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眸微光

蕭滿給容遠打了個手勢,讓他站在樹下別動,走過去,問:“你來做什麼?”

容遠手裡提著個食盒,盒身刻有符紋,以此保持盒中食物溫度。他把盒蓋開啟,從裡面取出一隻藥盅和一個藥瓶遞給蕭滿,道:“峰主讓我給您送藥。”

劍童不過十來歲,個頭小小,蕭滿比他高許多,這種仰起腦袋、高舉藥盅的動作看上去有些吃力。蕭滿雖不喜晏無書了,卻對這個孩子生不出厭煩情緒,亦不想為難他,便把藥盅接到手中。

“峰主叮囑您要把藥喝光。”容遠認真道。

蕭滿“嗯”了聲,開始喝藥。

這藥苦味甚重,還澀,若不是那些年在大昭寺常年服湯藥,習慣了苦味,蕭滿差點吐出來。

容遠把手背到背後,腳尖在地面踮了踮,終是沒忍住,將心中的疑惑問出口:

“殿下,您怎麼來白華峰了啊?”

“為什麼不就在雪意峰修煉?這裡人多吵鬧,雪意峰卻靈氣繁盛、人少清靜,若是遇上難題,還可以直接請教峰主,可不比白華峰好?”

顧忌周圍往來之人不斷,容遠聲音放得很輕。蕭滿屏住呼吸喝完了藥,把藥盅遞還給他,道:“再過些年,你也要來這裡。”

“話雖這般說……哎,峰主不回答,您也不回答。”容遠嘆了聲氣,從食盒的另一格里取出個小紙包開啟:“殿下請用蜜餞。”

“不必。”蕭滿擺手。

“這藥聞著就好苦,吃一顆吧殿下。”容遠堅持道。

蕭滿拗不過他,拿了一顆塞進口中。

容遠又遞來別的東西,是一枚儲物用的白玉指環,雕刻著孤山的標誌,做工精美,不過品級不是太高。

“這是白華峰發給您的乾坤戒,裡面有書籍門派服飾之類的東西,先前找您的時候,順道幫您一塊兒領來了。”容遠道。

“多謝。”蕭滿抬手揉了把容遠腦袋。

小劍童笑起來有幾分羞赧:“本就是容遠分內之事。”

蕭滿收好這枚乾坤戒。容遠又仰起臉,似乎要說什麼,去欲言又止。蕭滿問:“還不回去?”

“殿下,您何時回去?”容遠搓搓手,聲音小小的。

“是你自己想知道?”蕭滿深深看了容遠一眼。

劍童低下頭:“……峰主也想知道。”

“他不會想知道。”蕭滿語氣聽不出什麼情緒,“該回去時,自然會回去。忙自己的事去吧。”

言罷轉身,回去曲寒星和莫鈞天身旁。

曲寒星鼻翼翕動,湊近一番嗅聞,道:“藥味兒,那個小孩給你送的是藥?滿哥你病了?”

“嗯,有點舊疾。”蕭滿低聲道。

“要緊嗎?”莫鈞天關切地問。

蕭滿:“已經習慣。”

曲寒星右手握拳,啪的一聲拍進左手掌心,正色道:“如此,那定要努力修煉,待境界上去了,無論有什麼頑疾,都不再是問題。”

“嗯,希望如此。”蕭滿笑了笑。

隨著時間推移,迴盪折轉在山間的風早不再涼爽,清越的鳥啼聲已去,周遭除了人聲,唯餘蟬聲聒噪。

眾人都起得早,加之剛吃完飯,難免有些睏倦,曲寒星走著走著打了個呵欠,道:“一直到午時結束,都是休息時間,滿哥你的寢舍是哪一間?”

蕭滿斂眸:“白華峰不曾給我安排寢舍。”

“啊?”曲寒星和莫鈞天同時停下腳步。

“怎麼會這樣?”他們奇道。

蕭滿的語氣倒是平靜,“說是已經住滿。”

這是昨夜白華峰峰主親口給的答案,可信度其實不高。蕭滿回去後仔細想過,孤山上層幾乎都知道他是晏無書的道侶,若白華峰當真給他個歸處,恐怕會引起雪意峰不滿。白華峰峰主不願趟這趟渾水,倒是情理之中。

面前的兩人不知曉這點,不免擔憂:“那你住哪兒?”

“雪意峰。”蕭滿如實相告。

“嘶!”

“嘶!”

