再去旁邊的那家老字號牛肉麵館中,吃下一碗麻辣鮮香的牛肉麵,便足以安慰自己人生的許多個夜晚。

但不是所有人的夜晚都能如此地愜意和舒爽,枕江樓下寬廣的大街上,一個少年滿頭大汗地推著一個獨輪車,車上裝滿了各種蔬菜和幹雜,神情略顯焦急。

“再快些,晚了又得被扣錢了。”

腳步不自覺地加快了,手上暴起青筋,趕到牛肉麵館,剛跟一臉失望的老闆打完招呼,辰時的鼓聲敲響,少年滿是汗水的臉上笑意盈盈,不用被扣錢了。

老闆嘀咕一聲,“算你小子運氣好。”指揮著少年把一筐筐東西搬到後廚,店裡的夥計冷眼看著,也沒人來搭把手,少年不以為意,老老實實地將這些東西一趟趟搬進去放好。

甩了甩發酸的手臂,櫃檯前的老闆將十幾顆銅錢拋在櫃檯上,少年連忙挨個撿起,數著數著卻發現少了五顆,“老闆,這怎麼少了五顆?”

老闆頭也不抬,“哦,沒零的了,這樣吧,剛好一碗面的價錢,回頭讓你白吃一回。”

堂中夥計捂嘴偷笑,少年抿著嘴,看著老闆,胸脯劇烈地起伏著。

“怎麼?還想不想繼續送了?”老闆斜眼一瞥。

說是這麼說,這老闆哪捨得不讓這少年送,少年的菜都是當天現去城外收來的,就是比之前別人送的新鮮好吃些,為此麵館的生意還變得好了些。

他就是吃準了這少年窮,不敢吃罪他這樣的老闆而已。

“謝謝老闆。”少年點了點頭,在老闆的嗤笑聲中轉身走出麵館,重新挎起獨輪車,感受著被勒得火辣的肩膀,面露悲憤。

大端王朝永定十五年,新生的政權緩慢地成長著,除開與北面的草原政權北淵時有交手,國境之內,當得上一句國泰民安。臣民們都感慨著聖天子在上,社稷之福。

永定皇帝分封諸王鎮守八方,唯一的一個異姓王就是蜀王喬周,蜀國的都城便是錦城。

重山伴棲霞,綠水繞春花,瓊樓玉宇,歌舞昇平,才子佳人,十里桃花,錦城自古繁華。

繁華都是他們的,孤單悲憤的少年便從這繁華之中走向沒有路燈的陋巷,藉著淡淡月光,少年小心翼翼地躲避著路上的雞屎狗屎,獨輪車滾動在灰土上,如同這陋巷一般寂靜無聲。

羅家巷,都是些破落戶住著,於是也被戲稱為落家巷,少年的家便在巷子的深處。

輕輕敲了敲門,一陣歡快的腳步從裡面傳出,三下五除二開啟門栓,昏暗的燈光從門縫裡傾瀉在路上,也照亮了少年面龐,他的臉上汗珠未乾,已經笑容滿面地看著屋內的少女。

“隨荷,餓了沒?”

少女容貌秀麗,看起來年紀比少年略小兩歲,樸素的粗布衣衫下,身子已經發育出了些婀娜的曲線,看見少年,兩隻眼睛就已經眯成了月牙。

“不餓,落哥哥快進來。”

少年故作為難,不知從哪兒變出一串糖油果子,“不餓啊?那可怎麼辦,我又不喜歡吃甜的。”

“啊啊啊,我餓,我餓。”少女這才反應過來,連忙接過從少年手中遞過來的糖油果子,輕輕一咬,一股甜味充滿了整個口腔,“落哥哥,你真好。”

少年將獨輪車推進屋子放好,對著少女說,“慢慢吃,我去做飯。”

少年名叫雲落,身旁的少女名叫隨荷,不同於少年從記事起便是孤兒,少女之前跟母親住在少年的隔壁,她的母親沒少關照過雲落,雲落也在她母親的身上感受到了從未享受過的母愛溫暖。

不幸的是,四年前她的母親在一場大火中喪生,自食其力尚且有些艱難的少年,義無反顧地決定肩負起照顧她的重任,相依為命。

你看,不幸的便總是不幸,幸福的也會愈發幸福。

張春風就

覺得今日從漁歌巷過來陪酒的老相好身上的脂粉更香了,那雙善解人意的眼睛也愈發好看了,牽起她的手走進內室,席間眾人恍若未見。

不多時,春風更盛的張尚書走出內室,又是一番觥籌交錯後,在眾人的簇擁之下走出枕江樓。跟眾人一一別過的他帶著兩個隨從走入了牛肉麵館。

老闆早早親自擦亮了桌子板凳,恭候在門口,“大人,裡邊請,我這就去下面。”

