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清聖境

晏無書從地上起身, 緩慢吐納著, 運轉周身靈力, 治癒傷勢。他雖有內傷, 但傷不算太重, 可此時此刻,五臟六腑似被堵住, 心臟遭什麼東西揪起來,疼得喘不過氣。

他抿唇垂眸,愣愣立在原地好一陣, 轉身朝著蕭滿離去的方向。那是南方, 蕭滿定然南下去無極寺了。

他提腳往那走了一步, 可一步之後, 又頓住。

那只小鳳凰為了斬斷和他之間的情緣, 不惜走上無情道, 可以想見有多決然。

現在的他,一身是傷, 實在是太過狼狽。蕭滿本就不太喜歡他, 若這般過去, 嫌棄之情定然翻倍。

之前留在蕭滿眉間那道劍意還沒被用掉,藏著另一道劍意的玉墜也還在蕭滿手上,蕭滿如今也是太玄境了, 若非再遇上什麼太清聖境攔路,不會有危險。

而他這一生,仇人也多, 若以這樣的狀態去找蕭滿,被尋仇的人找上,還會禍及蕭滿。

思及此,晏無書決定先回孤山養傷。

他一揮袖擺,將地上的劍都收回乾坤戒中,朝另一個方向轉身,就在此時,一隻小小的仙鶴落到他面前。

此鶴乃靈力化成,闖入視野後,化作一行文字。

是掌門傳訊,讓他速歸。

晏無書眸光微動,去廣陵試的那批人應該已回門派,掌門在這個時候親自傳訊讓他回去,想必是為了曲寒星的事。

曲寒星在秘境中為了救人暴露身份,乃是善舉,但隱瞞身份混入孤山這件事,必然受到追究。

他甩出一艘雲舟,往北去。

回到孤山是兩日後,甫入雪意峰,便見容遠上前執禮,道:“師父,武梅峰一直在等您過去。”

容遠的表情嚴肅,稍微頓了一下,壓低聲音:“是為了……師兄的事。”

晏無書釋放神識,極快掃過整座雪意峰,發現曲寒星不在,問:“他人呢?”

“他說您不在雪意峰,沒有安全感,躲去停雲峰了。”容遠道,略加思索,又補充:“想必是殿下給了他通行的腰牌。”

巨靈山秘境中發生的事早傳回孤山,曲寒星回來後,又繪聲繪色跟容遠講了一遍,如今晏無書歸來,卻不見蕭滿,容遠不由擔心,“師父,殿下沒和你一道回來?他可好?”

“他無事。”晏無書低聲說道,甩袖步入道殿,“讓武梅峰的人過來。”

“啊?”容遠先是一怔,爾後拱手行禮,“是。”

容遠即刻前往武梅峰傳信,晏無書穿過庭院,走上臺階,起初路過廊上搖椅時,未曾停步,走過了才停下,倒退數步,坐上去。

晏無書擺出茶具,開始泡茶。

爐中水沸騰時,想起他已經有十年,沒喝過蕭滿煮的茶了。

忽就愣住,直到容遠帶回來武梅峰的人,站在廊下喚了他好幾聲,才回過神。

茶爐裡水已燒乾。

“晏峰主。”來者乃是武梅峰的長老,朝晏無書行了一禮,開門見山,“晏峰主必然知曉,我們人族與妖族的那些淵源。兩族戰火雖停,但敵對的狀態仍在持續,您的弟子曲寒星假借人族身份,混入我孤山,其心……”

孤山刑堂設在武梅峰上,專司刑罰之事,這事由他們管,不足為過。可曲寒星是他徒弟,正兒八經收入門下的首徒。晏無書將摺扇拿在手間,看定這位武梅峰長老,問:“他做過什麼壞事嗎?”

“這……”這話問得武梅峰長老一愣,旋即搖頭:“刑堂卷宗中並無記錄。”

“他危害過孤山嗎?”晏無書又問。

武梅峰長老何嘗聽不出來他想為曲寒星開脫?表情一沉,嚴肅說道:“但身為妖族,損害了孤山聲譽。”

孰料晏無書哼笑一聲:“聲譽是什麼玩意兒?”

搖椅輕晃,摺扇輕搖,他繼續道:“修行界中,向來是誰的拳頭硬誰說話,何嘗將聲譽擺在過第一位?孤山這些年能穩坐在此,何嘗又是因為幾句說辭?”

“我徒弟一不曾為非作歹,二不曾禍害門派,三不曾違背門規,你刑堂作何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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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當真看不慣他,便向他下戰帖。若他接了,而你有能耐殺死他,我不會說任何話。”

他看似帶笑,語氣卻冷,更強硬。

武梅峰長老蹙起眉:“晏峰主何必強詞奪理,他身為妖族……”

晏無書又一次將他打斷:“我派哪條門規說了,妖族不可拜入孤山?”

