議事廳外面的池塘中一隻小青蛙猛地從水中躍上一張荷葉,搖搖晃晃,白白的肚皮臌脹,發出呱呱的響聲。

盤踞在枝頭的夏蟬們,受不得這個挑釁,驟然響成一片,鋪天蓋地的刺耳聲音全方位地朝著小青蛙籠罩去。

小青蛙悠然張望,等著蟬鳴停歇,再次重重叫上幾聲,自然又引來一陣惱羞成怒的蟬鳴。

“呵呵,雲小友說話真是風趣。”性子最為溫和的謝卞打著圓場。

王泰自然不會放過這個嘲諷仇人的機會,“孤陋寡聞到這種境界,也是難得。”

“抱歉抱歉,修行時日尚短,都學著怎麼打架殺人去了,這些知識確實瞭解得少,孤陋寡聞,孤陋寡聞。”雲落滿臉歉意,朝眾人拱手。

陸績嘆了口氣,前幾天可沒發現這孩子如此牙尖嘴利。

袁欽看著王泰漲紅的臉,也不好意思大模大樣地嘲笑,只好裝作和善地笑著對雲落解釋了一通化龍池的來歷,功效。

“不瞞你說,我們在座的六人中,也不是全去過化龍池的,沒有為六族立下大功,或者接下大任務,再強的天才都沒有資格。”

原來如此,雲落心中這才瞭然。

好東西啊,只要能提升修為,提升戰力,雲落向來是多多益善。

如今他通玄境下品的修為,戰力自己也不太清楚,估摸著打個通玄巔峰應該是沒問題的,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跟知命境的高手過過招,畢竟有個大門檻在。

化龍池若真如袁欽所說,能夠極大地增強體魄,壯大神魂,對現在的自己而言,確實是有大用。

他朝袁欽真摯地道了謝,無論出發點如何,此刻的他,是實打實的幫了自己,這便值得自己實打實的謝意。

這也是荀鬱從下暗自教會他的一個立身為人很基礎的道理。

“勿因人廢事,勿因人廢論,勿因人廢行。”

對於這句話,荀鬱從未闡述過自己的觀點,而是讓雲落自己琢磨,於是雲落琢磨出了自己的理解:人生天地,行事之中,難免挾裹許多利益和立場,很難用一種客觀公正地去看待許多事情。

導致順著某些錯誤的脈絡人心,做出許多錯誤的應對和理解。

一個人做的某一件事,應該單純看這件事的對錯,而不是因為是誰做的,這件事本身的好壞就會有不同。

大善人做了惡事,惡事依舊是惡事,不值得寬容甚至歌頌;十惡不赦之人若是做了一件好事,也依舊值得對這件好事本身的讚許。

話的正確與否,也不在於它是不是權威所言,而只看這句話本身。若是師父說錯了,我也不應當因為那是師父所說便奉若圭臬。

而這其中就又涉及到許多的圈定與切割,畢竟人的行為是前後聯絡的,這又需要我們去公正認識單個事情的同時,講這些事串聯起來思量,避免一葉障目。

當時,荀鬱聽了雲落很鄭重的闡述之後,沒有多說什麼,只讓他自己去揣摩,不走極端便好。

這也才有了突逢大變,被各種世事無情衝擊之後,那個始終沒有變得冷血極端的雲落。

若是他自以為是地覺得已經看透了人情冷暖,看透了這個血淋淋的世界和冰冷殘酷的人生,也開始用這些冰冷和殘忍去對待世界,也就不會有如今的際遇了。

陸績的一句話將神思再拉回了議事廳中,他略帶歉意地開口,“此事早已定好,本來就打算一會兒告知你的。”

雲落笑了笑,“如此說來,是我錯怪陸長老了?”

陸績聽見雲落略帶著些疑問的口氣,心頭一沉,內心在飛速的天人交戰,最終淡淡講了一句,“無妨。”

似乎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一般,雲落誇張地大笑了幾聲,站起身來,雙手撐住面前的案几,身子前傾,盯著陸績,“三個名額,變成一個名額,我還得感謝陸長老的賞賜,不愧是會打算盤的陸二爺啊!”

陸績眉頭緊皺,“雲落,你誤會了......”

王泰一拍桌子,沉悶的響聲迴盪在議事廳中,“給你一次,已經是對得起你了。還敢在這兒要挾我們,嫌命長了不成!”

身為六族位高權重的長老,上哪兒不是被別人奉若上賓。

此刻六人齊聚,反倒被一個小兒肆無忌憚的咄咄相逼,王泰如何忍得下這口氣。

雲落鎮定地看著他,聽懂了他言語中的威脅,也不動怒,鎮定地看著他,“上一個在我面前如此囂張的人,名叫尉遲重華。”

王泰陰冷一笑,“那是因為仙格之故,我就不信你現在還有那個本事!”

說完雙手掐訣,朝外一推,一柄真元巨錘瞬間出現在雲落的面前,帶著呼嘯的風聲,朝著雲落狠狠砸下。

問天境下品的修為顯露無疑!

風吹動了髮絲,更帶動了衣角,在巨大的威壓下,雲落微微眯起眼,神情淡定,毫不慌張。

當那柄巨錘懸停在空中,距離雲落的面門只有一拳之隔,卻終究沒有砸下來時,雲落笑著問,“幾十歲的人了,還玩這種過家家的遊戲?”

