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雪色

釋天面色一變, 抬腕翻掌, 五指成爪, 欲將蕭滿這一劍抓進自己手中, 卻見見紅塵劍尖往下一壓, 做出避讓之勢。

劍已離手,蕭滿被困籠中, 做不到遠距離操控。但見紅塵早在蕭滿得到之前便開了靈,有自己的偏好,更懂主人的心意。

晏無書將這一幕收進眼底, 眉梢微挑, 乍然起劍劈向釋天, 藉著兵刃相撞時的衝力飛身後掠, 伸手抓上見紅塵劍柄。

通體玄黑的劍身在虛空中折出一道美麗利落的弧度, 晏無書扯唇一笑:“你看, 劍都不喜歡你。”

又眺望一眼長夜,目光才回到釋天身上時, 話鋒轉冷:“這個世界也不喜歡你, 所以就省省心, 下地獄吧。”

釋天冷眼以對,原地暴起,手臂一轉, 槍出,逼向晏無書雙目。

這一擊來得突然,晏無書立劍, 將槍格在距離眼眸三寸處,緊接著左手將見紅塵一挽,錯步旋身,斜裡出劍。

劍鋒勾火,挾著兩種劍意,凜凜冽如凝冰,濤濤然若流洪,交融疊合,磅礴洶湧,一氣砸向釋天。

釋天疾速錯身,槍尖挑出槍花,悍然迎上。

當——

長短兵相接,響聲沉。

晏無書撤劍後退,這只是他的一次試劍。

他用過見紅塵許多次,但這一回,感覺和從前都不同。是了,當然不同,從前蕭滿可沒將劍意給過他,更何況,這劍上還藏著某種功法。

冥冥之中,晏無書覺得這不是自己第一次這般接過蕭滿的劍,雖然記不起來是什麼時候有過這樣的經歷,但感覺已刻入骨血。

晏無書收了天地潮來,右手執見紅塵,左手並起劍指,自下而上劃過劍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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須臾,明光大放。

晏無書抬眼,於風過一刻,腳步一轉,旋身起劍。

銀髮翻飛,玄衣旋,劍光自西而東漫開,意幾多狂。

晏無書狹長的眼緊鎖釋天,手上劍招越走越快,氣息比之方才凌厲不知凡幾,不留對手半點喘息餘地。

使的是他的同醉劍法。

當初他在停雲峰上悟出,用來破蕭滿君不見劍的劍招,此刻合著蕭滿的劍意,氣勢更勝開天。

四野烈火狂燒,熱浪層層疊疊,疊成熾熱的刃,尋見了人便肆意撕咬。

晏無書不懼怕鳳凰火,因為鳳凰火不會傷他。

釋天本也不懼,因為他是佛。真佛之身,世間無敵。可如今,他佛身已傷。

火割傷骨,火噬皮肉,而前方劍意凜。

釋天十個手指指尖都在往下滴血,將槍身染成血紅。

打平的稱枰終於向一方傾斜。

面對晏無書悍然難擋的攻勢,釋天橫槍猛掃,逼得他不得不後退數步,繼而旋槍前送,欲刺左肩。

他眼底殺意濃得幾乎能夠凝成實質。

晏無書在他槍尖就要逼至眼前時點足躍起,踩著槍身前行數步,見紅塵自下而上,不做任何虛招掩飾,直接衝這人頭顱落劍。

一劍勢如泰山壓頂,周遭氛圍倏然一滯。

釋天意識到不妙,翻腕出掌,掌心向上,架住他劍刃。

激起一聲悶響。

但晏無書這一劍力道極大,縱使架住了劍,卻也架不住往下的劍勢。如巨洪衝撞窪地,滔滔之勢砸得釋天雙膝一曲,不得不跪地。

又是一聲響。

蕩起的煙塵被火舌吞噬,盪開的劍氣如如狂瀾四湧。

釋天抬頭,鮮血從頭頂傷處淌落,一滴一滴,染紅半張臉。他緊盯著晏無書,咬牙切齒說道:“孤山晏無書,你非死不可。”

晏無書居高臨下睥睨他,冷聲道:“這句話,同樣送給你。”

釋天怒極反笑,沉聲一喝,架住見紅塵的手掌收攏成爪,緊緊一抓劍身,再將晏無書往外狠狠擲甩。

晏無書改換持劍姿勢,疾退之間穩住身形。

不遠處,釋天站起身,手腕一轉,長·槍側立在右。殷紅的血流過他眼睛,劃過臉頰,從下頜線上滴落,沒入火中。

晏無書意識到什麼,緩慢地,朝對面之人立劍。

此時變故生——

釋天向著晏無書走了一步,一步之後,腳下叢生火焰,是不同於赤紅燃燒的鳳凰火的,紅得近乎於玄的火焰。

玄色火焰將熾烈燃燒的鳳凰真火驅散,囂張燃遍四野。

“紅焰帝幢王佛。”晏無書盯著釋天,低聲道出這個名字。

“有時候,人喜歡說曾經,不過那些曾經,跟現在的你說沒有任何用。”釋天提著槍,繼續前行,“就是不知道,這一次的你,還能不能如願以償。”

