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舒看著滄浪,忽然咬了咬牙,丟掉了手中的星隕。

這是個很蠢的決定,不管是董色還是純均,又或是羅詩蘭,更或者是任何一個關心白舒死活的人,看見白舒這個舉動,都會大罵白舒愚蠢的。

只有白訪雲會做這樣的事情,白舒不知道他為什麼也要這麼做。

就連葉桃凌,都不會放下她手中的那柄劍,不是葉桃凌不夠高傲,而是葉桃凌只會用劍。

葉桃凌就算是殺一個手無寸鐵的人,也只能用劍殺!

白舒不同,白舒是白訪雲和凌問兒的兒子,不管是學劍還是學道法,白舒一學就會,一會就精。

大虛道法三千,白舒想做那個萬法皆通的人,他沒有了劍,還有掌,還有符。

他就是喜歡滄浪這個人,他喜歡滄浪說話時僵硬笨拙的樣子,儘管白舒被滄浪的槍砸的狼狽不已,他也喜歡滄浪的槍。

多純粹的力量,比起術法來,這種力量有一種獨特的魅力。

“我聽他說,你只要殺了我,就不欠他們什麼了?”白舒向來不是一個喜歡多說話的人,但他總覺得,滄浪身上每一道疤痕裡面都有著故事。

滄浪同樣也不是喜歡多說話的人,實際上,他也有些喜歡白舒,不然他根本不可能會誇白舒的劍不錯,更不會說出那句“你死了之後,你這把劍我幫你收著”。

尤其是這一刻白舒扔了手中的劍,滄浪更喜歡白舒了,不是所有小白臉都是軟塌塌的,白舒說話做事,都極有力量,比那種普通意義上的硬朗還要更加有腔調。

“沒錯。”滄浪回答白舒,他願意和白舒多說幾句話。

“所以你不是異靈者,也不參與他們奪舍的事情?”白舒繼續問著,這一點太重要了。

滄浪用一種極為複雜的目光看著白舒,半響才反問道:“你不喜歡他們做的事情麼?”

白舒理所當然的點了點頭,那些散修住的那個小村子面,全都是些糟心的事情。

白舒親眼見過了,才明白他們生活的有多麼不易,別人過日子叫生活,他們過日子應該叫做死活。

滄浪沉聲道:“我不是異靈者,也不參加這些活動,我來自比燕北更遠的荒原深處。”

他每說一句話都要等一會兒才能說出下一句話,他努力的斟酌著措辭:“裡面的日子比這裡還要苦,我們不是一樣過下去了,誰來同情我們?”

滄浪肯定的說道:“從燕北起這世上就沒有對錯了。”

“只有死活!”滄浪說完這句話,自己也在細細咀嚼著死活這兩個字的含義。

白舒被滄浪說的愣住了,燕北之北還有荒原,荒原之上還有人過著更苦的生活,如果白舒願意幫助這些散修,那他是不是也應該更深入進去,去幫助那些過的更苦的人呢?

沒有人能當所有人的救世主,連自己都救不了,你用什麼救世?