曲寒星和莫鈞天異口同聲,表情幾分震撼幾分豔羨。蕭滿被逗得笑了一下,笑意很短促,稍縱過後即恢復神情,淡淡道:

“暫住而已。”

曲寒星說了句“原來如此”,轉念之後又有了新的疑惑:“孤山為何同意你住雪意峰?啊不是,雪意峰峰主怎會同意你住那?要知道,那可是孤山最難進去的地方之一!”

這問題讓蕭滿面上浮現可見的猶豫。

“啊,不願回答就算了,只要你有住的地方就行。”曲寒星意識到自己過於探究了,“要不中午就去我們那休息?兩峰之間來來回回挺麻煩的。”

“多謝。”蕭滿彎眼笑起來,“不過我初來白華峰,對各地都不甚熟悉,想到處走走,便不了。”

“要我們帶你逛嗎?”莫鈞天問。

蕭滿搖頭:“倒也不必,我不會走丟。 ”

“那你別誤了時間,下午未時開課,一定要準時到演練場!”曲寒星叮囑道。

“我會的。”蕭滿道。

一行人在此分手,曲寒星和莫鈞天向北,蕭滿往南行。

白華峰的景緻與雪意峰相當不同。

雪意峰上的靈氣多於白華峰,是以山腰往上,種植了許多珍稀花木,引來異獸棲息,白華峰則無。不過白華峰上人多,縱使是休息時間,亦能見到修煉的人,他們或練劍或養氣調息,到處都是繁榮向上、朝氣蓬勃的景象。

蕭滿在山道上徐徐緩緩地走,偶爾有飛鳥落到他肩頭蹭他一蹭,偶爾會收到它們叼來的果子,等倦了,就尋一處僻靜之所,坐下調息。

未時,日向西跌,劍術課開始。

“境界都是打出來的。”

這是孤山流傳最廣的一句話,被孤山弟子奉為無上真理。便是因了此,每日的未時至酉時,都是白華峰上弟子們互相切磋練習的時間――也就是劍術課。

地點在演練場,場地極其寬敞,一望竟是無邊,蕭滿和曲寒星、莫鈞天站在西南側,方圓三丈無人,無論耍刀弄槍,都可以很好地施展。

曲寒星舉起手裡的劍,耍了個劍花,問蕭滿,“滿哥,你會箭,那你會劍嗎?”

蕭滿從白華峰給的那枚乾坤戒裡取出低階弟子使用的鐵劍,仔仔細細端詳一番,道:“不曾使用過。”

“那你如何是好?”莫鈞天瞪大眼問。

“我看過劍譜。”也見過人練劍出招。他和晏無書認識了太久,見這人練劍見過太多回,可能晏無書從不知道,他早將孤山的劍法刻入了心中。

他的神色淡然平靜,言語自信自若,曲寒星卻極震驚:“就看過劍譜?何時看的?不會是先前吧……”說著說著竟是有些絕望。

蕭滿衝曲寒星微微一笑。

比這兩人都要小的莫鈞天嘆了聲氣,扶住額頭,道:“既然如此,你們倆一組,我去找別人,這樣應當不會出什麼亂子。”

“不必勞煩你們,我可以……”蕭滿謝絕他的好意,說著說著,視線與東側的一人對上。

那人著霽青衣衫,正是在五鼓樓有過簡短交談的魏出雲。魏出雲的目光包含試探之意,似乎很希望能與蕭滿交手。

在先前的散步閒逛中,蕭滿記起了魏出雲身後的家族。

洛川魏家,赫赫有名的修行世家,底蘊深厚,家傳豐富。這個家族似乎從沒出過中下根骨的人,後輩乃是各派必爭。

眼前這位魏出雲,白華峰眾弟子中唯三的抱虛上境之一,隱隱約約有半隻腳踏入守一境的徵兆,是現階段裡非常值得切磋的對手。

蕭滿打算和這個魏出雲過過招,卻被曲寒星按住胳膊。

曲寒星打斷蕭滿的設想,低聲道:“你仔細看看,這裡有多少人正拿吃人的目光盯你,你中途出現、搶走優勝這事,他們不服氣著呢――包括那個魏出雲!你此前從未練過劍,這時候和別人一組,鐵定吃虧。”

莫鈞天跟著點頭:“這亦不是勞煩我們,我與寒星一塊兒練了兩年,不能總是與對方拆招過招,不見識別人的套路,所以這也是個機會。”

“對。”曲寒星道,“說來你昨晚砸我那一弓,我一直想著討教呢!”