“我想應該不能。”釋天自問自答說道,“他沒有恢復到以前的實力,就算借給了你劍,你也最多只能做到剛才那種程度。”

晏無書“嘖”了一聲,偏轉劍鋒:“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一個人,在有的時候,不能太過自信。”

“以及,話別太多。”

語氣驟然轉低,手中劍乍起,長光如長虹,俄頃貫過長夜,止歇一片風響。

晏無書搶在釋天之前出手。

下一刻,槍嘯猶龍吟,寒芒旋轉出,迎上劍光,直取晏無書面門!釋天身上氣勢較之先前更勝一籌,晏無書自然不會教他得逞,身法及招式更為靈活,足點地,後仰的同時迅速側身,將位置換到釋天身旁。

劍再出,槍亦轉,寒光和寒光相沖,氣勁和氣勁相撞,天地乾坤,江河湖海,無不震盪。

茫茫荒原,兩個人,兩種兵刃,卻有三種意。

見紅塵上蓮華生,劍落時寒冰凝結,將烈焰於燃燒一刻被凍結。釋天垂眼一瞥,槍尖朝下,劃地一旋。

火又生,轉瞬融冰。

晏無書甩了一下劍,提起左足,往地上狠狠一踏,將包圍周身的火給震開。

前行一步,劍和槍再遇。

噹啷——

相接後相分,劍尖槍身,拖出的光弧如流虹,絢爛冷寒,可明千江水,可滅千重山。

天上無星月,唯霜雪寒芒和火光照夜。

兩雙眼眸對視,劍與槍對峙,同樣染血銀髮,同樣浸血的衣衫,在風中起落,距離不過數尺。

無人說話。

當夜幕中流雲轉動時分,槍和劍同時向前遞出!

無人閃避,四野風低。

槍入胸膛,劍入胸膛,衣襟上再開血色。

兩個人的最後一次出手,都將所有的力量灌了過去。

一人持槍,一人持劍,沉然看定對方,這一幕,意料之中,又在意料外。

“紅焰帝幢王佛。”晏無書又這樣喊了釋天一次,語氣很譏誚:“你一直覺得蕭滿比你差是不是?”

說著目光下移,看向插進釋天胸口的見紅塵,以及飄浮於空,星星點點的流銀光屑。

“這是他的劍。”

“他的劍意。”

“你死在他的手上。”

說到這裡,晏無書笑了笑,眼神變得溫柔。

“他只是,不太會殺人而已。”晏無書又道。

“晏無書,你是很會殺人。你也很厲害,身上那麼多傷,卻跟感覺不到痛似的。”釋天盯著晏無書的眼睛,聲音冷冰冰,“但你也要死了,不是嗎?”

“啊,你說得對。”晏無書看了眼自己的胸口,一語恍然大悟,又一語不以為然:“可那又如何呢?”

遙遠之處,蕭滿身外那方牢籠消失,這代表釋天要死了,無法再控制他這裡,可蕭滿表情並不好。

他心中的不安感很強烈,沉眉抿唇,大步流星往荒原的那一邊趕。

晏無書抽回手上的劍,一步步後退,將自己從釋天的槍上抽出來,再一甩劍身,抖落上面的血珠,弄乾淨了,才折身向著蕭滿走去。

釋天被他甩在身後,維持著出槍的姿勢立在原地。如果非要比較,釋天身上的傷比晏無書更重,他整個人正一點點化作透明色,碎光般往外消散去。

蕭滿和釋天對上眼神,看出他眸底的不甘。

他就要死了,這是他第二次失敗,且敗得徹底。

“寶寶,我不許你看他,他有什麼好看的?”晏無書來到蕭滿身前開口,不及這人收回目光,抬手捂住他的眼睛。

緊接著手臂繞過後背,扣住他肩膀,把人抱到懷裡。

“你……”蕭滿眉依舊皺著,但什麼都說出口、問出口,就被晏無書吻住。

很輕柔的一個吻,彷彿羽毛輕掃,春風拂面。

晏無書不希望蕭滿問。

在蕭滿看不見的地方,晏無書的背後,亦在漸漸化作虛無色,他的衣衫和身體變成了一道虛虛的邊兒,像是風吹散了星辰,散作星砂,華光萬千。

可天上無星無月,火光熄滅,冰霜消融。

整個世界都在往黑暗中墜落。

虛色蔓延開,但晏無書嗓音裡帶了點兒笑,他說:“寶寶,我們前世是不是見過?”

蕭滿心說或許如此,或許是前世,又或許是千百年前。

在腦中轉過一念可以有多快,一剎?不,一剎都不需要。可晏無書連這點時間都沒留下,忽然的,蕭滿感覺到覆在身上的溫度消失了。

蓋在眼前的手也不見,唯餘一聲——

噹啷。

本被晏無書拿在手上的見紅塵摔落在地。

視線再無遮擋,可蕭滿的面前,一片空無。

沒有輕掃的鳥羽,沒有拂面的春風,天穹裡倒是有東西一團一團打著旋兒傾墜,純白晶瑩,似旋落的歡歌。

下雪了。

一場浩雪忽來,頃刻堆積滿地,荒荒四野,盡成一白。

蕭滿緩慢眨眼,眼神裡多出幾分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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