滿面紅光的張尚書眼皮微微一合,走到一張桌前坐下,一眾夥計早早起身忙活,沒事幹的也肅立一旁候著。

老闆心中得意,剛才尚書大人好像在對我點頭?連忙拿出剛才那小子送來的菜中最新鮮的小白菜,燙得軟硬適中,放在一個精緻的瓷碗裡,又煮上三碗配料十足的牛肉麵,親自端到桌前,然後揮揮手,讓夥計們走開,自己恭敬地候在一旁。

小屋之中,雲落也端出兩碗面來,就是普普通通的白水蔬菜面,撒上一些蔥末,滴上幾滴香油,再配點鹹菜,也做出了好味道,隨荷就吃得眉開眼笑,雲落也慢慢地吃著,若有所思。

張尚書抽出一雙早已被開水燙洗過的筷子,朝桌上輕輕一頓,開始專心吃麵,隨從一揮手,讓礙眼的老闆走一邊去,也跟著吃起來。

被趕到一旁的老闆也不以為意,多在尚書大人面前露露臉,自己未來的好處還少了嗎,自家兒子又懶又笨,要是能搭上尚書大人,哪怕就隨口一句話,自己這輩子也好閉眼了啊。

老闆正憧憬著美好未來,滿臉笑意,突然一陣驚呼聲傳來,“大人!大人!快叫郎中!”

老闆抬眼一看,尚書大人就這麼捂著胸直挺挺地仰倒在地,嘴角還掛著幾根麵條,連忙吩咐夥計出去叫郎中,自己趕快湊過去,剛把腦袋一伸出去,尚書大人脖子一歪,沒了動靜。

老闆大叫一聲:“我的兒啊!”暈了過去。

雲落端起碗,喝掉最後一口湯,隨荷乖巧地收起碗筷,跑去洗碗去了。

雲落閉眼回想了一下今天的事情,覺得沒什麼疏漏了,檢查了一下門栓,便提水洗澡。

等他收拾妥當,來到臥室之中,隨荷已經在床上睡著了。

臥室裡簡陋而整齊,一排櫃子立在牆邊,兩張床相對而放,中間隔著一張布簾,床頭分別立著一個衣架。

夜色愈發濃郁了起來,人們都漸漸進入了夢鄉,享受著無知無覺的幸福,揮去一天的疲憊。

睡著的人是有福的。

而此刻的枕江樓和牛肉麵館中,卻是不能入睡,一片雞飛狗跳。

老闆和廚子以及今夜陪酒的青樓姑娘,尤其是那個與張尚書春風一度的老相好,都老老實實地被看管起來,等待著調查詢問。

牛肉麵館裡的眾人就沒這麼好運氣了,被一一捆起來。

麵館老闆和夥計大聲地叫著冤枉,巡城官兵不耐煩地一腳踹在老闆肚子上,惡狠狠地道:“有冤,就跟司聞曹的人說去吧!”

老闆一聽,眼看就又要暈過去,一個官兵一盆冷水潑在面上,“給老子老實點,別在這兒裝瘋賣傻的。”

一碗面毀掉了美好的未來,一盆水澆滅了餘生的希望。

司聞曹,大端王朝的特務組織,監察百官,調查各類大案,如果入了司聞曹,再想出來,至少也要脫一層皮,當然,更多的是,再也沒有出現過。

天空一片漆黑。

時間悄悄流去,一絲亮光劃破天際,雄雞打著鳴,喚醒這座剛剛入睡才不久的城市。

雲落默默睜開眼睛,盤坐在床上開始修煉起來。

感知天地元氣,透過丹田引元氣入體,再以功法引導元氣淬鍊體魄,便是修行者的第一境,煉體境。

修行九境,煉體、聚氣、凝元、神意、通玄、知命、問天、合道、天人大長生。

是的,這個世界有著修行者,他們能夠利用天地元氣,做許多普通人根本做不到的事,所以,成為修行者,是這個世界向上攀登的最好路徑。

四年前,雲落想辦法弄到了一篇修行功法,但是四年過去了,依然無法成功煉體。

我這丹田莫非有漏斗不成?這元氣一到了丹田處就跟漏水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

搖搖頭,雲落也不氣餒,多年的艱苦生活練就了他無比堅韌的心性。

隔著布簾,輕輕喊了一聲,隨荷迷糊的聲音從

對面傳過來,“怎麼就天亮了啊,我感覺我才剛睡著。”