少年人的好意毫無保留,從目光到話語都是真誠。

蕭滿微垂的眼睫一顫,心頭湧入暖意。這還是生平頭一遭,有人為相識不久的他設身處地考慮。

沉默片刻,蕭滿對他們點頭:“好。”

“嗯,就這麼說定了!”莫鈞天抱著劍去了別處。

曲寒星露出笑容,又耍了個劍花,問:“我先陪你練練?”

“不必,就按你慣常的方式來吧。”蕭滿拒絕。

曲寒星:“真的?”

蕭滿:“當然。”

“滿哥你很大膽嘛。這可是你要求的,我就不客氣了!”

“請出招。”

兩人相視一笑,執劍向對方致禮。

孤山入門劍法一共六式,曲寒星以第三式“不知春在”作為起手。這一招在於向著對手躍起之後緊接衝刺,於錯身的後一瞬反手出劍,刺向對手腰背。

使這招,曲寒星的速度極快,身形難以捕捉,令蕭滿另眼相看,心說不愧是靠逃跑與躲避戰到最後階段的人。

蕭滿正思索如何拆招,孰料曲寒星剛到半路,一根木棍從天而降。

曲寒星全副身心都在劍和蕭滿上,不曾防備天外來客,咚的一聲被敲了個正著,臉朝下摔倒,濺起一地灰塵。

執課教習與他同時落地,五指成爪隔空抓回木棍,呵道:“這是劍術課,學的、比的都是劍,可不是別的東西,把輕身符摘了!”

曲寒星才想起他腳底還貼著這玩意兒,忙刷刷扯下,誠懇道歉:“對不起教習,來得匆忙,我給忘了。”

教習冷哼,將曲寒星的輕身符收入乾坤戒裡:“替你收著,重新開始吧。”

教習走後,蕭滿把手伸給曲寒星,見他灰頭土臉,頓時忍俊不禁。

“這是劍術課的規則之一,你也要牢記,否則就是剛才我的下場。”曲寒星握住蕭滿的手起身,用真心實意的語氣說完後,連個招呼都不打,提劍朝蕭滿揮去。

偷襲。

用的是入門劍法第一式。

蕭滿趕緊避開。

這一式有著非常優美的名字,叫“春風拂檻”,從劍譜上看,此招出勢甚柔,輕飄飄、軟綿綿,如同尋不到著力處。由曲寒星使出來,纏上人時竟黏糊糊的,讓人極難脫身。

蕭滿側身後退避了數次,每次堪堪避開,劍身又至。

他眉梢一挑,覺得有些意思。

“嘿,滿哥,這可是我苦練出的兩年半的成果。”曲寒星笑容得意。

蕭滿沒回答,旋身躲過劍鋒。

曲寒星追擊,蕭滿險避,跟著又是以劍相追,劍勢黏黏糊糊,讓人極難擺脫。

這一刻,蕭滿沒再退。他眼皮一撩,手腕倏然翻轉,立劍身前,向著曲寒星而去。

他走了兩步。

第一步走震位,手中劍自下而上挑起,以一個刁鑽的角度與對方劍光相交觸碰,繼而向前斬破!

斬破後瞬走出第二步,用的是“不知春在”一式的衝刺步法,與曲寒星錯身剎那,反向出劍!

哐當――

一擊正中劍柄,曲寒星手中劍被打落在地。

蕭滿收劍,轉身退後,素白衣角在虛空裡旋舞飄展,落下轉瞬即逝的光弧。

曲寒星在原地呆了片刻,看看自己方才握劍的手,又看看蕭滿,似有些不敢相信:“不是吧?這招我初入孤山就開始練,你不過是看了看劍譜,就給我破了?”

“我雖不太懂劍,但學了多年佛法,這世間萬法總是相通。再者,只要耐心細緻觀察,所有的招式都能找到破綻。”蕭滿溫和道,“我先前避了你的劍很多次,就是在尋找破綻,方才前進的第一步,劍揮向的地方,便是你攻勢最薄弱之處。破了那處,發起進攻自然有利。”

“此外,你的這招很有特色,相當巧妙,所以揮劍力道不能過猛,要巧,還要快。”

曲寒星似有所悟,點點頭,“多快?”

“快過你即可。”蕭滿道。

“滿哥你這話充滿了挑釁味道。”曲寒星勾起唇角,從地上撿回劍:“再來!”

