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分辰光

蕭滿抬頭往天空投去一瞥。

雲被攪得破碎, 風凝成實質, 裹挾陰霾;再看四野, 山石破碎, 層林枯萎, 原先飽滿的色彩皆化作破敗的灰與黑。

生機盎然的秘境在瞬息之間化作死地,陰冷之氣不知從何處生出, 如水般沒過周身,冷冽刺骨。

他打了個寒顫,緊跟著身形一晃, 幾欲跌倒。

晏無書面色一變, 抱住蕭滿, 一手扣在他肩上, 另一只手貼上他後心, 緩緩渡去靈力, 緊跟著掃了周遭一眼,輕聲對蕭滿道:“沒事的, 小鳳凰。”

蕭滿說不出話來。

先前續寫晏無書的陣法, 他拼上體內所有靈力, 後來出劍阻止最後的黑袍僧,直接導致見了底的靈力枯竭,現在, 他好像被一股奇特的力量拽住,意識不住往下墜落。

欲睡去。

這個念頭一起,睏倦就襲來, 讓他閉上眼。

晏無書幾乎是立刻便意識到懷中人的異常,急忙喊了一聲,但蕭滿聽也不聽,不給半分反應。

蕭滿睡了過去,晏無書喊叫無果,再次抬頭,環顧四方。

秘境內的震盪逐漸平息,但所有山都垮塌,河流潰堤,肆意流淌。而蕭滿的身體在一點點變冷。

必須找一個背風的地方。

晏無書抱起蕭滿,踏至空中,極目搜尋合適的場所。目光掠至某處時,足尖一點,疾速前行。

昨夜他一劍劈出一道深淵,又以火符將落進去的妖獸殺死,那處經過一夜火燒,當存有一定餘溫。

瞬息便至。值得慶幸,此地未被崩塌的山石掩埋。

他自然不會將蕭滿帶到妖獸們的埋骨之地,而是在石壁上落下一劍,鑿出一個山洞,將蕭滿放進去。

卻發現不過片刻,蕭滿眉宇間已冷得結出了一層霜。

晏無書並非沒到過死地,心知就算太玄境之下的人在死地極難生存,但不至於這般快,趕緊查探,卻是尋不出任何緣由。

到底是什麼古怪?是蕭滿體質與這裡相沖,還是那場獻祭所致?

晏無書心中微沉,自乾坤戒中尋出被褥蓋在蕭滿周身,又甩出數道火符,讓周遭溫度上升,然後繼續向蕭滿體內渡靈力。

他引導著靈力在蕭滿體內流轉,於十二經間遊走,活絡血脈,漸漸的,發現蕭滿修習的心法,似乎不尋常。

靈力的運轉方式與心法相輔相成,自丹府出,流淌過周身,迴歸到丹府中,週而復始,循環往復。

尋常修行者的丹府都是溫熱的,尤其是劍修,如同火爐一般,蕭滿也修劍,但他不同,他丹府極冷,像是一座雪山。

跟他冷淡疏離的態度像到了極點。

晏無書活了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遇見這般狀況,心中正疑惑著,蕭滿的身體漸漸暖和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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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滿鴉羽似的眼睫輕輕一振,抖落凝結在上面的冰霜,緩慢掀開眼皮。

他目光有些茫然,先打量四周,最後落定在晏無書臉上。

“秘境已經塌了,從上空就能出去,但那裡刮著罡風。”晏無書心中微喜,不過渡去的靈力仍舊不疾不徐。

他凝視住蕭滿的雙眼,眼神變得認真,可若細探,能發現眸底微光在細微顫抖,似乎在擔憂害怕什麼。

“罡風是什麼東西,你不會不清楚,若是太玄境之下的人接觸,一碰就會被撕碎——就算你以鳳凰原身去闖,也是如此。”

“所以小鳳凰,我們先把境界提到太玄境。”

蕭滿的語氣也很認真:“如何提升?這裡是死地,靈氣全無。”

“我把靈氣渡給你。”晏無書說著,輕抿了下唇,爾後繼續道:“我們雙修。”

蕭滿聞言蹙了下眉,眼皮垂下,神情間寫滿拒絕。

晏無書害怕的便是蕭滿拒絕,他往前傾身,溫聲哄道:“這裡太冷了,你的身體撐不了太久,若以尋常方法相渡,無法在短時間讓你突破一個大境界。”

蕭滿沒有抬眼。

仔細一看,他竟又睡了過去。

那奇怪的力量仍拽著他,讓他頭腦昏沉。

晏無書意識到不好,指尖有些發顫,向前膝行一步,把蕭滿擁住。

蕭滿的體溫雖比先前暖和了些,但仍不夠暖,顯然火符燃燒帶來的熱度不足以讓他維持精神。

晏無書沉眉細思,甩袖一揮,祭出十數把劍。

蕭滿再次醒來時,看見的便是這樣一幅畫面。他的周圍插了許多把劍,劍光明耀刺眼,彷彿燃燒的火焰。是灼灼劍意,釋放出的溫度將這裡變成了夏日三伏天,熱得讓人流汗。

——晏無書在燒他自己。

而他被晏無書抱在懷中,這人的唇貼在他眉心上。

蕭滿動了一下,緊跟著聽見晏無書問:“醒了?”

