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寰之機

夜色深沉, 喧鬧沸騰了一日的神京城逐漸安眠, 守備軍府衙卻燈火不絕。

主事將領陳明禮坐進椅子裡, 一臉苦哈哈地喝光杯子裡的茶, 道:“這事是我手底下的人做得不對。我們探了他們好幾日, 眼見著祭典就快開始了,終於拿到確切訊息, 難免有些急功近利。”

“大人勿急,離祭典還有時間,未必沒有回寰之機。”蕭滿坐在陳明禮對面, 低聲說道。

歷經方才之事, 陳明禮對待蕭滿一行人的態度又有不同。

他遣人上茶, 打算問問這群小孩對清隗教的事知道多少, 還有沒有別的線索, 忽見一個玄衣銀髮之人從外面進來, 連聲招呼都不打,振衣落座, 不緊不慢從下人手裡接過一盞茶, 姿態從容、氣度淡然。

“你又是哪兒來的?”陳明禮先前沒見過此人, 眉頭一皺,打算把人喝退,可話音落地, 卻發現看不穿此人的境界修為。

來者境界在他之上!

陳明禮心中微震,趕緊執手一禮:“……前輩,對不住。”

“吳前輩。”曲寒星幾人亦起身。

蕭滿瞥了眼晏無書, 確定陳明禮不認得他後,開口道:“我等乃是孤山弟子,此番來神京城中歷練,他是照看我們的師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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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諸位出身孤山。”陳明禮暗暗吃驚,面上神情更添幾分鄭重。

“陳大人,守備軍對清隗教餘黨的行動瞭解有幾分?”蕭滿重新落座,將話題引回正事上。

陳明禮又喝了杯茶,眉梢蹙著,沉聲問:“你們可知清隗教三十年前做過的事?”

眾人道:“略有耳聞。”

“他們是來復仇的。”陳明禮聲音裡透著凝重,“打算利用一件罕見的高階法器,將整個神京城炸燬。”

“可知是什麼法器?”蕭滿問。

陳明禮再度嘆氣:“正在查,但現在線索斷了。”

蕭滿斂下眸。

線索其實沒斷,他手上還握著一根,但陳明禮及其手下行事並不如何靠譜,細細一思,未曾道出。

曲寒星幾人亦不曾將此事告知,屋室內蔓延開一片沉默。

風吹得燈燭搖晃,過了沒多久,一人疾步而來,手上呈著一封密信:“大人,司天監傳來訊息!”

陳明禮忙接過此信,除去封泥,展開看過之後,面上的凝重竟是更多幾分。

“陳大人,可是發生了什麼?”蕭滿表情跟著嚴肅起來。

陳明禮深深皺了下眉,才說:“‘半步通天’信我人入神京了。”

“半步通天?”“這誰?”蕭滿幾人皆是疑惑。

開口的是魏出雲。他低聲道:“半步通天是名號,信我人是他的名字,他是一個半只腳踏入太清聖人境的修行者,曾是道門中人,後入佛門,如今……修魔。”

繼而語氣轉沉:“此人殺人無數,手法殘忍,當年橫行江湖之時,據說名字能止小兒夜啼。”

“他和清隗教有聯絡嗎?”曲寒星問。

陳明禮坦言:“就是清隗教請來的。”

“這種人都能放進來?”曲寒星大為不解。

“怎麼能說是放進來的?是潛入的。”陳明禮糾正他的措辭。

眾人皆知,神京城不日將舉行一場盛大祭典,各界都來了人,排查雖說謹慎,但架不住人多,總有疏漏之時,況且人家半隻腳踏入了聖人境界,若是偽裝,憑城門口那些個守衛,根本不可能瞧出端倪。

蕭滿幾人沒在信我人是如何進城上過分糾結,他們交換眼神,魏出雲沉思幾許,將推測說出口:“半個太清聖人境,看來是專程請來對付神京城的護城大陣的。”

詩棠奇道:“不是說唯有真正的太清聖人境,才會對神京護城大陣造成威脅?”

