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心情

廣陵城中雨紛紛, 路上少了行人, 春枝招搖得格外肆意。

霽青色的衣擺在風中折轉起落, 魏出雲單手提劍, 緩步行走在空蕩無人的長街上。雨珠豆大, 但近不了他的身,在離他還有數寸距離之時, 便被流轉的靈力化開,散做點點霧氣,歸於空中。

街兩旁的鋪子仍開著, 有人坐在簷下聊天談笑, 或做別的活計。魏出雲目光不看他們, 隨著步伐, 平直朝前。自然, 那些人也看不見他。

忽然間, 一個撐黑傘的人自斜而來,站在長街正中, 攔住魏出雲去路, 注視著他, 道:“你心有不甘。”

魏出雲側目瞥他一眼,不欲理會,繼續前行。

擦身而過時, 撐傘之人又道:“你得不到你心愛之人。”

他語氣裡帶著幾分低笑:“因為能力不夠、實力不足,無論是境界修為,還是權勢地位, 都比不上那人。”

錚——

就在這時,魏出雲手中長劍出鞘,於風中鳴嘯,狠斬撐傘之人。

這一擊帶著憤怒,出力極猛。撐傘的卻躲得輕飄淡然,眨眼掠至遠處,笑著對魏出雲伸出手:

“摘星客可以讓你迅速提升。”

他的境界遠在魏出雲之上。

“摘星客?”魏出雲重複著這個名字。他聽家中下屬提過這個組織,蕭滿和晏無書真正的關係便是這個組織裡的人告知的。

撐傘的聞言點頭:“沒錯。我是摘星客的一員,現在,向魏公子發出邀請,希望你能夠加入我們。”

魏出雲握著劍沒動。

這人又說,話語依舊帶笑:“魏公子不如考慮一下。若同意,就到孤山腳下、花滿城中,西來街上第三家當鋪裡,當一把三斤二兩重的鐵劍。”

白鷺洲。

蕭滿謝過別北樓在離開秘境後對夫渚鹿的照顧,帶它離開藥谷居住的客舍,沿青石板道前行,來到停放那些死在秘境中的骨灰的地方。

當時進入巨靈山秘境的共一百三十人,活著走出秘境的,不到一半。秘境坍塌後,各門派師長前往死地找尋到弟子們的屍身,尋得的,有四十三具。

擺放在這裡的骨灰罈便有四十三個,同門派的在一起。孤山的只孤零零一個,壇身上貼著宋詞的名字。

蕭滿和宋詞相識的時間並不長,但對他印象極深刻,宋詞總是“小師叔祖”“小師叔祖”的喊他,喜歡給他送吃食糖水,什麼都以他為先。

他看著宋詞的骨灰罈,微抿起唇,走上前去,輕輕在壇身上拍了一拍。

爾後抬目四顧,尋得一處地方坐下,摘下腕間的佛珠,緩慢捻動著,開始念往生咒。

這是他唯一能為宋詞,以及其他人做的事情。

低吟聲切切,和著簷外不住拍落的雨珠,令門外來往者悲從中來。

蕭滿念了一百遍往生咒,最後一顆佛珠撥過,抬眸起身,再望了一眼宋詞的骨灰罈,自此間離開。

夫渚一直跟在他身後。

該去尋找這一切的起因了,蕭滿在心中說道,不過有些疑惑,該從何處尋起。

出現在秘境中的黑袍人大抵出身無世淨宗,可關於無世淨宗的記錄太少,要想尋到他們的根據地以及其他同黨,相當困難。

佛珠變色之事亦需查探。細思起來,蕭滿發現佛珠變色,是在解決佛龕之事後,那佛龕本屬於九幽,卻出現在禪宗,又由林霧從西荒帶回來。

莫非禪宗和無世淨宗有關係?西荒藏著什麼秘密?這些說不準,所以無論如何,都要去一趟佛門。他可先回一次大昭寺,向主持他們詢問是否知曉些線索。

蕭滿打定主意,不過在此之前,還有一事要解決——他和晏無書之間的那道契機需要處理掉。

他的無情道還未滿,契機無法斬斷,有它在,晏無書不必使用追蹤術,便能尋到他、感知到他的狀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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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須尋個方法,將契機迷惑住。是的,迷惑,若直接單方面切斷聯絡,恐怕他還未出廣陵城,晏無書就察覺到了。

可要如何才能迷惑住那道玄之又玄的契機?蕭滿對這方面當真一知半解,沉眉思索許久,未得結果。他偏頭看向夫渚,就在這時,腦海中浮現出一個人的名字。

——別北樓。

或許可以向別北樓求助?

