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月明星稀,白舒不知不覺間又走到了凌問兒的屋子前面。

白舒沒有推門而入,而是在門口月光照不到的地方蹲了下去。

憤怒過後,白舒更多的是傷心。

在白舒去太虛觀之前,他在心裡曾經想過,如果可以選的話,他更願意去劍宗。

因為白舒和凌問兒相處的最久,卻對白訪雲覺得最為陌生。

凌問兒死之後,白舒就像一支沒有根的浮萍,起風了就被吹的亂跑,下雨了就被按在水中抬不起頭來。

他沒有家了!

可讓白舒沒想到的是,他在劍宗只進了凌問兒的屋子看了一眼,就被人呵罵,甚至是說到了不配的程度。

再對比著在豐嘉城,白家的每一個人都希望白舒留在白家,都是真心實意的對白舒好,觀主也一直站在白舒身後,讓白舒說話做事都有著底氣,就連蕭半山,都不計回報的為白舒遮風擋雨。

就是這個白舒不喜歡的豐嘉城,給了白舒一切的關懷和溫暖,而這個白舒一直所憧憬而有著好感的劍宗,卻讓白舒傷透了心。

白舒知道這件事情不能怪餘秋寒,可他還是忍不住的心煩意亂,現在白舒莫淵山和碧落山都住過了,燕京和澄湖寺也都去過。

除了澄湖寺以外,其他三個地方白舒都非常喜歡,白舒也很嚮往苗厲所描述的那種局面。

凌問兒和白訪雲都活著,白舒娶了董色,太虛、魔宗和劍宗,全都是任白舒折騰,沒有一個人敢說一句不配給白舒聽。

白舒蹲到了腳麻,繞了個圈子,靠在窗邊,藉著月色看著那屋子裡面凌問兒的畫像。

水仙花的香氣已經很淡了,那畫中的女子離白舒只有一步之遙,她的美麗彷彿觸手可及。

月華如水,白舒在窗邊看一副畫,看的如痴如醉,可凌問兒這間屋子,白舒卻不好意思再進去一步了。

“唉…”樹下傳來了一聲幽幽的嘆息,聲音很輕,像是寒夜裡一個不起眼的意外,又像是魍魎精魅的低語,抑或是人的錯覺。

白舒頭都沒有轉一下,他連屋子都沒有進,誰要是再說他不配往屋子裡面看一眼,白舒可就不能輕易罷休了,這實在是太欺負人了。

“怎麼不進屋子了。”聲音很輕柔,透著些許的憐惜意味,白舒聽的出來,是劍宗宗主的聲音。

“這畢竟是你們劍宗的地盤,你們說我不配,那就不配吧,我作為客人,睡不著出來走走,又沒有亂闖,總不能還算是我的過錯吧。”白舒這幾句話咬字很清楚,有幾分咬牙切齒的味道。

“睡不著來這看看畫像就睡著了麼?”宗主像問小孩子一般,語氣中帶著童真。

白舒溫柔的笑了笑,又看了凌問兒的畫像一眼,才說道:“倒也不是,不過我畢竟也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今天第一次見這畫中的少女,我怦然心動,就想把我的一切都奉獻給她。”

白舒眼中只有天真無邪:“她住在劍宗裡麼?這麼晚了為什麼還不回來睡覺?”白舒望著宗主,像拜佛燒香一般,雙手合十,虔誠的問道:“我可以見她一面麼?”

劍宗宗主在碧落山中修煉了多年,於劍道已然登峰造極,心境穩固,日復一日如古井無波一般,可她今天聽了白舒的這一句話,忽然覺得有什麼柔軟的東西觸碰到了自己的內心。

“怕是沒機會了!”宗主這一句話出口,白舒沒有如何,她自己反而先覺得肝腸寸斷。

白舒看到宗主忽然間的捂住了胸口,露出了痛苦的神色,一下子也愣住了。

良久,宗主才道:“你怎麼也不多穿一些,外面冷,進屋來說話吧。”

她說罷轉身進了屋子,點燃了燭火,凌問兒房間裡面的蠟燭不是新燭,燭根已經積了厚厚的一層蠟油。

顯然,最近不止這一個夜晚,這屋子裡面亮著燭火。

白舒站在門口猶豫著,有些不想進屋子了。

“進來吧,有我在,沒人再敢對你說一句不配。”宗主的話沉穩而有力量,讓白舒沒有考慮太多,就進了屋子。

“你娘什麼時候去的?”宗主張嘴也是一句苗厲當年最先問的話。

白舒如實回答道:“去年年末,也是初冬的時候,比現在早了幾天。”

宗主很久都沒有說話,白舒這一句話裡面透露的資訊不多,她卻要消化很久。

“問兒是一個握緊了東西就不會鬆手的孩子。”白舒等了半天,等到了宗主一句沒頭沒尾的話。

好在宗主很快就開始解釋了:“訪雲在的時候,她就守著訪雲,寸步不離。”

“你知道麼,問兒這一輩子都沒有對我說過一次謊話。”

“我問她你喜歡訪雲那小子麼?”

