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編小鹿
其餘三雙眼睛亦看過來, 目光有緊張有吃驚有擔憂。蕭滿在注視之下咀嚼得很慢, 桌上燈燭撲閃數次, 他放下筷子, 將肉片吞入喉中, 道:“味道極普通。”
曲寒星瞪大眼,一副“就這?”的神情。
“裡面也的確被下了藥, 但並非什麼毒,不過是些巴豆罷了。”蕭滿道出他的結論,“也的確有靈氣, 這一點很奇怪, 這不過是尋常食材, 並非什麼靈植或靈獸肉。”
此言一出, 莫鈞天便說“我也嚐嚐”, 一向穩重的為魏出雲亦執起筷子嘗試。詩棠見他們如此, 兩眼放光、生出興致,被蕭滿眼疾手快抓住, 按回凳子上。
蕭滿對她搖頭, “這裡面到底是被下了巴豆, 我們吃了不會有事,但你不行。”
“哎,如果我也是修道者就好了。”詩棠滿臉失落。
看著莫鈞天和魏出雲神色如常地吃菜, 又道:“小時候因追一隻貓,不慎靠近過不聞鍾一次,反應過來後都快哭了, 誰知不聞鍾沒有任何動靜,那會兒我還以為自己有修行的天賦呢。”
“說不準以後會遇上某些機緣,到那時自然能開竅。”曲寒星寬慰她。
詩棠道:“我還是祈禱來世吧。”言罷閉上眼睛,雙手合十。
“每道菜裡都藏著些許靈氣,包括米飯。”魏出雲嚐遍四菜一湯,擱下竹筷,低聲說道。
莫鈞天也嚐遍飯菜,說:“不過米飯裡沒有巴豆。”
眾人的注意力重新回到飯菜上。桌案間燭火微晃,落下半面光芒半面陰影,這四菜一湯看上去便有些詭異。
蕭滿沉思幾許,腦中浮現雪意峰上容遠在庭院角落裡做飯的情形,有了零散思路:“無論炒菜還是蒸飯,都要用到水,會不會是水裡的靈氣?”
“這樣說,茶水裡也有靈氣咯?”曲寒星立刻倒出一杯茶,仰頭飲盡,又是一“嘶”,“——還真有!”
眾人紛紛翻起桌上的茶杯,倒出茶水來。
詩棠再度躍躍欲試:“我可以喝嗎?”
蕭滿替她倒了一杯:“這個可以。”
莫鈞天喝完後奇道:“神京城這般豪華嗎,連水裡都有靈氣。”
這裡沒有土生土長或是曾在神京住過的人,自然給不出答案。
“水是從井裡打上來的,井呢,底下連線著河道。莫非整條河都富含靈氣?”曲寒星嘗試著推測。
蕭滿搖頭:“若是一條河都富含靈氣,我們在神京上空時就該察覺到。”
曲寒星起身,在這狹窄的屋室裡稍微轉了兩圈,再度有了推論:“這樣一來,就是底下有靈氣了……會不會是河底有靈石?”
“我想不會,若是這般,江湖上早有傳聞了。”出聲反駁的人是魏出雲。語微頓,又言:“縱使神京刻意隱瞞,但各大世家、各大門派,總會會收到風聲。”
“費解費解。”曲寒星沉著眉稍,片刻過後舒展開,笑道:“不過總歸不是什麼壞事。”
蕭滿低低道了一句“但願如此”。
天色不早,魏出雲和曲寒星告辭離開,去後面的院子完成他們認下的差事。詩棠把屏風放出來,請蕭滿給她施了個潔淨術,洗去一身風塵後,躺到了床上。
莫鈞天把這一食盒被下了巴豆的飯菜丟去外面,發現稍遠的一處空地上,錢三馬五趙六等幾個同修在練劍,不由心中一動,換回男裝,提劍過去。
蕭滿亦未在屋中久待,看了幾頁書後,起身去到外面。
距離他們回到驛館已有些時辰,方才還吵吵鬧鬧眾人,皆滅了燈火歇下,袖舞回的姑娘們在喝過湯藥後好了許多,不再頻繁出入恭房。
四下安靜,垂目細聽,風裡有隱隱的劍聲。
蕭滿沒有練劍,他沿著一條小道走出驛館,行至盛滿月光、人聲漸寂的街上。
神京的街道與雲臺鎮的有所不同。
小鎮雖然熱鬧,但遠比不上皇城富足。這裡的路面寬闊平整,可容四輛馬車並駕前行,路上沒有零碎硌腳的細小石礫,也沒有胡亂生出的雜草,牆根處青苔都極少見到。
砌牆用的泥沙是上等好料,連探出牆外的花都富態;簷瓦片片整齊,想必沒哪戶人家會有漏雨之憂。
他走在月下,月跟在他頭上,他腳步緩慢,方向隨意。
當轉過一處拐角的時候,前方忽然出現一根垂吊下來的竹編蜻蜓。
這東西上頭系了鈴鐺,隨著晃動,發出一陣脆響。
叮叮噹噹——
蕭滿停下腳步,眸眼間掠過一抹複雜的情緒,看定這只蜻蜓半晌,再順著掛住蜻蜓的細長竹杆,看向抓住這根杆子的人。
晏無書坐在牆頭,玄色衣袍與銀霜般的發在風裡起落,月光照在他臉上,眸間帶了些許笑,看上去有點兒吊兒郎當的懶。
見蕭滿看過來,他又晃了下竹杆。
叮噹——
或許是月色很好,或許是這只竹編蜻蜓的手藝很好,或許是喧鬧許久的神京城終於安靜,蕭滿難得先於晏無書開口,慢慢說出一句感慨的話:“我沒想到會在這種時候來到神京。”
“我也沒想到會以這樣的方式和你一同來神京。”晏無書低聲說道。
蕭滿繞過身前的竹編蜻蜓,攏了攏衣袖,繼續朝前散步。
晏無書無聲挪了個位置,坐到了牆的另一側、蕭滿的斜前方,晃動竹編蜻蜓,問:“不喜歡這個?”
