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居,酒樓,大堂內。

當落梅宗那位風韻猶存的長老離去,陶貴適時地讓小二拿出數百本印刷地稍微差上那麼一丟丟的書。

店裡店外,同時售賣。

售價不高,不過十兩銀子,出乎意料又在陶貴意料之中地被搶購一空。

這還是在一人限購三本的情況之下。

要知道,十兩銀子,足夠那些不是修行者的普通人用上數月甚至一年的了。

陶貴與四位公子致謝之後,一邊感慨著還是修行者的錢好賺,一邊搖搖晃晃地回了後堂。

當然,在進入後堂前,還不忘遠望了一眼,那位不知天高地厚的青衫少年郎。

誰知那少年居然端起酒杯,朝自己咧嘴一笑,那笑容溫暖而純真。

陶貴打了個寒顫,搖著頭去了後堂。

雲落拿起買來的冊子,簡單翻了翻,便遞給了孫大運。

剛才孫大運本來還欲自己再買上一本,被雲落攔住,開玩笑,行走江湖一年有餘的雲公子,怎麼會交這些智商稅。

半個時辰之內,這些冊子的價值會直線上漲,甚至可能飆到五十兩的高位。

但過了一個時辰之後,便會迅速回落,直到降價成三兩,一兩的。

本來這位陶掌櫃想吃的也不是這次的錢,可以預想,在下一屆落梅宴,一些製作更加精良的冊子會在落梅宴開始前半個月就開始售賣,並且一直保持高價,直到落梅宴最終開始。

所以,他剛才才會跟那個微胖的身影笑著舉杯。

堂中人員漸漸散去。

鬱南離去之時,眼神都沒朝這邊瞥上一眼,似乎之前在堂中發生的小插曲,根本不能影響他分毫。

這樣的瀟灑姿態,更是引得那些鬱公子的擁躉們暗自讚歎不已。

清風朗月,無事掛懷,鬱公子自有瀟灑氣度。

袁樞和謝宇離去之時,都深深望了一眼那張四周空空的桌子,尤其是那個面帶笑意的青衫少年。

陸瑜緩緩走到雲落面前,輕輕拱手,“多謝閣下仗義直言。”

雲落心中點頭,小舅子的心腸還不算壞,有的救。

他笑問道:“堂堂鎮江陸家,還怕這等沽名釣譽之輩?”

陸瑜嘆了口氣,沒有回答,重新抱拳,“一切小心。若有需要,可前來青梅園求助。”

雲落微一舉杯,笑著道:“好說。”

看來此人還不知道到底惹到了什麼人,陸瑜暗歎一聲,轉身離開。

雲落心中一沉,看來這鬱南的背後果然有事,陸家差不多摸到了些端倪,故而不敢擅動。

他看著三人,“走吧,咱回客棧。”

溫涼和他的師父稍有遲疑,雲落瞬間明白過來,“無妨,與我們一起便好。”

看著四個走出客棧的身影,陶貴搖頭道:“還有客棧敢收留他們嗎?”

曾若夢平靜道:“你的客棧可以啊。”

陶貴端起杯水,“可我的客棧也就幾個上等別院沒人了。”

“那就上等別院。”曾若夢也端起茶水,輕輕飲了一口。

陶貴悚然變色,“曾先生此言當真?”

曾若夢拿起一本陶貴命人製作的小冊子,默默翻看。

陶貴喊來一個夥計,吩咐了一句,在夥計驚愕的神情中,呵斥一句,“照辦就是!”

曾若夢抬頭看了陶貴一眼。

陶貴大咧咧地坐下來,滿不在乎地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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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雲落四人來到本來下榻的客棧,卻發現自己已經進不去客棧了。

客棧掌櫃開門做生意,也不願得罪人,便在門口哀求著,“這位公子啊,您就行行好,換一家吧,我這兒是實在不敢留您住宿了。”

說完還苦著臉從懷中掏出押金和房費,遞向雲落。

孫大運冷哼一聲,就要說話,雲落輕輕一咳,接過銀子,笑了笑,帶著三人轉身離去。

意料之中的事,他甚至想著自己幸好沒行李,否則行李估計會被直接扔出來。

果然,接下來的兩三家客棧都將幾人拒之門外。

甚至還有家客棧的掌櫃帶著小二在門口一頓嘲諷,嘴裡說著諸如不知天高地厚,這就是惹惱鬱公子的下場之類的話,惹得周遭看熱鬧的許多人連聲叫好。

溫涼的師父是個中正持重的中年人,他斟酌著開口道:“這位仙師,要不我們晚上就在那荒郊野外露宿一晚吧?”