“信我人修魔,手段極端。”魏出雲搖頭,“說是踏進去了半隻腳,但萬萬不可將他當作半聖看待。”

如此大能,屋室內又是一片沉默。

清隗教的線索中斷,加之信我人那等半聖魔修入城,對陳明禮而言無疑是雙重打擊。他面上頹然,垂著眸,不知在思考什麼。

曲寒星眼珠子幽幽一轉,提議說:“清隗教的動向你們無線索,眼下又來了個……哦,半個聖人,唯一已知,是他們要藉助祭典遮掩,毀掉整個神京城。不若這般,直接把祭典叫停,危機不就解除了大半?”

孰料陳明禮斬釘截鐵道:“祭典不能停止。”

“為何?”曲寒星道,“若是放任,全城百姓都危在旦夕!”

“且不說祭典並非我說停就能停。此乃十年一度的盛典,不僅全國各地派出隊伍祝賀表演,整個懸天大陸都來了人,這是萬國來朝的盛事,若因出現威脅便叫停,豈不是滅本國志氣、長他國威風!”陳明禮沉聲道。

詩棠覺得這樣的道理很可笑,把茶盞重重擱回桌上:“你們接到清隗教的訊息定然有些時日了,他們的危害,想必比我們瞭解得透徹,就因要保住表面上的威風,便把整個神京城的人置於水火中?”

陳明禮擺擺手:“你們尚且年少,不懂這些事,我不計較。”

曲寒星與詩棠皆覺得這人不可理喻,蕭滿無聲一嘆,當起和事佬:

“好了,爭執無益,無論祭典是否舉辦,都要把清隗教的人找出來,把他們用來威脅神京城的法器除掉。”

旋即將目光投向晏無書:“陵……吳前輩有何想法?”

“我的想法?”自打坐下,便沒說過一句話的晏無書哼笑說道,“若是想知道清隗教打算用什麼法器來毀掉神京,不如跟我走一趟,有個地方或許知道答案。”

陳明禮騰的一聲起身:“請前輩帶路!”

晏無書站起身來。

皇城守備軍的車駕再次出動。這上面亦有隱匿陣法,為防止清隗教的耳目,尚未出府,便被開啟。

晚風肆意喧囂,將袖袍吹鼓如旗,晏無書站在最前方引路,曲寒星忽然想到什麼,問他:“吳前輩,既然不能叫停祭典,那等祭典開始,把護城大陣一併開啟不就好。”

晏無書淡淡道:“護城大陣一旦開啟,城中各處都會受到影響,祭典亦然,所以不到萬不得已,神京城不會開陣。”

“……別人都來毀城了,真是無話可說。”曲寒星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你之前的意思是,清隗教已將法器安置妥當。那他們這時候讓信我人入神京,是想讓他壓陣?”蕭滿走到晏無書身旁,低聲問道。

“若他們的計劃成功,神京城不可能不開護城大陣自保,到那時,信我人便會出手,將神京城裡的陣法壓制下來。”晏無書道,末了,又補充:“當然,這是我的猜測。也算是壓陣。”

蕭滿垂眸,眺望著夜色下的神京城,輕輕“哦”了一聲。

他走去車駕另一側,這回換陳明禮走上來,站在晏無書後方位置,小心翼翼問:“前輩,咱們現在是去哪?”

晏無書挑挑眉,反問道:“身為守備軍統帥,連這條路都不認識?”

“這不就是乾一街?”陳明禮一臉茫然。

晏無書頓覺興致索然,轉回頭去:“看來你真不認識,你走誰的門路坐上這個位置的?”

