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呦鹿鳴

晏無書拉起蕭滿移至山外。山體訇然崩塌, 層林傾墜, 巨石滾滾, 轟隆隆的響聲不絕於耳, 似是大地在憤怒嘶吼。

情形太過猙獰, 讓他不由將蕭滿帶得更遠些。待得聲音不再震耳欲聾,停下按住蕭滿肩膀, 微傾上半身,盯著他的眼睛問:“沒事吧?”

蕭滿的心思卻不在自身狀況上,他眼前仍是石洞中那個以人血落成的獻祭陣法, 耳畔仍是那個頭頂結疤腥紅的和尚的癲狂言語, 蹙眉思索幾許, 放抬頭, 看向晏無書:

“或許真如他所說, 破壞了陣法, 依舊阻止不了祭祀……紅焰帝幢王佛,你可曾聽說過?”

晏無書到底是道門中人, 雖與許多佛門宗派交好, 但不可能熟知其所有經典, 通曉其信奉過或還在信奉的神佛,聞言搖頭:“大抵要等出去後,到去查查, 才能知曉了。”

他們身處一片山谷中,西面有一條緩慢流淌過的河,沿河盛放春花, 偶爾可見蜂蝶乘風飛舞。卻在晏無書話音落地時分,傳送陣法於河面亮起,人群踏河而來——

是留在山洞中的那群修行者,被困在十來個穿黑袍的和尚之中,表情或緊張或憤慨或頹然。

蕭滿神情一變,晏無書微眯起眼。

“陵光君果然名不虛傳,光憑他們,果然對付不了你啊。”為首之人手捧一部厚重經文,在清晨輕軟柔和的陽光下微微一笑,“不過陵光君真以為,自己還有機會出去?”

晏無書提劍轉身,亦是笑了:“我說怎麼為何守在那陣法旁的人如此弱,原來是調虎離山?”

“我給你一個機會如何?”為首之人說著,左手攤開朝上,先一指蕭滿,爾後指向身後眾人:“把你身後這位白衣劍者交給我,我就開啟禁制,讓你——以及他們出去。”

“用一個人,換數十個人,這是很合算的交易。”

後面的修行者們聽見他這話,反應各不相同,有的憤怒搖頭,有的直說“媽的當老子怕死?”,也有的眼含祈求。

而晏無書平舉手中劍,劍尖指著他,面上神情不變。

蕭滿主動上前一步,晏無書這才皺起眉,抬手把他攔下。

為首之人無聲一“哦”,大抵是覺得有趣。

晏無書轉頭看著蕭滿,蕭滿亦在看他。這一刻,他發現他讀不懂蕭滿眼神所表達出來的含義。蕭滿漆黑的眼底盛滿日色清光,視線定在他身上,又彷彿在透過他看其他人,先微微顯出幾分茫然,爾後笑了一下,笑意閃得極快,像在嘲弄。

但沒時間讓他細思,為首之人又開口了。

“陵光君不願意?可我們的祭品都同意了……好吧,那我只能殺人了。”為他語調幾經變化,起初似是有商有量,話到中途急轉而下,近乎瘋狂地笑起來:“一個接著一個殺掉,在你面前殺掉。就從這人開始吧,他是你孤山弟子,對吧?”

話音落地,伸手從歸元境修行者中扯過一人,這人衣袍明黃色,前襟和下襬都滾了層灰,不是曲寒星又是誰?

他手掌貼在曲寒星頭頂上,眼見著就要發力,曲寒星猛地朝他臉上啐了一口:“我呸你這頭禿驢——”

掉子沒拖完,轉為一聲獸類獨有的低吼聲,但見曲寒星身上華光一轉,體型倏然膨脹擴大,化作一頭四腳著地的虎。

是白虎,口一張,咬向為首之人肩膀。與此同時,別北樓橫琴,提指一掃,琴音翻湧成浪,呈扇形向外掃開!

干戈一觸即發,晏無書長劍離手,剎那之間越過數十丈距離,欲取那為首之人首級。

卻是叫他避開。

晏無書劍勢未頹,在虛空中猛然折轉,斬下另一人頭顱。

下一刻,他掠至戰局中,對其中一些還在發愣的修行者道:“按照昨晚的編隊進行反擊,不用太看得起這些人,當做高階妖獸就好。”

為首之人的境界在太玄上境,其餘的境界都在太玄中境,比之先前在山洞中對付的那批,功體更上一層,若是他們層級分明,這些人顯然是處於上位。他們人數又多,殺了一個,仍剩十人,對付起來不太容易。

但歷練者們沒有立刻落到下風:

別北樓琴音掃過時,連太玄中境之人都能攔下;曲寒星化出妖身,境界雖是低了些,但一身骨骼天生強壯,擋在眾人身前,讓弓者掩藏在後,尋得有利時機;魏出雲和莫鈞天等孤山弟子連手結劍陣,進退之間,氣勢洶洶;還有蕭滿,見紅塵於人群之中飛掠折轉,眨眼之間,便將數人從生死之間拉回。

可僅是不落下風還不夠,若要活著出去,必須想辦法把他們殺光,而非打退擊退、攔截。

風聲,殺聲,震天。

日光,血光,刺眼。

蕭滿目光掃過眾人。用鳳凰真火定能將這些人燒死,可人群太混雜,四處都是混戰,若降真火,必然傷及己方陣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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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

若讓晏無書控制呢?