蕭滿自然道“好”。

兩人重新開始交手,曲寒星依舊以“春風拂檻”一招作為主要的進攻手段,這是他練習最久、體會最深的一招,所以力求做到更好。

蕭滿則藉此機會摸索孤山入門劍法的六式,刺、劈、點、挑,從形到意,漸至熟稔。

許久之後,蕭滿後背出了薄汗,曲寒星汗流如雨。兩人停止切磋,倚在樹下休息,曲寒星掏出水袋猛灌一口,丟給蕭滿,正要說什麼,見得先前收走他輕身符的教習走過來。

曲寒星條件反射站直腰板,教習看的卻不是他,而是蕭滿:“聽聞你是今天剛來的。”

“是。”蕭滿回道。

“之前學過孤山劍法?”教習問。

“他沒有,就今天吃完飯後抽空看了兩眼劍譜。”曲寒星插嘴。

教習打量著蕭滿:“看你一開始的樣子亦不像練過劍,不錯,不錯,與我過兩招?”他一連說了兩個“不錯”,顯然非常滿意。

曲寒星嘿笑道:“教習,您老人家可是歸元境,不太合適吧?”

蕭滿把水袋交還給曲寒星,從樹下走出,溫聲道:“無妨,教習是要指點我。”

教習瞪了曲寒星一眼,衝蕭滿點頭:“不錯。”

蕭滿執劍朝教習行禮。

教習回禮。

下一瞬,交手開始。

在白華峰上執課的教習境界皆在歸元境,比他們這批初入門的弟子高出兩個大境界。上一世,蕭滿境界從歸元走到了太玄,對眼前這位教習的境界不陌生,是以不如何畏懼。

這位教習出招的方式不曾凌厲逼人,他以恰當有度的方式引導蕭滿出招,幫助蕭滿加深對入門六式的理解。

他們交戰的過程很慢,每一招每一式,乃至每一次踏步、每一個轉身,力求一個穩字。直至太陽西落,演練場上餘暉如燒,才停下來。

教習打落了蕭滿的劍。

鐵劍橫躺在地,沾了灰塵。蕭滿臉上掛滿汗水,胸膛起伏、喘氣不斷,面色蒼白疲倦,但眸中跳躍著亮光,整個人處於一種非常興奮的狀態。

輸了,理所當然,他領悟到相當多的東西,譬如招式與招式之間的銜接,招式自身的變幻,面對不同路數如何拆招,如何將現有的招式組合出不同的路數……

要學的東西,要練的東西太多了,白華峰果然沒有白來。

“你的優點很多。以抱虛境對陣歸元境,不露膽怯色,不生逃避心,意志堅定;從模仿其形到領會其意,只花了極短的時間,天賦極佳。”教習看著蕭滿,慢慢說道,“只要勤勉不怠,日後定能揚名天下。”

蕭滿朝他執禮,“多謝教習誇獎。”

“但有一點,極為重要的一點。”教習話鋒一轉,“你劍走得急躁,過於求快,於初學者而言,或許能很快甩開同修,先他們一步破境晉升,但長此以往,難夯實基礎。切記,欲速則不達,今後一定要慢下來。”

“……”蕭滿垂下眼,“您教訓得是,弟子定會改正。”

時至酉正,劍術課已結束多時,除了他們,演練場中幾乎不剩人。

教習一揮衣袖,將地上的劍送回蕭滿手中,御風遠去。

蕭滿握著劍在原地站了片刻,回憶先前所領會得到的,轉頭看向曲寒星。

後者方才一直在旁觀戰,從蕭滿與教習的交手中學到不少,正在心頭琢磨,餘光掃到蕭滿躍躍欲試的目光,登時打了個激靈:

“滿哥您悠著點兒,都酉正了,該去五鼓樓用晚飯了!再不去就沒飯了!”

先前他和蕭滿過了數十上百招,腰痠腿軟,而蕭滿顯然有不小收穫,狀態相當飽滿,這會兒和蕭滿交手,跟討打有什麼區別?

“境界都是打出來的。”蕭滿說出這句孤山的至理名言,走向曲寒星。

曲寒星抓著劍開溜:“餓!滿哥我好餓!我們先吃飯吧!”

他連輕身符都用上了,蕭滿嘆息一聲,可走著走著,後腦倏然傳來一陣刺痛,眼前跟著花了,視野模糊不清,曲寒星的聲音似乎從遙遠的地方傳來,聽不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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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這樣的狀態只持續了一剎,一剎過後,聲與色皆恢復原樣。

蕭滿穩住身形,繼續朝前。

曲寒星不曾發現那個瞬間蕭滿的異樣,仍舊往演練場外跑。

莫鈞天從別的方向跑過來,衝著曲寒星大喊一聲“等等”,繼而抬手擋在臉側,聲音壓得極低對蕭滿說:“演練場外有個人在看你。”

“看就看吧。”蕭滿無所謂道。

“從沒在白華峰見過他。”莫鈞天皺起眉,“看起來不太年長,可又看不出他修為,就連表情都捉摸不透。”

“在哪?”