他語氣依舊,尾調透著點兒笑,陳明禮卻是後背一緊。晏無書這人話不多,旁人提問,基本有問必答,模樣看上去也親切,可舉手投足,隱隱流露出一種獨屬於上位者的氣勢。

陳明禮直覺這人身份地位不一般,立時陪笑:“前輩說笑。”

一直到了目的地,晏無書都沒告訴陳明禮要去的是何處,曲寒星他們見陳明禮都吃鱉,皆不敢再去問。

夜色幽幽,乾一街的某家胭脂鋪前,晏無書伸出手,在緊闔的門扉上叩了三長三短六聲。

約過三息,門咯吱一聲,由內而開。晏無書從門前那棵樹上摘下一根樹枝,遞與開門人。

這時,裡面終於傳來一聲“請進”。

一行人隨晏無書進去。前堂未點燈火,昏暗的室內,彌散著幽幽胭脂香。開門的店夥計把眾人帶到後院,引著他們進了一扇門,再一打響指,點亮壁上燈盞。

“這絕不止是一家胭脂鋪。”蕭滿忍不住道。

“是暗閣。”晏無書低低笑道。

此言一出,蕭滿幾人終於知曉晏無書帶他們來此的用意。

暗閣是江湖中最有名的情報組織,傳聞只要找得到他們,只要付得起價錢,就是懸天大陸上那幾位太清境聖人近日來穿了什麼顏色的底褲,都能打探清楚。

不過自然,也沒人閒得無聊,去打聽這檔子事。

店夥計將他們帶到一張桌前,沒有上茶之類的待客禮,轉身站到對面,也不說話,眼睛直勾勾盯著幾人。

晏無書比了個“請”的手勢,看向陳明禮:“陳大人,請吧。”

“我?”陳明禮一驚,看看晏無書,又看看夥計,問:“……一條訊息多少錢?”

“要看你問的是什麼?”店夥計道。

陳明禮想了想,道:“清隗教這幾日的帶了什麼東西進城。”

店夥計不假思索:“十萬。”

陳明禮大為震驚:“十萬兩銀子?”

店夥計糾正他:“是金。”

“十萬兩金?”陳明禮被嚇得後退數步,轉身想走。

屋室中燈火並不明亮,晏無書站在角落,大半個身子籠罩在陰影中,又一身玄衣,像是從牆上浮出來的影子。見得陳明禮如此,他幽幽道:“陳大人,若是真讓清隗教在神京城裡生了事,你的烏紗帽可保不住了。”

曲寒星張口附和:“十萬金,換成上品靈石,其實也沒多少吧?陳大人,我方才看見,您座駕上掛的那把裝飾劍,上面都鑲著好些上品靈石呢。”

“那是別人送的。”陳明禮小聲辯解,四下看了看,又一番掙扎思索,終是從乾坤戒取出銀票,遞給桌案後的夥計。

“稍等。”店夥計說完這話,轉身去了牆後的一間暗室。

不多時,他回到屋中,對陳明禮道:“它們運了一件名為儋耳的法器入神京城。”

“儋耳?這是什麼?”陳明禮不曾聽說過這樣的名字。

店夥計向陳明禮伸手,拇指食指輕輕捻了捻。意思很明顯,這是新的問題,得加錢。

曲寒星笑了笑,捅了陳明禮一手肘。

“這訊息又是多少錢?”陳明禮一臉不情願地問。

“這個不貴,三千金。”店夥計道。

陳明禮驚呼:“又是金?”

店夥計或許是見這樣的人見多了,神色極為淡然:“你也可以自己查。”

陳明禮來回踱步,深吸一口氣,咬牙道:“給我!”

同時又掏出數張銀票。

店夥計再度走回暗室。這回,他帶出來一張紙。

幾人趕緊湊過去。

曲寒星看過之後訝然:“原來是一隻香爐!”

“……爐腹內壁紋刻陣法與咒符,投以大量靈石催動,陣法咒符生效後,香爐會將附近發出的聲音吸納入腹中,等負荷到一定程度,則會炸裂。”蕭滿蹙著眉,低聲念出畫像旁的小字解說,“其威勢,可將一城抹平。”

“這個,你們可以帶走。”店夥計道。

陳明禮根本顧不上一張紙,抓著夥計一陣追問:“儋耳位置在何處?如何化解?如何破壞?”

店夥計卻是冷笑:“什麼都讓我們查了,要你皇城守備軍有何用?”