這人定然不止是藥谷普通歸元境弟子那般簡單,他見識甚廣,亦不掩飾自己見多識廣,而且同晏無書無甚交情。

蕭滿心中升起一線希望,提步走向方才那處客舍。

這一次,蕭滿的速度快多了,同夫渚一道,眨眼便至目的地。別北樓仍在那間藥室,不過爐上藥已煎好,他坐在窗前,隔著眼前的白緞看書。

蕭滿敲門進去,在別北樓對面坐下,不話寒暄,開門見山:“想請教你一個問題。”

“蕭道友請說。”別北樓從書中抬起頭來。

“有沒有辦法,能夠將一個人與另一個人生出的契機迷惑住,讓他們不再真正地感知到對方。”蕭滿看著別北樓蒙在眼前那截白緞,低聲說道。

這話讓別北樓露出感興趣的神情。他將手中書合上,定定對蕭滿說:“你想干擾你與陵光君之間的契機。”

“你……”蕭滿不著痕跡蹙了下眉。

“你們之間的關係並非秘密,昨日我更聽人說起,陵光君在疏風樓裡坦然承認你是他的道侶。”別北樓笑了笑,繼而疑惑問:“為何不願同陵光君一道去查無世淨宗?有他在身邊,無論是安全,還是別的方面,都是一種保證。”

蕭滿斂下眸,道:“我有我的理由。”接著否認他話中的某一句:“我與他不曾合籍,並非道侶。”

來自藥谷的小聖手“盯”了蕭滿好一陣,言辭間似在感慨:“你們這段姻緣,是天道定下,看來你不想順應天道。”

蕭滿沒接這話。

別北樓直言道:“有趣。”

他不喜歡和人說這些,乾脆將話題轉回到最初,再一次問:“別道友是否知曉那樣的方法?”

“容我細思。”別北樓從椅中起身,在藥室的藥架前緩慢走了幾步,呢喃道:“你們之間,契機是無法直接斬斷的,但要干擾,應該可以做到……”

別北樓自乾坤戒中取出一本約莫一尺高的書,一頁一頁快速翻讀,察覺到蕭滿表情裡的吃驚,道:

“人的記憶並不靠譜,會隨著心境醜化、美化,甚至模糊化一些東西。我曾走過許多路,見過許多人和事,一一記之,以待後日翻查。”

蕭滿低低應了一聲。

別北樓在這本厚重的書冊中尋了一刻鍾才停下,招呼蕭滿過去,將書前推,道:“這一種符,應當可以讓你如願以償。”

“多謝。”蕭滿道謝,接過書,仔細檢視過後,將畫符需要的用具一一擺到桌上。他對符道並不精通,看了許久,才落下第一筆。

力求精準,這一筆在紙上走得極慢。

“你這樣畫,或許得畫到明天早上。”別北樓走到蕭滿身側,朝他伸手,“我來。”

蕭滿左右一看,稍加思索,將筆遞去,讓出位置。

他又想道謝,別北樓搶先一步開口:“不必謝我,你想查的事情,同樣是我想瞭解的。若魔佛真被人成功請回世間,整個塵世都會受盡苦難,那是我要極力避免的局面。”

“所以你也會動身去查。”蕭滿聽出他的言下之意。

別北樓點頭:“或許你我會在路上相遇。”

兩人不再說話,蕭滿看著別北樓落筆。這人畫符,下筆極快,還準。半個時辰不到,便將蕭滿需要花上許久的符紙完成。

“這張符,便是與我同境界的符修來畫,都做不到如你這般,能在短短時間內落成。”蕭滿看向別北樓的目光有些複雜,“而你這本書冊,紙張和墨跡都甚為陳舊,起碼在百年以上,你卻說這上面的東西是自己一一記下的。”

“你不僅僅是藥谷的小聖手。”

最後一句,蕭滿的語氣極肯定,漆黑眼眸凝視著別北樓,認真之中,藏有幾分警惕。

別北樓毫不在意這樣的目光,將筆還到蕭滿手中,合上擺在一旁參照的厚書冊、收起,坐回先前的位置,反問蕭滿:

“你又僅僅是十年前拜入孤山的普通弟子嗎?”

蕭滿當然不是,所以別北樓的回答,自然也是這般。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蕭滿不會貿然探尋,取下符紙,禮貌衝別北樓道謝,同夫渚一道離開藥室,去辦自己的事情。

酉時漸至,白鷺洲中,各門各派陸續離去。

孤山弟子亦在準備返程。晏無書坐在窗前,喝光一壺苦澀難言的藥湯,又喝完一壺清茶,用竹篾編好三隻小鹿和一隻騰飛的鳳凰,蕭滿仍然未歸。

心中湧出幾分不好的感覺。如他這般境界的人,預感往往昭示未來或天機,當即停下手中動作,用契機感知蕭滿的所在。

契機告訴他,蕭滿在廣陵城西南。

晏無書知曉曾讓蕭滿駐足停下過的那棵槐花就在城西南,但眼下大雨未歇,去那裡能看什麼花?恐怕早被打落一地了。

難道又去那條街上轉?不會,那種地方,蕭滿會去第一次,但絕不會走第二回。蕭滿雖然同情生活在那些地方的人,但同時也厭惡著那裡。

這不對勁。

晏無書面色一沉,甩袖起身,大步走向外面。

曲寒星正巧過來,見他便道:“師父,我們都準備好了,隨時都能出……”

那個“發”字還沒說出口,他懷裡多了一件東西,與此同時,聽得晏無書沉聲道:“將門派雲舟交給其他長老,我有事,不和你們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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