蕭滿抬眼朝晏無書看去。而此時,與數人同時交手的晏無書正好回望身後一眼。

兩相對視。這一次,彼此都對動了對方的眼神。

蕭滿一步踏空,祭出乾坤戒內所有的劍,眼眸掀起之時,額間乍現赤紅紋路,劍上倏起火焰。

剎那過後,晏無書飛身過來,接管這十來把劍的控制權。

劍指一劃,劍如雨下!

鳳凰火淨化諸邪,慘痛叫聲起於四野,戰勢驟然逆轉,歷練者們紛紛提刀提劍補上去。

河岸邊,被淬火的見紅塵貫穿胸膛的為首之人瞪大雙眼,撐著搖晃不堪的身體,看向晏無書和蕭滿,似有些不敢相信,爾後神情轉為憤怒,抬手指著兩人道:

“我不會讓你們走……祭品,尤其是你!”

繼而望向長天,張開雙臂,搖晃著向前行走數步,顫抖呼喊:“吾主,請食用吾之鮮血,吾之神魂,信徒願以此身為祭,請您歸來!”

說完,他將手中那部厚重佛經拋起,雙手合十,念起一段古老的咒文。

蕭滿臉色一變,衝晏無書道:“打斷他!”

無須蕭滿提醒,晏無書已然出劍,劍光一閃,直將他身首分離。

這一劍快到極致,但這人落地的腦袋竟然在笑。

他根本無需唸咒,是在轉移注意力!

蕭滿心頭浮現出這個念頭,赫見猩紅光芒在天空上蔓延開,佛經上有形的文字飄散出來,化作無形的力量,沉沉落下,砸向每個人頭頂。

別北樓彈出一道琴音,但琴聲戛然而止。曲寒星引頸長嘯。昨夜情形再次出現,事態更為嚴重!不知是誰第一個在抱頭痛呼後,失了心神,提劍砍向身側同伴。

蕭滿來不及結清心印,耳畔鳴響不斷,擾得他神志近乎潰散,他需要全心全力控制自身,根本無暇他顧。

時間在這一刻變得緩慢。蕭滿隨手抓了把劍將自己撐在原地,才過一個呼吸,卻覺得走完一生了。

渾渾噩噩間,一點溫熱的指尖觸上他眉心,爾後一隻手扶住他肩膀,將他攬入懷。

那些雜亂的聲響消失,識海內痛楚消散,周遭聲色皆歸於遠處,意識回攏過來。下一個呼吸,他聽見晏無書喊了聲“兒子”,然後說:“該你出場了。”

話語即出,一道白影自晏無書袖間躍至外面,落地化做與人齊高的雪白麋鹿,身上絨毛尚有幾分短,但花色格外美麗。

它在內鬥不休的人群中行走數步,甩甩尾巴、仰起頭來,一聲鹿鳴呦呦,響徹河谷。

光輝自鹿身溢位,漣漪般往外漫開,輕柔拂過場間所有人。

漸漸的,天空中陰森的猩紅色被這片聖潔的白驅散,眾人緊握手中的兵刃落地,眼底赤紅退去,兩兩相望,眼神變得茫然。

蕭滿轉頭看去,語氣裡微有詫異,“孵……出來了?”

“本就破殼了,再在裡面待著也沒意思,不如讓它出來吧。早在疏風樓裡,察覺到你有危險時,它就急不可耐了。”晏無書哼笑說道,袖子一抬,收起散落一地的劍。

而在話語之間,蕭滿把手裡那把遞給他,緊接著退開。晏無書本就把這些劍都送給蕭滿了,甩出一截繩索捆住,交還給蕭滿,但蕭滿不收。

他無奈,只好朝蕭滿伸手:“你能站穩嗎?我扶你?當然抱也行……”

蕭滿不著痕跡避過,去將見紅塵找回來。

這一次,夫渚出現得太快,混亂未能持續多久,雖說有傷,但無人身死。

恢復神智的修行者們三五成群過來朝蕭滿與晏無書道謝,晏無書朝他們擺手示意不必,走去自家徒弟身旁。

曲寒星還維持著獸形。他替眾人擋下太多傷,別北樓與另外一個醫修正幫忙治,莫鈞天和張小昭摁著他,不讓他因太痛而劇烈扭動,使得上藥困難。

亦有不少人過來向曲寒星致謝,晏無書沒在這時與他深談,僅拍了拍他腦袋。

“禁制要怎麼辦?”蕭滿來到曲寒星身前,看了看他的傷勢,摸了下他背脊上的毛,低聲問晏無書。

夫渚噌的一下蹭過來,拿腦袋頂蕭滿,似乎不悅他關心另一個四腳獸。

晏無書見之忍不住笑。對禁制,他早留有準備,笑過之後道:“我沒殺死那個陣修,對他用搜魂術就行。”

話畢抬腳朝那人走去。

陣修被晏無書一劍釘在了石頭上,境界在太玄中境,陣法一道,與醫道頗為相似,不全然憑境界論高低。以太玄中境的境界寫出讓北斗派都難解的陣法,不足為奇。

見晏無書走近,陣修蜷縮起身體,瞪著眼死死盯著他,低聲說道:“我們不會讓你們成功……你們這些人……註定是吾主的祭品……休想……從秘境離開……”

晏無書神色意識到他要做什麼,立時出手。

孰料這人功法詭異得過分,饒是晏無書阻止了他體內靈力逆行,亦沒能攔下他將血肉自爆,碎成萬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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