“你裡這可是大名鼎鼎的暗閣!”陳明禮不滿大叫,“成立數百年,號稱天下無所不知、無所不曉。”

店夥計不為所動,掃視眾人一圈,目光落到晏無書身上,道:“若沒有別的事,諸位請吧。”

“當真不知破解之法?”陳明禮不死心。

店夥計反問:“暗閣未曾接觸過實物,從何得知如何破解?”

“多少錢都可以!”陳明禮道。

“快走吧。”店夥計面無表情。

“哎!”陳明禮大嘆一聲,轉身出了門。

堂堂皇城守備軍將領竟如此,蕭滿覺得有幾分好笑。

“算是知曉了不少事情。”晏無書把玩著摺扇,低笑說道。

“我懷疑他們將儋耳藏在了河底下。那玩意兒需要大量靈石才能啟動,河水裡的靈氣便是這般來的。”曲寒星推測著。

蕭滿搖頭:“河水會將傳下去的聲音削弱,所以不可能是河底,應是在一個……神京城中河流皆會流經的地方。”

曲寒星眼前一亮:“那就是河的上游?”

“或許。”

走在最前方的陳明禮沉聲道:“排查地點之事,我聯絡司天監。”

“信我人又要如何對付?”蕭滿問。

陳明禮:“我統轄的守備軍,比起尋常人,那當然是驍勇善戰,但那也只是同尋常人相比,他們無論如何,都擋不住一個入了魔的高境界修行者的入侵。這件事,同樣也要司天監想辦法。”

接著甩甩衣袖:“時候不早,你們幾個小孩,還是回去休息吧。”

他如此說了,顯然是要回去安排,蕭滿幾人與他道別,魏出雲祭出雲舟。

回到驛館不過是片刻之事,館中燈火俱滅,所有人皆歇下。魏出雲與曲寒星回到後院,蕭滿他們走向前院西廂。

蕭滿將身上衣裳換了,詩棠請他給自己一道潔淨術,莫鈞天則坐在另一側,開始入定調息。他往外看了一眼,推門出去。

晏無書站在院中的桂樹下,衣角在風裡起起落落,彷彿黑色的羽翼。蕭滿走過去,輕聲問:“你對儋耳知曉多少?”

“第一次聽說。”晏無書道。

“便是不知曉如何破壞了。”蕭滿眼底流露出失望之色。

晏無書笑起來:“想來也簡單,拿出裡面的靈石,或者毀了上面的陣法便可。”

“可也要拿得出、毀得掉。”蕭滿無聲嘆氣,只覺頭疼,抬眼望向牆外那片青黑天幕,“我出去走走。”

走了兩步,忽又站定,對慢條斯理綴在後面的人道:“你別跟著。”

“事情雖難辦了些,但並非走投無路,守備軍這一任將領雖蠢,但司天監不是吃白飯的,再者,你手上不就有條線索嗎?”晏無書低聲安慰,指的是他仍掌握著白日監視驛館那人的行蹤。

蕭滿應了聲,御風而起,躍過青牆,來到驛館外。

白日裡喧囂熱鬧的長街如今空蕩蕩,食肆酒館外的招旗在飄,但除了寒鴉,再無旁的客人可招攬。

偶爾能看見一盞忘記熄滅的燈籠,孤零零晃盪在風裡,顯得格外寂寥。

那彎上弦月升到中天,月牙尖兒裹了些雲絮,光芒不如先前亮。

蕭滿獨自一人走了許久,走過街口,來到河上的一座涼亭頂上。

他漫無目的地遠眺著,倏然之間,耳畔響起一個聲音:

“小少年,你看那是何處?”

聲音的主人抬手指著某處,再看這人模樣,赫然是那晚在神京城東,要送蕭滿鹿角面具的沈倦。

蕭滿看不透沈倦的修為境界,但他話裡帶笑,身上沒有危險的味道,更甚至,對他流露出了十二分的親近之意。

蕭滿不懂這人為何要親近自己,但仍是順著他手指方向看去,然後道:“皇宮。”

沈倦點頭:“很多年前,我在那落下一件法器。它可以穿透這世上所有的堅實之物,或許你用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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