英雄也是最難當的,誰當誰死。

當年創出天心掌的天心道人,去天劍山關隘,以一敵二攔殺了兩名天啟境界的異靈者,自己也死掉了,他是英雄,他沒能活。

白訪雲應該也是個英雄,至少白訪雲對拆了那破塔,也動過心思,可他也沒能活。

反而是做壞事的那些人,澄湖寺的僧人,影祖,孟宗,他們能活,這算是什麼道理。

白舒心裡有些苦澀,可他卻不知道,日後他將親眼見證無數英雄的隕落。

這是一個動盪的年代,也是一個造就英雄的時代,更是血淚交織的年代,只不過現在想這些事情,還有些為時過早。

“我明白了。”良久白舒才從嘴裡蹦出了這幾個字。

他話音一落,就抬起了手來。

滄浪之前見白舒畫了一道山字元,他那會兒不知道白舒為什麼畫這道符,這符畫出來有什麼用,他就是下意識的覺得大事不好,所以滄浪那會兒才會用盡全力去阻止白舒。

他晚了一步,所有的異靈魄就都不見了。

所以這一次,滄浪不可能讓白舒把這道符畫出來,誰知道這道符畫出來,又會發生什麼事情。

白舒知道滄浪向自己衝了過來,但他看不見滄浪的身型,更聽不見滄浪蹚水而過的聲音,那些雪花那些風,全都消失不見了。

他的世界裡只有一道符,只有絕對的專心,他才能保證自己一次就成功畫出這道符。

此時此刻,白舒的意識前所未有的清醒,他指尖滑動的極快,但在白舒眼中,那優美的蘊涵著天地法則的符線,是如此緩慢的一筆一畫的有了形狀,有了生命,也有了力量。

在這道符完成的一瞬間,滄浪也衝到了白舒身邊,他沒有用拳腳,而是用肩膀狠狠的撞在了白舒的肩膀上。

白舒用一隻手擋在了自己的身前,另一只手將那道符送了出去。

這又是一道神符,黎明之中,滄浪眼前光亮大作,他被一片白光吞沒,整個人都像是燃燒了起來。

這道光有些像是小白得到了心那一晚的那道光芒,雖然沒有那次光芒萬丈,但也足以點亮整個燕北的黎明。

柴老那邊已經解決了剩下的十幾個異靈者,當然代價是自己這邊也死了好幾個人。

但萬幸,河對岸這些糧食,全部都被他們接手了,有糧有肉,甚至還有酒,這些糧食,足夠全村撐過一個冬天了。

忽然遠方傳來了一陣刺眼的光,閃的人下意識的閉上了眼睛,再睜開眼睛的時候,眾人半天都沒有緩過神來,好久才看清楚東西。

在村子裡面的馬憐兒也看見了這陣光,村子裡面翹首以盼的人們每一個都看見了,卻沒有一個人去跪拜,或是大驚小怪什麼的,儘管這光亮在黎明中顯得那麼不同尋常。

這些人在燕北住久了,對天地,早就沒有了敬畏之心,就算此刻天地翻覆,顛倒換了個樣子來,他們也不會如何驚異,他們只對死活有著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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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說了,這又是一道神符。

這是白舒學的第二張神符,一路上白舒騎馬的時候,一直在自己的大腿上描摹,卻從來沒有寫在紙上過,更沒有虛空凝出來過。

這是天字卷中的第一道神符,日字元。

那光亮就是最熾熱的日之光輝,是天地間最耀眼的東西。

有一群狼也看見了這亮光,荒原狼的毛都是灰白色的,往雪地上一趴,若不是走到近前,根本看不出來這些畜生的偽裝,它們一個個餓的骨瘦嶙峋,眼裡冒著綠光,可不知道是為什麼,它們在看到亮光之後,竟然發了瘋一樣的狂奔了過去。

下游的冰河裡面,白舒被滄浪狠狠的撞了一下,撞飛了出去,落在了水裡面,他在和滄浪接觸的一瞬間,聽見了咔嚓的響聲,隨後他胳膊處傳來劇痛,緊接著他感覺自己五臟六腑都移了位,他趴在水裡半天都沒有爬起來。

他這道符畫的太專注了,專注到他根本沒有多餘的力氣去做任何的防守。

地字卷主防禦,天字卷主進攻,白舒有自信只用一張日字元,就能擊敗手無寸鐵的滄浪。

滄浪此刻呆呆的跪在水裡,手撐著河裡的鵝卵石,閉著眼睛,一動也不動,他眉頭緊鎖著,表情痛苦的扭曲了起來。

他猛然睜開了眼睛,明亮的眸子裡面卻已經失去了神采。

“我看不見了。”滄浪沒有任何可惜和悲哀的情緒,他彷彿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如他所言,從燕北起,只有生死,只要活著,其他的事情,就都是小事。

白舒也不好過,他右手已經徹底動不了了,手臂上一半的肉都已經撕裂了開來,好似只連著一層皮筋,輕輕一扯,半截胳膊就能被扯下來。

“我手斷了,還是右手,估計是廢了!”白舒用劍的手是右手,畫符卻是左手。

滄浪面無表情的道:“左手也可以用劍。”

白舒苦笑了一下,左手的確可以用劍,但習慣終究是一種難以擺脫的力量,他縱使左手劍練成了,他怕自己用出來那一劍,也會變了味道。

“怎麼?你很失落?”滄浪不解的問道。

“有一點點。”白舒如實回答。

滄浪痛苦的閉上了眼睛,過了一會兒才說道:“一個人若是真的想用好劍,他就算兩隻手都沒了,他用嘴叼著劍,他也能把劍用好,你信不信?”

白舒眉毛一挑,彷彿一下子捕捉到了什麼,他情不自禁道:“我信!所以就算你看不見了,你依然能用槍,依然還可以那麼強!”

滄浪點頭道:“沒錯,我還有耳朵。”

“謝謝!”白舒由衷的道謝,因為滄浪不僅讓白舒知道了什麼是強者,更把成為強者的堅毅教給了白舒。

強者不是在自己門派裡和同門較量贏上幾場,更不是畫符成山,堆滿一地,強者是在失去之後,還能擁有失去之前那種力量的信心。

不過白舒也不得不承認,打贏了和堆那座符山,的確很有味道。

但這些都不能讓人真正的成長,只有像現在這樣,走出來,見到那些亂七八糟的人和事兒,和滄浪這樣的強者交手,才能真正的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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