雲落笑著擺了擺手,看著不遠處的一張碩大招牌,“那兒可還有一家呢。”

孫大運再嘆一

口氣,心裡鬱悶,當時怎麼沒看出來這個前輩居然是個鐵憨憨。

四周看熱鬧的人更是覺得好笑,真是不見親棺不掉淚,不到大河心不死。

這鎮子上誰不知道,那南山居的陶胖子最是會察言觀色,見風使舵的,如今你把鬱公子開罪得那麼慘,陶胖子不將你亂棍打出來就不錯了。

嗯,別說,還真有可能亂棍打出,那心黑的陶胖子幹得出這樣的事。

一行四人的去向已經成了此刻小鎮上最大的熱鬧。

除開那些一路圍觀的無聊之人,鬱南站在一間二樓的房中,從窗戶裡看著那幾個身影,面帶冷笑。

袁樞、謝宇也在自己的下榻之處,推窗遙望。

只有陸瑜,站在青梅園的亭子中,聽著手下人連續的彙報,眉頭擰成川字,他在想著要不要乾脆請這幾人住進青梅園。

當雲落當先,帶著孫大運,溫涼師徒,走近南山居客棧的門口時,客棧掌櫃帶著幾個小二瞬間跑了出來。

圍觀之人哈哈大笑,果然不出所料,皆是幸災樂禍地等著看四人如何捱罵。

鬱南冷笑一聲,就要收回視線。

袁樞和謝宇各自微微搖頭,就要轉身坐下。

而這三人的動作,卻在下一瞬被街上突然想起的驚呼聲拉了回來。

三人連忙回頭望去。

只見客棧掌櫃在那青衫人面前執禮甚恭,恭恭敬敬地將一行四人請入了客棧中。

離得近些的,甚至還聽見掌櫃口中說著的是什麼上等別院!

當雲落快要跨入客棧時,突然想起了什麼,上身朝後仰著,扭過身子朝著四周圍觀的眾人抱拳道:“多謝諸位一路相送!”

說完,還不忘朝著某個方向,輕輕揮了揮手。

鬱南一巴掌砸在窗稜上,氣憤不已,“那陶貴居然膽敢如此!”

一個聲音緩緩開口,“每臨大事有靜氣。那小兒得罪了你,殺了便是,不要因此亂了大事方寸。”

鬱南霍然肅立,抱拳稱是。

陸瑜終於下定決心,就將幾人請進來吧,畢竟是為了家姐出頭,雖說來歷不明,還有武夫,但也不是多大問題。

正要開口,一個手下飛奔進來,對陸瑜講了剛才的情景。

陸瑜先是一驚,隨即放聲大笑,笑得很是開心。

一場關於住所的鬧劇,最終以這樣驚掉許多人下巴的方式結束。

孫大運走在雲落身後,看著雅緻安靜的別院,活動了一下自己的下巴,還好,沒問題。

溫涼的師父也是一臉震驚,反倒是溫涼覺得理所當然。

他覺得這位公子就像當初的雲少俠一樣,給他的感覺很溫和很親近,這樣的好人就應該這麼厲害。

走進一間別院中,掌櫃的笑呵呵地跟雲落和身後幾人拱手,“諸位,這兒就是我們東家專門吩咐為諸位備下的別院,房間足夠,用具齊全,有什麼需要拉一拉門口的鈴鐺,自然會有小二前來聽憑吩咐。小的就不多打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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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落跟掌櫃的笑著點點頭,送他到院門口,抱拳道:“代我向陶掌櫃問好。”

轉過身來,發現孫大運和溫涼師徒都還站在原地等著自己。

他笑著問道:“那咱喝會兒茶?”

孫大運這會兒有了眼力勁,趕緊煮水泡茶。

等候的空閒,雲落看著溫涼的師父,疑惑道:“二位到這落梅宴可是有事?”

落梅宴本來就是修行界的聚會,兩個江湖武夫沒事跑到這兒來,也無怪乎雲落有此問題。

更何況雲落依稀記得這二人似乎是那清溪劍池的扈從,來這落梅宗莫非另有要事。

只是因為如今身份深藏,這第二層考慮便不會說出口來。

溫涼的師父嘆息一聲,便簡單講了幾句。

原來上次西嶺事後,清溪劍池之內發生了一場大變故,韋清輝兒子死了,自然不幹,聚攏一幫勢力公然叛亂,意欲奪權,最後仍被有皇室支援的柴玉璞鎮壓下來。

不過經此一變,清溪劍池元氣大傷,尤其是高階戰力和中生代的力量被消耗了許多,柴玉璞便痛定思痛,一改往日激進方針,收縮力量,力圖整肅內部,重聚人心。

於是,如溫涼師徒這般,往日為了享受才聘用過來的護衛們都被辭退,侍婢也遣散許多。

溫涼的師父沒有跟著大部隊一起回到老家,而是帶著溫涼四處遊歷,希望徒兒增長見識,開闊心胸。

之前在清溪劍池便曾聽過落梅宴的訊息,此次溫涼千求萬求,才悄悄帶著他來落梅宴看看熱鬧。

說到這兒,中年武夫拱手道:“還未謝過仙師救命之恩。”

