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魔似佛
孤山主峰明光峰,日光傾灑林間,鎮派神劍佇立山巔,身後道殿威嚴。晏無書隨掌門飛劍入殿,見得除停雲峰外,各峰峰主皆到場。
沈意如坐在最高處的掌門座椅上,難得端正了姿勢,一手支頜,一隻手在座椅扶手上輕叩,眼眸下垂,沉著眉梢。其餘諸位峰主分兩列坐在椅中,元曲身為明光峰的長老,站在沈意如身後。
殿中還站著個人。
這人穿一件霧藍色道袍,眉目極清秀,看起來甚是年輕,卻不顯稚氣,反而透著一股幹練沉穩味道,見晏無書進來,微微一頷首:
“師兄。”
他姓林名霧,是晏無書的師弟。
“嗯。”晏無書開口應了聲,坐進屬於雪意峰的那把椅子,目光落到中央的几案上,問:“就是這佛龕?”
“沒錯。”林霧點頭,道出得到此物的經過,“前些日子,位於西境的禪宗慘遭屠殺,這事想必諸位已聽說。這是封印在禪宗內的一座佛龕,邪煞非凡,禪宗擔憂此邪物流落人間,故而在西荒尋到我,想請求孤山出手、代為鎮壓。”
隨著林霧說話,沈意如朝著佛龕看了一眼,此物慢慢浮到空中,由左及右旋轉著,使得眾人皆能看得仔細。
佛龕似被燒過,通體焦黑,朝外開的“門”倒塌,遮擋去裡面的情形,讓人辨不清供的是何神佛。刻上去的咒文符紋業已殘破,縫隙裡不時溢位黑霧,但道殿內威壓甚重,黑霧尚不及飄多遠,便被迫散盡。
卻是散不盡其上煞氣。
晏無書摺扇抵著下頜,以神識去探:在裡面掙扎衝撞的東西原本是佛門之物,卻不知為何入了魔,境界不低,至少在太玄上境。
入了魔的東西都不好辦,且這玩意兒還是個老舊之物,年份起碼上千。
有人指出:“封印快要被衝破了。”
“佛道兩門功法迥異,以佛門手段設下的封印,殘破之後卻讓道門來修補,難。”談問舟一抖衣袖,輕搖羽扇,慢聲說道,“除非先把這封印破了,然後再加上新的。”
立刻有人搖頭:“太冒險了,若是不慎,便會危及孤山。”
又有人道:“佛門的東西,與我道門何干?當送還給他們。”
“卻是與天下眾生有關。”元曲開口反駁,“況且,若送出去,豈非顯得我孤山無能?”‘’
“不若在上面再添一道封印。”
“這佛龕如此殘破,承受不住的。”
“那就在外面修一圈壁壘嘛!”
“時間上來得及嗎?”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說個不停,讓晏無書想起那日在朝雨樓外見到的情形,也是一群人說說吵吵,那小鳳凰似乎樂在其中。
想起蕭滿的顯然不止晏無書一人,元曲摸著下巴說:“說到佛門……或許可以請那位鳳凰殿下過來看一看,他不是在大昭寺清修許多年?”
談問舟搖扇子:“殿下境界太低,恐怕能幫上的忙少。”
元曲又看向晏無書,想問他的意見。
這時,聽得沈意如開口:“無書,你怎麼看?”
晏無書凝視了佛龕片刻,把目光投向林霧,問:“當時託付佛龕給你的人,如今何在?”
林霧斂眸:“他傷得極重,找到我、將佛龕給我時,已是拼盡了最後一口氣。”
禪宗滿門被屠,帶著佛龕出逃的人又死,意味著往禪宗方面尋不到什麼助力,若不把佛龕往外送,這事就只能孤山自己解決。
晏無書走下座椅,繞著佛龕慢條斯理走了一圈:“這是千年以前的佛門封印,方法端的是晦澀繁複。”
一位年長的峰主翻了個白眼:“這是廢話。”
“廢話不就證明我說得在理?”晏無書笑了笑,轉向另一側,“想問師叔與紀峰主分別借一件法器。”
“儘管開口。”沈意如道。
晏無書:“要萬壑雷與不易行。”
兩者皆是用來佈置幻陣的法器。
萬壑雷乃是一口鐘,傳聞裡面有一百零八道幻境,能折磨得被罩在裡面的人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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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不易行,外形似一株桃花,枝幹上甚至帶著清透露珠,實則是當日白華峰用來干擾亂鬥試煉的半真幻境。
沈意如與紀峰主抬手一揮,兩件法器落到晏無書手中。
跟著,晏無書又取出一件法器,手腕一翻,三件法器懸空而起。他道:“先製造個幻境,把這玩意兒騙過去。”
雪意峰。
蕭滿獨自用過午飯,將食盒收起,繞著湖畔慢悠悠地散步。在曲寒星和莫鈞天的影響下,他養成了飯後消食的習慣。
那只喜歡給蕭滿送果子的山雀不知打哪飛來,先是蹭了蹭他的臉,接著落到他肩頭,在上面來回踱步。
“啾啾啾。”山雀啼叫著。
蕭滿聽懂了它的表達,笑容裡有些歉意:“今日沒去白華峰,真是辛苦你跑一趟了。”
“啾!”山雀拍打翅膀,抬起頭輕輕撞了一下蕭滿下頜,似在說不必道歉。
晌午日光長,落月湖中不映月。
秋景不同於夏時,層林顏色不再深沉似墨,披掛山間數月久的莽綠褪去,變成深淺不一的黃橙紅。
落葉在風裡起落,蕭滿在落月湖邊走了一圈,回到湖心亭時,容遠跟先前的山雀似的突然出現,大喊一聲“殿下”。
蕭滿看過去,小劍童懷裡抱著劍,笑得一臉燦爛。
“來這裡做什麼?”蕭滿好奇問。
“前幾個月,我託武梅峰一位師兄替我打把劍,方才終於拿到了!”容遠十分興奮,邊說邊蹦,“殿下,落月湖風景極好,我可以在這兒練劍嗎?”