“她說喜歡。”

“我又問她你會因為我不讓你們在一起,就離開我麼?”

“她說不會。”

宗主苦笑道:“有那麼一瞬間,我覺得她在騙我,我安排了滿山的人守著她,不讓她出門。”

“可她果真騙我了,那是她這輩子第一次騙我,她離開了我。”說起凌問兒第一次騙人時的情景,宗主不僅沒有絲毫的負面情緒,反而還有些欣慰。

白舒更加不理解了,他問道:“您不是安排了滿山的人看著她麼?”

宗主微微一笑道:“問兒若想走,千軍萬馬都攔不住。”

白舒愣在原地,咀嚼著宗主這句話。

宗主卻懷念道:“你能想象到那種滿山幾千個人,都圍著一個人轉,處處寵著她的感覺麼?”

白舒聽了這句話之後,沒想多久就點了點頭,白舒瞭解凌問兒,他真的能想象的到那種畫面,凌問兒那種人,莫說是一個劍宗,全世界都要寵著她的。

宗主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笑容,她就知道白舒也能理解。

“所以我知道她會騙我,卻還是放她走了,宗裡面幾千個人,包括我自己,沒有一個人聽我的吩咐的。”宗主笑容裡面滿是懷念,那種盛況,劍宗千年來也只有那麼一遭。 “後來訪雲走了,她就只剩下你了。”宗主繼續解釋著關於凌問兒握緊了東西就不會鬆手的事情。

“我見到你之後,我就知道,問兒她也不在人世了。”

宗主這句話說的並不清楚,白舒卻聽明白了,凌問兒若是不肯放手,十六年之後,自然也不會放白舒出門,白舒更不會對著畫像怔怔出神,所以宗主一下子就猜到了,凌問兒已然仙去。

“問兒可是相思成疾?”宗主問白舒。

白舒點點頭道:“您當真是瞭解家母,說的分毫不差。”

宗主嘆了口氣道:“她這麼多年怕是過的非常不好,可她還是為了撫養你,硬生生的撐了十六年。”

宗主這一句話說到了白舒的心坎裡面,凌問兒在剛生完白舒之後,經常噁心的連飯也吃不下,常常是吃完了吐,吐完了再吃,只為了不虧白舒所需的那些乳汁。

那些日子,儘管白舒連哭都不敢哭,可凌問兒還是日夜都睡不著覺,有時候悶悶不樂的,還會掉頭發。

沒錯,仙女也會掉頭發,掉一根白舒都心疼,更何況情況嚴重的時候,一把一把的掉。

後來白舒長大了,會說話了,會安慰人了,會照顧人了,凌問兒的狀況好了很多,凌問兒得到的安慰也多了很多,以至於白舒甚至都快忘了凌問兒最開始獨自撫養自己的時候,有多苦,多難,多揪心。

此時經宗主一提,白舒眼眶一紅,彷彿又回到了嬰兒時期,躺在凌問兒懷裡吃著她的眼淚的時候。

“我娘待我極好,你們碧落山萬千寵愛,在我心裡都不及我娘對我的養育之恩。”說來說去,白舒才是世界上最幸運的人,也是世上最不幸的人。

“把這些年你和你娘的事情,說給我聽吧!”宗主這句話裡面有著幾分哀求,多年來她一直把凌問兒當女兒,就像太虛觀的觀主把白訪雲當兒子看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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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主和觀主這種人都是同一類人,一生追求道,最終如自己所說一般,人相忘於道術,魚相忘於江湖,等塵埃落定,想起那個人的時候,那人早就不知道跑到江湖的哪一個角落去了。

像他們這種情況,到頭來又如何婚配,又怎麼好意思再去耽誤別人,只好將骨子裡僅有的幾分人情味兒,留給自己最喜歡的小徒弟。

可讓他們想不到的是,這一點人情味兒放在自己心裡的時候,只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少,而放到別人身上之後,卻如同花香藉著山風,飄了漫山遍野。

白訪雲和凌問兒就寄託了觀主和宗主僅有的那一份寵愛,而這份寵愛在不知不覺之間,已經轉移到了白舒的身上。

白舒看了宗主一眼,一副不可商量的模樣道:“要我原原本本的說給您聽也可以,但請您先告訴我,為什麼當年我爹來劍宗提親,您明知道他們情投意合,卻沒有允了,放他們回太虛,倘若我爹孃都在太虛,安安穩穩的成親,並雙雙踏入天啟,那麼我爹孃他們,現在是不是應該都還好好的活著,活的比世上任何一人都要幸福,幸福到讓天地都嫉妒的份兒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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