須彌神鹿

這不是晏無書第一次悄無聲息出現在附近。說來,蕭滿都快習慣他這樣的行徑,也就習慣不理會,收回目光,對魏出雲點頭。

晏無書目睹了蕭滿從看見他到裝作沒看見的全過程,眉梢一挑,不再斂藏氣息,收起摺扇,從樹下走過去。

這下曲寒星終於瞧見了人,換了只袖子擦汗說:“是他嗎?看穿著打扮哪像菜夫了?”

――由於位置關係,從曲寒星的角度看去,晏無書似從樹後繞出來的。但魏出雲站的地方不同,視野沒有阻擋,立刻察覺到此人出現得過於突兀,把蕭滿拉到身後,握緊手裡的劍柄。

晏無書停下腳步,眸光一轉,落到魏出雲身上。

“不必緊張,來找我的。”蕭滿伸手按住魏出雲肩膀,“你和他們先去五鼓樓。”

“那你呢?”魏出雲回身問他。

蕭滿:“我一會兒就來。”

魏出雲又打量晏無書一眼,側身讓路,目光一直追著蕭滿。

莫鈞天也意識到不對,但眼下的場合並不方便開口問。曲寒星從地上爬起來,拍拍衣襬上的灰塵,看看蕭滿,又看看這兩人,道:“先走吧,再晚五鼓樓就沒位置了,有什麼等滿哥來了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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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莫鈞天點頭。

三人朝著五鼓樓去,蕭滿向著相反的方向。

夕陽之下,萬物的影皆斜而長,蕭滿本就清瘦,屬於他的那道影子可謂極細,衣襬還在暮色裡翻飛,若是風再大一些,似乎就要隨之去了。

影子的尾巴在距離晏無書還有一丈時停住,蕭滿輕甩衣袖,撩起眼皮看定對面的人。

晏無書領會到他無聲的開場白,哼笑一聲:“菜夫?背地裡就是這麼編排我的?”

蕭滿斂下眸,不想接這話。

兩人之間有一剎的寂靜。晏無書瞥著暮風裡蕭滿那片起起落落的衣角,轉了話題,道:“你的那個朋友――最年少的那個,感知甚為敏銳。”

“他在劍道上亦是甚有天賦。”蕭滿道,緊接著補充:“不過不想去雪意峰。”

他的神情和方才練劍、與友人談笑時可不一樣,淡漠得很,眸底還摻雜了些許的不耐煩。晏無書被後半句噎了一下,拿摺扇敲了敲鼻尖,有些失笑,餘光又掃到地上的影子,幽聲一嘆:“我是洪水猛獸嗎,有必要站如此遠?”

“麻煩,一會兒還得走回去。”蕭滿淡淡說道。

晏無書聽出他話裡的意思:“不打算現在離開?”

蕭滿:“不打算。”

“要去五鼓樓吃飯?”

“嗯。”

晏無書點頭表示理解,五鼓樓的掌勺師傅聞名孤山,蕭滿喜愛這裡的飯菜理所當然。他又問:“吃完飯就回去?”

蕭滿顯而易見地皺了下眉,滿臉都寫著:“你有事?”繼而抿了抿唇,又似在道:“有事現在就說。”

“事情頗長,不便短說,另外還有些東西要給你看。”晏無書的目光一直在蕭滿身上,沒錯過他神情上的半點變化,見他如此,竟覺得有幾分可愛,笑了笑,“我回雪意峰等你。”

“行。”蕭滿道出這一字,旋即轉身。

他沒有走太快。並非因為晏無書還在演練場上,而是由於不知該如何向曲寒星他們解釋。

如曲寒星所言,一介菜夫不可能有這般穿著打扮,而且晏無書修為高深得很,在場大概除了他,稍微靠近就會感到壓力。這也是魏出雲會那般警惕的原因之一。

可蕭滿又不能直言晏無書的身份,那樣的話,需要解釋的就更多了。

蕭滿思考了一路,終於想到要如何糊弄過去,到了五鼓樓,卻發現位置上只有魏出雲一人。

――魏出雲是這三人中最不好糊弄的那個!

不過蕭滿不至於就這般露了怯,他坐下,把飯簍拿過來,盛了大半碗,神情自若地問:“他們呢?”

魏出雲幫蕭滿盛上一碗湯:“明日上午是藥物一課,莫師弟接到過去幫忙的通知,曲師弟同他一起去了。”

白華峰上雜事弟子甚少,幫諸位教習打雜,是有銀錢和靈石賺的。莫鈞天家境不好,修行又是極其耗費錢財資源之事,便一直在白華峰做雜事。

蕭滿點頭示意瞭然。

魏出雲沒立即問蕭滿先前演練場上遇見的那人。

蕭滿稍微吃了幾口,放下碗筷,決定主動開口:“你知曉我住在雪意峰,方才那人……其實也是雪意峰的。他是一位前輩,過來跟我說些事情。”

“原來如此。”魏出雲語氣溫和,“之前是我反應過度,能在白華峰自由往來的人,想來都是同門,我不該懷有惡意。”