“自然可以。”蕭滿點頭。
容遠認認真真向蕭滿行了一個禮:“多謝殿下!”
蕭滿如晨間那般盤膝坐在湖心亭頂上,容遠在湖岸拔出他新得的劍,練習晏無書曾教過他的一招半式。
辰光隨著時間漸漸偏轉,日影從西到東,由短而長。
猝然之間,遙遠的明光峰上傳來一聲刺耳鳴響。
錚――
似琴絃陡然折斷,尖銳的聲音擦刮過孤山十二峰中所有人的耳膜,境界低下之人如容遠,被激得劍從手裡脫落。
他連聲音都發不出了,唯有用雙手緊緊捂住耳朵,佝著腰,五官皺成一團。
蕭滿倒是未受影響,飛身一掠,至容遠身旁,往他身上施了一道清心訣。
這聲音來得突然,消失亦極快,那股難受勁兒過去之後,容遠腿一軟,坐到了地上,正大口大口喘著氣,忽見蕭滿噴出一口鮮血!
“殿下!”容遠嚇得大驚失色,趕緊翻身站起,把蕭滿扶住。
容遠焦急道:“我去請峰主!”
蕭滿養了大半個月總算有所好轉的臉色在這一剎慘白如紙,唇青得發紫。意識在潰散,他強行集中精神,反手抓住容遠。
明光峰。
分散在不同方位的三件法器光芒大盛,耀眼刺目。劇烈的靈氣流動下,晏無書玄色袖擺獵獵翻飛,他在道殿正中央,以劍指操縱法器,向著佛龕緩緩貼攏。
說時遲那時快。
錚――
一聲刺耳的響從佛龕中傳出,迅速傳遍整個孤山!
道殿裡陳設搖晃,道殿外樹影顫抖,十二峰上響起弟子們的痛叫,掌門及諸峰峰主紛紛出手,晏無書眉梢一皺,劍指成掌,做了一個“收”的動作。
十數道靈力鎮向佛龕,道道皆帶殺氣,在捆鎖之下不斷掙扎的東西總算是消停,咚的一聲落到地上,震了兩下後,再無動靜。
晏無書放下手,袖擺微晃:“暫時封住了,但接下來還得另外想辦法。”
“交給你可好?”沈意如問。
“可。”晏無書沒有推辭,衝坐在最高處那人點頭。
“辛苦師侄。”沈意如從座椅裡起身,對晏無書說完,轉向眾人:“今日之事暫且到這,諸位便散了吧。”
眾峰主向沈意如行禮,各自御劍離去。
晏無書把佛龕收入乾坤戒裡,踏出殿門。林霧在他身後喊了一聲:“師兄。”
晏無書與林霧,年少相識,相伴相依走過了極長的歲月,縱使因一些矛盾分道揚鑣十數載,但他們到底還是師兄弟,若真視而不見、置之不理,未免太難看了些。
晏無書停下腳步,回頭理會了林霧:“嗯。”
林霧道:“過些時候便是師父的忌日,但我留不到那時,可否請師兄現在與我一同去看看師父。”
晏無書沒立刻答覆,林霧垂下眼,扯了扯唇角:“我當然不是因為一去西荒十三年,就不記得路了。我想的是,師父會希望我們一道去。”
不得不說,這話有幾分道理。
師父臨死前,最大的期望便是他們師兄弟能夠親厚友愛,而這十三年裡前去祭拜的向來唯晏無書一人,他老人家估計氣得夠嗆。
晏無書轉頭看向簷外的天,停了一會兒,一甩衣袖,走向前:“那就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