隨荷已經長大了,雲落自然需要避嫌,讓她慢慢起床吧。

起身洗漱,做好早飯,隨荷這才揉著眼睛從臥室裡走出來。

她只隨意鞠了幾捧水在臉上揉搓了幾下,一個清純美少女就出現在雲落眼前,這就是那些古籍上說的“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了吧。

雲落喜歡看書,雖然沒錢買書,但是因為時常幫對面書鋪的掌櫃做些小事情,勤勉踏實,一來二去混熟了,掌櫃的也就對他在書鋪蹭書看的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雲落就是在這個書鋪之中,看了許多的雜書,孤本,讓他在如此艱難的境地之中,擁有了常人難及的淵博知識。

三兩下吃完桌上的白粥鹹菜,隨荷正準備去洗碗,雲落準備出門,“篤篤篤”有節奏的敲擊聲從木質門板上響起。

片刻之後,雲落皺著眉頭看著眼前的人,四十來歲的年紀,頭髮凌亂,面上分泌的油液在陽光下微微有些反光,額頭隆起,鼻樑塌陷,寬厚的嘴唇讓每一次上下翻動都顯得格外引人注目,“小兄弟,你們家裡就你和你妹妹兩人?你們平常都靠什麼養家啊?”

雲落的視線越過此人,看著他身後的幾個隱隱包圍這裡的隨從,“你真是司聞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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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大端王朝境內的監察機構,司聞曹的大名無人不知,不過它的震懾更多的還是對於官員,像雲落這種市井小民並無什麼懼怕。

但如果有些見識的人在這裡,就會知道眼前這個略顯猥瑣油膩的中年男人的可怕之處,因為他叫衛紅衣,司聞曹蜀國分部統領,也是司聞曹最著名的獵犬之一,多少權貴都對其敬而遠之。

衛紅衣咧嘴一笑,從懷中再次拿出令牌,這次直接遞給雲落,“昨天晚上你為什麼會出現在枕江樓東側的那家牛肉麵館裡?”

雲落仔細看著令牌,聞言睜大了眼睛,疑惑道:“那家麵館不能去嗎?”

在他的身後的木凳子上,隨荷雙手捧著臉正在發呆。

衛紅衣也不氣惱,依舊掛著一絲油膩的笑容,“可是那天晚上,就在你走之後不久,蜀國的吏部尚書就死在那家面館裡。”

雲落啊了一聲,聲音稍大,“我和我妹妹,平常就靠幫別人運送些瓜果蔬菜什麼的為生,那家牛肉麵館也是我們的客人,那天剛好送了些蔬菜去,老闆少了我幾文錢,就說拿一碗牛肉麵抵了,說起這個我還生氣呢,他按牛肉麵的市價抵給我,你說我是不是虧了?”

衛紅衣點點頭,“是虧了,虧大發了。”視線從屋子裡那堆獨輪車、扁擔、掛著菜渣子的籮筐上略過,又看了看那個少女,伸出手來,“那行,打擾了。”

雲落連忙遞過令牌,“這就完了?”

衛紅衣沒好氣地笑道:“那跟我去好好聊聊?”

雲落連忙揮手送別,笑容燦爛,隨荷也連忙伸出一隻手,跟著雲落揮動著。雲落看看她,揉了揉她的腦袋,“趕緊去洗碗。”

衛紅衣轉身上了停在旁邊的一輛馬車,幾個隨從跟上。

剛駛出幾步,中年人吩咐道:“讓劉和上來。”

從隨從中走出一個人來,鑽進馬車。

衛紅衣問道:“一個背景如此清楚的少年,我們司聞曹為何會有他的卷宗?”

劉和恭敬地道:“因為國相府。”

衛紅衣的眼中驀然爆射出精光,“國相?”

劉和面色平靜,“是蔣大人,他偶然發現了少年的妹妹有成為修行者的資質,便跟著二人來了這兒詢問,那少女沒有立即答應,說要先想想。”

修行者的資質,說得過去,“然後呢?”

劉和臉上有些異彩,“蔣大人沒說什麼,說了聲唐突,留下一張字條便走了,說若是願意可以去找他。”

衛紅衣點了點頭,“確是蔣琰的風采氣度。能得蔣琰青眼,這少女的資質可謂極好。”

衛紅衣閉目想了想,睜開眼睛問道:“那少年呢?”

“蔣琰判定絕無修行潛質。”

“這少年不用管了。”

衛紅衣吩咐一句,再次閉上了眼睛,馬車自顧自地朝前走著,蹄聲清脆,車輪穩固,如同這越發強大的王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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