他沒回答,晏無書將他抱得更緊了些,在他耳邊道:“小鳳凰,是我錯了,我不該……做那些讓你討厭的事。你現在不原諒我沒關係,但不能跟自己過不去。”

說來晏無書並不清楚自己做錯了什麼,但這種時候,他清楚自己該應下。蕭滿的心結暫時不解開沒關係,此時此刻,最重要的是讓他提升境界,離開這片死地。

而晏無書仍就沒等來回答。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他慢慢低下頭,抵在蕭滿頸側,無可奈何又無比痛苦。

這裡是一片死地,他的靈力有耗空的一刻,彼時寒冷重臨,蕭滿受不住,過不了多久便會凍死在這裡。

他不敢想象蕭滿如果死了,他要如何。這念頭一起,他心尖兒就開始發顫,無形的手攥住肺腑,讓他透不過氣來。

若蕭滿死了……是一劍劈爛這已死的巨靈山秘境,然後枯坐雪意峰中到老,還是去大昭寺守一盞青燈一尊苦佛?

不,都不要。

他不想那樣,他想蕭滿好好活著,他要和蕭滿和好,他們還要舉辦合籍大典。

晏無書眨了眨眼,小聲懇求:“蕭滿,我錯了……就算討厭我,就算不想和我說話,不想和我待在一塊兒,也不能在這時候和我倔……”

他聲音在顫。

蕭滿同樣眨了下眼。他已經不冷了,體內也有靈力在流轉,但被晏無書抱著壓著,無法站起來。

——不過就算站了起來,也越不過頭頂那一片罡風。

他的視線慢慢移動,看見耀白劍光之下,晏無書如霜的銀髮中夾了幾縷烏黑之色,似乎是他的,還看見他素白的衣袍同晏無書玄色袖擺交疊相錯。

忽然的,蕭滿想起很多年前,他養過一隻小貓。

那時他還生活在臭水街上,病弱體虛,受人欺負。

貓也體弱,分明已有五六個月,卻與人家三個月大的幼貓差不了多少,跑跳能力很差,連路上的馬車都躲不過。

而沒躲過的結果,是它被碾壓在地,倒進血泊。但仍活著。

蕭滿把它捧回自己的窩,用上所有的被褥給它保暖,去到河裡抓魚,回來煮魚湯,餵給它。其實它已經無法吞嚥東西了,它的喉嚨受傷嚴重,可那樣小小的一隻,仍拼盡全力吃他喂去的食物。

拼命往下吞,即使吐出來,仍然要吃,因為它知道自己若是不吃東西,就會活不下去。

最後它還是走了。

那樣小的東西,都知道為了活下去而拼命掙扎,他為什麼不?

被困死地,四周靈氣枯竭,雙修是眼下唯一提升境界的方法,而提升境界,是唯一的離開途徑。這世上可沒哪個人能把罡風給逼散。

把晏無書當作是爐鼎就好,且他還是自願的。

思及此,他的目光升高,越過劍光,看向洞外,對面那片明顯被灼燒過的山壁,輕輕說了聲“好”。

晏無書抬起頭。

……

蕭滿從前沒經歷過這樣的事,曲寒星塞給他的一些話本畫冊中有過描繪,但都一掃而過,無興趣去看。

感覺起初有些奇怪,繼而是疼,等晏無書尋到叩問的法門,又升起一種難以言喻的奇妙感。

輕飄得好似上了天。

難怪一些人會沉溺於交合之中。

他不想在這種事情中發出聲響,一開始是咬著牙剋制,到後來,卻是無力去剋制。

意識以另一種方式散去,屬於另一個人的、渾宏的靈力湧入體內,一遍又一遍沖刷他的經脈與骨骼。

時間的流逝再難感知,過了不知多久,他聽見晏無書吻咬著他說道:“寶寶,可以破境了。”

彼時蕭滿神思恍然,覺得自己身處潮水拂過的沙灘上,目光茫然而安靜,好一片刻,才想通晏無書在說什麼。

晏無書極其剋制地離開蕭滿,為他穿好衣物,把他擺成一個方便運轉靈力的姿勢,才將外衫隨意一披,坐去一旁護法。

雙修雙修,是交合雙方的修行。

但他們的不同,得到提升的唯有蕭滿。他眉宇間雖有濃得化不開的懶倦,但經脈與丹府的狀態非常飽滿,而晏無書仍在太玄上境太圓滿,甚至細看過去,還能發現他靈力消耗得有些過度。

蕭滿無暇他顧,開始破境。

他曾到過一次太玄,心境上無須再受考驗,單引導體內渾厚的靈力依照心法流轉,拓寬經脈,洗滌筋骨,錘鍊骨骼。

待淌過一個大周天,重新匯入丹府時,忽見洞外驚雷暴起!

晉升至太玄境不會招來天雷,這大概是死地不想放人走。晏無書起身,從地上抓起一把劍。

有他幫忙,蕭滿突破的過程極順利,一個時辰過去,太玄初境已至。

蕭滿睜開眼,看向晏無書的眼神與之前無二,清清冷冷,又淡淡。

但晏無書笑起來,收起地上所有的劍,朝蕭滿伸手。蕭滿向他道謝,也只是向他道謝。

他站起身,離開這死一般沉寂的秘境廢墟,抬眼一瞥天光,原來已是一個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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