沉默片刻,武梅峰長老道:“沒有。”

“這就對了。”晏無書點頭,旋即看向容遠,對他道:“送客。”

言罷起身,化做一道流光,自原地消失。

廊下空餘一把搖椅在晃,容遠衝這位武梅峰長老比了個手勢,道:“唐長老,請吧。”

武梅峰長老一甩衣袖,氣得鬍子都飛起來,卻也無可奈何,只能離開。

那點流光落到棲隱處。

蕭滿已有十年未回過此處,但陳設佈置,一如十年前。

容遠保留著當劍童時的習慣,每隔一段日子,便會為這裡的庭院做一次掃除,修剪當年蕭滿種下的花和樹。蕭滿曾在院子一角插了根梅枝,如今已然亭亭也。

曲寒星則喜歡往裡面添東西,往往是話本和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兒,偶爾會弄點花草種子,都存放在特製的瓶子裡。

而晏無書,蕭滿閉關的這十年,只要在雪意峰,他每日都會來這裡坐上一坐。

這一次來,晏無書卻沒有坐,他把他在白鷺洲編的那三隻小鹿和鳳凰擺在桌上,轉身來到那棵高大的梅樹下。

未至梅開時節,綠葉森森,風拂之下,穿過樹葉縫隙灑落在地的日影不住搖晃。晏無書看著這些光與影子,緩慢伸手,覆上樹身。

當初蕭滿極喜愛這棵梅,棲隱處的一切更是親手佈置,而現在想要離開了,便能義無反顧轉身,十年不歸。

“伶牙俐齒的小鳳凰。”晏無書將額頭貼上手背,低聲說著。

“會耍心機的小鳳凰。”

“……狠心的小鳳凰。”

聲音沙啞,低不可聞。

容遠送完人回來,在棲隱處找到晏無書,向他彙報這些日子來,門派中的一些事情。

晏無書聽完,轉身去了停雲峰。

這裡的禁制一如既往,當年憑藉著與蕭滿的契機,晏無書暢通無阻走過兩次,就是在那時記下了穿行之法,越過去時,不如何坎坷。

停雲峰一直封著,他沒怎麼來過,對這裡算不上熟悉,但蕭滿在這裡待了十年,留下無數痕跡。

他順著那些痕跡,從蕭滿曾經穿行而過的樹林間穿行而過,他在蕭滿曾駐足注視的溪澗旁駐足注視,他打道殿前走過,自石橋往北行,一路行至山腰,停在一片空地上。

這裡是蕭滿停留得最久的地方,原本佇立著諸多嶙峋山石,如今悉數不見,但地上仍留有深深凹痕。

這裡還有需多劍痕,以及風吹不散的劍意。

蕭滿曾在這裡練劍——蕭滿就是在此處踏上無情道的。晏無書對自己說著,心中又是一痛,閉上眼,反手抓出那把天地潮來,做出一個起勢。

劍走得隨意,並非什麼特定的招法,完全隨心而動。

途經此地的風雖不如山巔的烈,卻也不怎麼溫柔,晏無書的劍迎著風去,越來越快。

他想著當年蕭滿在此地練劍時的情形,練那君不見劍的第一招,長劍橫遞又轉,轟然一聲,劈碎靜默立在身側的一塊山石。

他開始思索如何破君不見劍。

刀聖的刀陣是被君不見劍克,而非克它,卻也勉強能做個反面參考。

腦海中回憶起蕭滿的出招,晏無書開始同記憶裡的蕭滿過招。

刺、點、劈、挑。

斬、提、勾、斷。

旋身錯踏數步,玄色衣袂起落翩然,長劍遞出。

劍光如虹貫徹西東。

劍氣如洪澎湃四湧。

他在這裡練了一日一夜,一刻都不曾停歇,最後一式走完,平舉在前的天地潮來仍止不住顫。

一點流光自眉間劍痕上掠過,浩浩氣勁漣漪般擴散,波及整個孤山。

剎那之間,山風陡然轉停,天上倏起霞彩,仙樂飄飄,明明光輝從天上落下來。

晏無書掀起眼皮,眸光極靜,極亮。

天降如此異象,當是有人破境,孤山上下,皆忍不住抬頭。

停雲峰上,躲在某棵樹觀看自家師父練劍的曲寒星雙腿忍不住顫抖:“娘誒,師、師父你太可怕了吧?就這樣就到了太清聖境?”

懸天大陸之南,某座無名小島。

不過四月,晝陽已是烈陽,炙烤大地,摧折百花。

有漁船在出海的過程中被浪潮打翻,撐船的漁夫重傷,被同伴帶回,一位的醫者坐在路旁,對其施針救治。

一路向南尋找無極寺的蕭滿來到此地,見到的便是這樣一幅畫面:青衣道者眼蒙白緞,眉梢蹙起三分,清淡疏離,又無端悲憫。

蕭滿素白衣袍被海風吹得鼓漲如旗,在原地想了想,抬腳朝別北樓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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