莫鈞天指了個方向。

蕭滿心中有了猜測,卻又覺得不應當,轉頭看去,才發現真是那人倚在樹下,把玩著摺扇,一身玄衣,銀髮如霜。

晏無書。

“認識嗎?”莫鈞天問。

“不認識。”蕭滿收回目光,淡淡說道。

莫鈞天“哦”了聲:“那我們快走吧,已經有些晚了,再遲一會兒,五鼓樓就沒飯了。”

落日欲燃,餘暉將人影拉長。蕭滿與莫鈞天走向曲寒星,三人一道朝著演練場外漸行漸遠。這人一身素白被染得豔麗,衣角在風裡翩躚迴轉,如蝶翼輕舞,單手提劍,纖細的腰束在腰封中,顯得格外漂亮和脆弱。

晏無書微微眯起眼,手裡的摺扇往上拋起,再張開五指接住。

說來晏無書極少去管蕭滿的私事。他一向尊重蕭滿的意願,不干預蕭滿做出的決定,亦不插手,除非蕭滿向他開口。不過他與蕭滿相識多年、共處多年,竟是從未被蕭滿拿過什麼事情打攪過。

這和晏無書遇見過的絕大部分人都不同。蕭滿在他身邊,一直都安靜乖巧待著,喚一聲總會應,煮的茶也極合他口味。

所以在雪意峰上,他從繁雜的推演中抬起頭來,沒看見坐在窗下看佛經的人,甚是不習慣。

霧島出了一道難題,他推算不出所謂的“一些星辰將會偏離原本的軌跡”指的是哪些星辰,便一時興起離開那座道殿,來白華峰尋蕭滿。

劍學得像模像樣,還交到了朋友,但竟然不理他?

晏無書輕哼一聲,抓著摺扇跟在蕭滿三人身後。

他保持著一個極為無恥的距離,讓曲寒星、莫鈞天無法察覺,但蕭滿剛好能注意到――蕭滿是鳳凰,無論聽力還是感知力,都比尋常人好上太多。

走了一陣,蕭滿果然停下腳步。

“我突然想起還有事沒做,就不和你們去五鼓樓了。”蕭滿半垂著眼,對曲寒星和莫鈞天道。

“行,明日再見。”兩人沒做懷疑,同蕭滿告別。

他把劍丟入乾坤戒,深深吐納一番,才折道迴轉,向著晏無書走去。

夕陽的餘暉如水漫過山野,薄暮時的風開始喧囂,將晏無書漆黑的袖擺掀到半空。蕭滿看著他的袖擺,目光慢慢上移,看定他的眼睛,問:

“陵光君來做什麼?”

“接你回家。”晏無書說得自然。

這不是一句商量請求,而是一個告知。話音落地時分,衣袖輕振,已然帶著蕭滿從原地消失,回到雪意峰上。

庭院裡有花香,長廊上搖椅被風吹得搖晃,晏無書把蕭滿按進搖椅,摺扇收起,食指點上他眉心,渡去靈力:“你神魂上的傷還未痊癒,這段時間應當靜養。”

別人的靈力在經脈中肆意流轉,甚至引領著自身的靈力去迎合它的規矩,有一種難言的被入侵感。

蕭滿下意識要打掉晏無書的手,轉念意識到神魂之傷甚是影響修行,他從行雲峰峰主談問舟那得到的明月風露昨夜就用過了,雪意峰上倒是有治這類傷病的藥,但這裡的一草一木都是晏無書的。

他拿不出治傷的藥,此傷又非短期內能夠自愈,除了依仗面前這人,竟是別無他法。

微微抬起的手垂回身側,蕭滿氣自己無用,在內心自責,自然不應晏無書的話。

晏無書等了片刻不見答覆,又問:“怎麼突然想學劍了?”

蕭滿依舊不言。

晏無書哼笑:“這個問題,即使你現在不回答我,半年後在試劍大會上,同樣要做出回答。”

還是沉默。

良久,久到晏無書為蕭滿療完一次傷,蕭滿抬起眼,輕聲問:“你真想知道?”他眼眸漆黑,如同滴落的一滴墨,淌著微光,乾淨,純粹,又深刻。

其實可以不理會晏無書的取巧,但忽然之間,蕭滿覺得回答一下也無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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