溫涼也連忙起身,畢

恭畢敬地拱手致謝。

雲落從孫大運手中接過一杯茶水,“二位不必如此。我看那鬱南也沒把你們怎麼樣,救命之恩無從說起。另外,我姓凌,不必叫我仙師。”

溫涼的師父卻搖了搖頭,“我雖不懂修行,但行走江湖,琢磨人心的本事還是有點的。那位鬱公子無非是想沽名釣譽,故而不會當著眾人之面打殺了我們,不過事後算賬必然是少不了的,更何況,他當時朝我這徒兒肩上的那一拍,若非仙師,哦不,凌公子阻攔,恐怕我這徒兒也就活不了幾天了。”

雲落有些詫異於此人的睿智,緩緩點頭,“老哥看事情如此通透,真是可惜了。”

溫涼師徒也從孫大運手中接過茶水,連連致謝。

溫涼的師父知道雲落口中的可惜是什麼意思,扭頭看了一眼心愛的徒弟,嘆息一聲,“修行之道,變幻莫測,既然沒有那個仙緣,我等凡人,便只有艱難求生而已。”

孫大運隨口說道:“的確如此,這天下的修行者,沒幾個把凡人當人的。”

“你呢?”雲落問道。

孫大運自顧自喝了一杯茶水,將茶杯一放,“前輩,我怎麼樣無所謂啊,關鍵是絕大多數人怎麼想,怎麼做。”

溫涼的師父一口飲盡手中茶水,語氣之中夾雜著悲憤和無奈,“人類不會憐憫螻蟻,或許偶爾會有幾個心存善意的會呵護幾下,但絕大多數人是不會在意這些自己一根指頭就能碾死的東西。想要活著,就要看人臉色,謹言慎行。”

這句話的最後,幾乎就是指名道姓地對溫涼的諄諄教誨了。

少年武夫低著頭,抿著嘴,眼眶通紅,神情悲憤。

雲落輕輕拍了拍溫涼的肩膀,搖著頭,“不會修行,並不代表就是螻蟻。我們都是人,本質上沒有任何的不同。誰的拳頭大,誰就能隨心所欲,這樣的道理不對。”

孫大運嗤笑道:“可這個世道不就是這樣子麼?”

溫涼抬頭望著雲落。

雲落目光堅定,沉聲道:“那就是這個世道不對!”

溫涼的眼中驟然點起光亮。

孫大運悄悄癟了癟嘴,完了,前輩腦子又秀逗了。

雲落看著溫涼,“小兄弟,我也粗通武技,要不我們切磋一下?”

溫涼躍躍欲試,看著師父,“可以嗎?”

他的師父連忙道:“凌公子,拳腳爭鬥,粗劣不堪,有損仙姿。”

雲落擺擺手,“我也是窮苦出身,有個屁的仙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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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時,當四人緩緩走在山道上,走在最後的孫大運悄悄瞧著雲落的身影,神情古怪,這前輩腦子時靈時不靈的,這下子可怎麼搞哦,今晚別又弄出什麼大事啊。

微微有些一瘸一拐的溫涼卻是滿臉笑意,剛才一戰收穫良多,回頭武技定然能大漲幾分。

溫涼的師父卻是滿臉沉思,方才凌公子指點溫涼過後,專門拉著自己聊了幾句。

他問自己接下來有何打算。

自己的本意是遊歷一番,便返回老家,了此殘生。

凌公子卻問他有沒有想過帶溫涼去從軍?

凌公子說,如今廟堂和宗門之間的實力對比已經發生了變化,軍隊之中,合千百人之力,就算是那合道境的修士也得好好掂量一番。

他剛測試過,溫涼武技天賦很高,甚至可以說是卓絕,正是適合軍陣之中歷練廝殺,若是能搏出一番前程,總是好過就此默默無聞過上一輩子的。

不過,凌公子也明言,軍陣之上,生死只在一瞬間,當不得兒戲,好好考慮。

最後,他拍了拍自己的肩膀,“畢竟除了這一生,我們都沒有別的時間。”

所以,此刻中年武夫便一直在好好考慮。

四周的人群漸漸多了起來,不過當看清四人面孔時,都有意無意地與之保持距離。

雲落樂得清閒,就這麼走到了落梅宗的山門處。

從山門起,一路上,隔不了多遠就會有一個落梅宗的女弟子指引路線。

孫大運只覺得七彎八繞,迷迷糊糊,雲落卻眼神微凜,這是個陣法。

每名女弟子所站的位置剛好就是陣法的各處節點,若無這些弟子引導,恐怕外人幾乎進入不了。

梅晴雪和梅挽枝站在一顆梅樹旁,靜靜地看著一個個走過的身影。

梅挽枝識趣地沒有開口嘰嘰喳喳,只是默默陪著師姐。

直到一行四人的出現。

梅挽枝眼睛一亮,搖了搖師姐的手臂,“師姐你看!那不是?”

梅晴雪的視線移去,也瞧見了那一身青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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