蕭滿心說假使我說不喜歡,莫非你還能拿出別的?沒答。
孰料晏無書當真換了一個,掏出一隻竹編的小鹿。這鹿頭頂用修剪過的樹枝做成角,再用兩粒黑豆點成眼睛,看上去栩栩如生。
蕭滿喜歡鹿角,連帶著鹿也喜歡,否則那日為夫渚驅散魔性後,不會同意它藏身到佛珠裡。
但蕭滿已經不喜歡晏無書給的東西了,不管這人是出於什麼心思想要給他。不過他想到另一件事,終是駐足,稍微偏了下頭,看向晏無書。
“你應該聽見了我們方才的談論。”蕭滿道。
這實則是一個問題。
晏無書沉默了一下,才說:“神京雖是都城,卻沒豪氣到尋常井水中都蘊含靈氣的地步。”他回答蕭滿言下的疑問,跟著又道:
“不要細查。”
這話讓蕭滿不著痕跡蹙了下眉。他抬手摸了摸下巴,問:“便是你之前所說的,神京會不太平?”
“我能讓那姑娘去名花傾國上跳舞。”晏無書答非所問。
“這事無需你幫忙。”蕭滿不假思索拒絕。
晏無書垂下眼眸,對蕭滿道:“神京城中有事要發生,我怕你有危險。”
他聲音很輕,似有些無可奈何,摻雜上了難以名狀的柔情。
不遠處傳來一戶人家在夢中的囈語,又不知是哪裡的狗被驚了,開始吠叫,夜裡添了幾分吵鬧。
倏爾之間,蕭滿嗅到晏無書身上有淡淡的、屬於他人的氣息。
是的,氣息而非氣味,聞起來不太好,有些邪性,和那日雲臺鎮口茶棚旁,逆行靈力自毀身亡的三人莫名相似。
“你又殺了誰?”蕭滿微微眯起眼。
晏無書先是一怔,隨後不以為然笑笑:“幾個討嫌的。”
蕭滿瞬也不瞬注視著他:“是探聽到訊息,來搶不聞鍾的?”
晏無書斂眸不說話了。
沉默恰恰是最肯定的回答。
“暗地裡覬覦不聞鍾的人還有很多,這些日子,神京城更是暗潮洶湧,早早完成那個小姑娘提出的條件,早回孤山。”晏無書說回之前的話題,語氣裡有了些許催促的味道,“否則可能遇上危險。”
這一刻,蕭滿極想反問他:你也會怕我有危險?
那一年的道魔之戰,你說怕我有危險,不讓我參與,可後來我淪落到什麼下場?
你這般想保全我,到底是為了什麼?
拂面而過的宵風使他冷靜下來。
看著晏無書手中一上一下輕輕晃動的細長竹杆,蕭滿抿了下唇,道:“若真有事發生,這城裡的人都會有危險。”
繼而補充:“我知你不願插手皇城的事,若我真被卷進去了,你可以不用出手。”
晏無書眼底閃過驚訝,驚訝於他還未曾告訴過蕭滿什麼,蕭滿便對他如此瞭解,同時還有點兒生氣,生氣於蕭滿以一種冷淡的口吻對他說,危機時刻你不用出手。
他們是什麼關係?
三年前便已定下終身。
晏無書捏住竹杆的手稍微用了些力,可下一刻,他發現蕭滿的眼底藏著一股子倔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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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溶溶,長街深深,他輕衣冷冷,一截腰極細,彷彿稍微一折就斷了,但偏偏挺拔地立在此處,任憑夜風吹拂。
當初相遇時他多瘦多小,忽然之間,就長成這般大了。
晏無書一顆心軟下來,低聲道:“這是你的歷練任務,我主動提出幫助,是我破壞規則,可如果你當真遇險,我不會袖手旁觀。”
作者有話要說: 我來了,我帶著晏狗來了,請讓我在這裡許下一個評論能很快破6k的小小心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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