“怪我沒有一開始有所隱瞞。”蕭滿不自然地笑了一下。

他和魏出雲一道吃完飯,尋了個食盒,裝上幾道未動過的菜餚與米飯,給曲寒星和莫鈞天送去。

做完這件事,已是星辰滿天。

山道上堆積落葉,道旁樹上掛滿星光,幽幽又寂寂,透著一層又一層的涼。蕭滿尋了個雲龜,慢吞吞從白華峰出發,花了足足兩刻鐘,才到雪意峰。

棲隱處上了燈,燈輝落在山間,與天上星輝相映,煞是動人。

容遠用石頭和木頭在庭院一角搭起灶臺,但鍋碗瓢盆不好自造,棲隱處的這些都是從道殿裡搬過來的。

晏無書前些年無事時琢磨過一陣菜譜,等蕭滿的過程中,心念一動,再度倒騰起那些器具來。

是以蕭滿甫一回到棲隱處,便聞一陣香甜。

――晏無書坐在他常坐的那方石桌旁,面前擺了一道魚、一屜糕、一壺花茶。

魚是糖醋魚,糕是桂花糕,茶同樣以桂花打底,稍微一聞,可知這人加了許多糖。

“殿下快請,今日是峰主親自下廚。”容遠站在晏無書身後,臉上滿是殷切笑容。

蕭滿站在原地,沒有抬腳,隔著一段距離問晏無書,目光難得帶上關切:“你生病了?”

上一世蕭滿認識晏無書的百餘年中,這人何曾親自下過廚?蕭滿甚至連他會做飯都不知道。

這話引得晏無書一聲笑,接著衝他招手:“過來嚐嚐。”

蕭滿仍是沒動:“我已用過晚飯。”

晏無書手中摺扇轉出一朵漂亮的花:“所以我只是簡單做了些夜宵。”

“……”蕭滿看了眼那魚,初步估量,定不少於四斤。

他不知道這人在發什麼瘋,但這裡好歹暫時是自己的地方,便坐去晏無書對面的空石凳上,開門見山問:“你要說的是何事?”

晏無書把筷子過去:“你先嚐一口。”

蕭滿:“……”

蕭滿估摸著這人不至於在這時候加害他,拿起筷子,極不情願地夾起一塊魚肉。

沒想到味道極好。

魚用油炸過,外皮酥脆,口感上佳,糖醋汁調得極好,甜而不膩,酸度適中。比起五鼓樓那位師傅的手藝,竟是沒差多少。

“味道如何?”晏無書拿摺扇抵著下頜,彎著眼問。

蕭滿放下筷子,平淡道:“尚可。”

晏無書哼笑著,給蕭滿倒了杯水,“放眼整個孤山,也就你吃過我做的東西。”

“峰主,還有我。”容遠在一旁小聲說道。那一年晏無書正在興頭上,每做一道菜便讓他試吃,最開始手藝並不如何,那段時間,容遠真是有苦說不出。

“哦,對。”晏無書適才想起這茬,“但那不是特意做給你吃的。”

蕭滿置若罔聞,也不喝水,看著晏無書的眼睛問:“可以說什麼事了吧?”

晏無書揮手示意容遠退下,把桌上那的魚和桂花糕往旁挪了些,放上一本書與一個木盒,道:“收在你佛珠裡的那頭鹿邪性已除,光憑一點靈力,不足以存活下去,這盒子裡尋給它的食物。”

“多謝。”蕭滿道。

“不必急著道謝。”晏無書搖頭,“這些天,我稍微查了一下它的來歷。”

“查得如何?”蕭滿神色一凝,撫上腕間的佛珠,腰背挺直。

晏無書:“你應當知曉須彌山。”

蕭滿:“傳說裡的神山。”

“那頭鹿,則是傳說裡的神鹿――夫渚。”說著,晏無書將書翻到其中的一頁,推到蕭滿面前。

蕭滿趕緊把書拿起來。

“這是抄錄本,不必慎重。”晏無書見他動作小心翼翼,不由說道。

“卻也是抄錄人的心血。”蕭滿不贊同。

這一頁上有一副夫渚的畫像,與蕭滿佛珠裡的鹿出入不大。

文字介紹了夫渚的習性與來歷,並在最末尾處,講述數千年前,某一教派將須彌山上最後的夫渚神鹿煉化成魔的故事。

該教以夫渚為手段,禍害黎民,塗炭蒼生。時人憤慨,各門各派皆派出好手,以聯軍的形式前往鎮壓,並將這頭成魔的夫渚收服,封印在一個佛龕中。

“夫渚生而啟智,會使一招名為‘一方芥子’的招法,可惑亂心神,勾出聽者痛苦的回憶。”晏無書為自己倒了杯桂花茶,潺潺水聲中,低聲開口,“你之前對我說,覺得那聲響很刺耳,可是……”

蕭滿不欲晏無書深究那事,打斷他的話,合上書,遞還回去:“僅是有些刺耳罷了。那個時候容遠與我在一起,他嚇得連站都站不穩。”

轉而又道:“如果這上面說的是真的,陵光君該在意的是,數千年前的邪教與各門派鎮壓之事,發生地點皆在九幽。眾所周知,九幽早就被毀了,佛龕是如何去禪宗手上的?”

“若佛龕還在,或許能從上面尋出一些蛛絲馬跡;若禪宗還在,或許能問出一些訊息。”晏無書飲了口茶,輕聲說道。

蕭滿望著他的眼睛:“可都沒有了。”

晏無書眸間流露出些許惋惜。

“這之間定有因果。”

蕭滿摸了摸腕間的佛珠,將目光移向別處:“還有一點,陵光君可敢肯定,這佛龕真是禪宗送出來的?”

話音落地,灑落庭間的星輝似有一瞬顫動。

晏無書幾不可聞地蹙起眉,沉默半晌,才說:“不敢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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