王泰一股熱血直衝腦門,似乎就要忍不住將雲落砸死當場,陸績大袖一卷,那柄巨錘頓時消散無蹤,他望著雲落,“三次可能有些困難。”

雲落眼含笑意,“這就對了嘛。既然雙方各取所需,那就好好談談,別總擺著高高在上的架子,覺得是在施捨一般。”

“雲小友氣度非凡,說得也極是。當初我們六族理事會是曾經給出三個名額,可那是給三個人的,如今只有雲小友一位,卻依舊佔據三個名額,我們如何向理事會交待?”袁欽一點沒有平日在袁家的霸氣,一直都是和藹可親。

“更何況你用得了那麼多嗎?”王泰似乎也平息了怒火,稍稍淡定了些。

劉璋也附和一句,“雲小友有所不知,化龍池只有首次進入之時,效果最佳,後面再用就幾乎沒了功效。”

雲落緩緩坐下,身子後仰,靠在椅背上,望著眾人,“首先,三個名額既然最初願意給出來,那就意味著六族願意為跟朝廷這一戰付出這個代價,難道說變成一戰定勝負了,就不願出這個代價了?袁長老這樣和善親切的忠厚長者,不至於這麼糊弄我這個小孩子吧?”

和善親切?!!!

忠厚長者?!!!

其餘五人聽完之後強忍著笑,殺人如麻,兇名赫赫的袁欽若都能算得上和善親切的忠厚長者了,這世間還有惡人嗎?

不曾想袁欽很認真的點了點頭,“浮沉世間這麼多年,終於得遇知音,雲小友好眼光!”

說完他還豎起了大拇指,看樣子也就是桌上無酒,否則可能要與雲落把臂同歡了。

剩下五人一陣惡寒,嘴角抽搐。

雲落朝袁欽拱了拱手,擠眉弄眼地回應了袁長老的好意,轉頭看著王泰。

“該我的就是我的,我就算拿出去一顆銅板賣了,你管得著嗎?”

王泰好不容易壓下的怒火又騰地升起,好在終究是久居高位之人,忍一下還是沒有問題的。

謝卞和劉璋對視一眼,不禁搖了搖頭,一顆銅板,說得我都想買了。

一陣良久的沉默。

雲落微閉著雙眼,聽著外面的蟬鳴蛙叫,嗅著風中若有若無的樹葉和青草被陽光蒸騰的味道,這就是夏天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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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並不著急,就讓六人以心聲交流便是。

他要的只是那個結果。

片刻之後,陸績開口,“我們答應你。三次機會,不過我個人建議你最好帶旁人一起,劉長老所言不虛,一個人一次就夠了,多了沒效果。”

雲落忽然又變成了陸績熟悉的那個雲落,他起身恭敬地朝著幾人拱了拱手,“多謝諸位,多謝二叔提醒,如此的話,三次機會我就當著諸位分配了。我自己一次,跟我同行的那位孫大運一次,另外一次就送給陸師妹,煩請二叔轉告,日後安排。”

陸績聽見第一聲二叔時心中就一咯噔,等聽見雲落當眾說出將第三次機會送給陸琦時,陸績的心中不禁苦笑,小小少年,心機著實不淺,輕描淡寫,就在眾人心頭插下一顆釘子。

他只好無視周遭嫉妒懷疑的眼神,對雲落拱手致謝。

雲落看著一直較為沉默的崔賢,“崔長老,本來應該給崔師妹留下一次的,但是想了想不大合適,還是讓她自己日後的夫婿為她張羅吧,也勞煩長老轉告崔師妹一聲,不要記恨雲落。”

崔賢滿頭霧水,這都什麼跟什麼啊,也拱手應下。

雲落於是起身,神態恭謹地朝六人躬身致謝,“既然如此,小子便退下了,不打擾諸位。”

等他轉身離去,眾人才看見他背後的一圈圈醒目的汗漬,袁欽由衷感慨,“果然英雄出少年!”

陸績更是狐疑,你這袁家大長老是看上雲落啥了,又是虎父無犬子,又是英雄出少年,莫不是也有姑娘要選夫婿不成?

王泰嘆了口氣,“咱們還是都低估他了。”

“自幼被荀鬱大人教導長大,又先後有姜劍神和白衣劍仙言傳身教,怎麼可能差了。”崔賢也點點頭。

王泰鬱悶不已,“如此說來,今天由我來扮這個黑臉,我是虧大了啊。”

袁欽笑了笑,“今天情形,這個黑臉除了你,誰還能扮得如此自然,而不令人起疑?”

“那還是虧了。”王泰嘆了口氣。

說完這句,剩下五人的目光都很默契地看著陸績,似乎陸家今天是賺翻了啊。

陸績揉著臉,“我說你們別這樣啊,沒看見人家看我已經跟看敵人一樣了。”

謝卞笑著調侃一句,“可你們家生了個好姑娘啊。”

陸績看著外面的陽光,聲音沉穩,“所以,我才會主張此事,諸位,咱們可以換換思路了,若是將其同化?”

眾人神情一凜,都眯起眼睛,想著一個可能,若是六族再得凌家舊部的勢力?

議事廳中陷入平靜。

靜水流深。

小院中,圓臉胖子孫大運正神態焦急地來回走著,怎麼這麼久了還不回來,不會出什麼事兒了吧?

“吱呀”一聲,雲落推門走入,孫大運趕緊迎上,正要說什麼,雲落一擺手,在院中樹蔭下的石桌旁坐下,端起桌上的茶杯倒出茶水就一杯一杯地幹著。

一連喝了五杯,他才長出一口氣,看著孫大運,面帶笑意。

孫大運也是滿頭霧水,弄啥咧?

雲落笑著問他,“知道化龍池嗎?”

孫大運撓了撓頭,“那是什麼玩意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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