豈曰無劍(下)

去唸身上沒有太強的威壓, 以至於多數弟子都看不穿他的境界, 但盡天南和同憫的神情讓他們有所察覺, 不住往後退離。曲寒星等亦被護到後方。

便是這時, 去念朝下踏了一步。

他來到山道上, 從掌間垂落的佛珠蕩在半空,右手在側後方虛虛一抓, 根本看不見他如何動作,但見光弧破風,以快得無法捕捉的速度襲向眾人。

其勢凜冽森寒, 其勁浩蕩沛然, 凌厲不可擋!

比所有人都快一步作出反應的是北斗派護山大陣。虛空之中, 光芒轉瞬明亮, 靈力匯聚成牆, 以巍然之姿接下此擊。

大陣之後的人們只感覺到了拂面而過的風, 無人受傷。

緊跟著,去念出了第二擊。

他的武器是刀。

雪亮長刀, 刀身淌過水一樣的光芒, 又在他抬手之後斜裡落下剎那, 那光從刀上淌出,狠狠朝著北斗派護山陣法砸去。

光之牆佇立眾人身前,兀自不動。可就在刀風逼來那刻, 有清脆的咔嚓聲響了起來。

盡天南面色一沉,朝身後人大喊:“布傳送陣,撤回武元殿!”

他的聲音含了幾分沙啞, 孰料頃刻之間,那咔嚓咔嚓的聲響變得密集,光之牆在眾人眼前一點點坍塌,化作破碎光屑,向上向左向右,四散在秋日風中。

護山大陣被破了。

去念出了兩刀,花費的時間攏共數息,此刻站在陣法彼端,保持著出刀姿勢,盯著眾人,眸光不瞬。

幾乎所有人都呼吸一滯。

“同憫住持。”盡天南一甩拂塵,向著去唸走出一步,低聲喊道。

“流月君。”同憫回應一聲,分開雙足、更換站姿,作出出掌的起勢。

他們兩人的境界在太玄境,而去念在太清聖境,相差足有一個大境界高。

修行之路,越往上走越艱難,在高境界中,便是極微小的差距,也要花上幾年甚至十幾年幾十年才能跨越。

以太玄境之身擊敗太清聖境,這樣的先例,有,但這數百甚至上千年來,做到的,唯晏無書一人。

不是每個人都有晏無書那樣的心性和天賦。但同憫和盡天南臉上看不出半分退縮之意,眨眼之後,兩人同時向去念發起進攻!

風在這一刻休止,俄頃又起,變得更烈。同憫和盡天南都知曉自己和去念的差距,紛紛使出最拿手、最強力的招式,避免開局落敗。

先前佈置在此地的陣法俱啟動運轉,進攻、防禦、加持皆有,不斷炸開的靈力光芒刺目耀眼,逼得天上那輪太陽都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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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念單手持刀應戰,灰衣起落,面不改色。

後方弟子們連忙起陣。

曲寒星和莫鈞天沒學過傳送陣這樣的高階陣法,便不過去幫倒忙,各自持著劍,守在他們前方。

若前面那兩位倒下了,便是他們這樣的歸元境,也要為身後同伴們撐上一撐……

這樣想著,忽見去念在出刀時分,偏首向他們看了一眼,旋即抬起左手,將手中那串佛珠飛擲過來。

——去唸想打斷他們起陣。

曲寒星和莫鈞天立刻躍起,可僅是與裹挾的勁風相接觸,尚未攔截到佛珠,便被掀飛。兩人分別撞上一棵樹,各自吐血。

接著是哐當兩聲。他們二人的劍,都斷了。

曲寒星見到此幕,心下駭然。

同憫和盡天南兩人聯起手來,都做不到讓去念全神全心全力出招,不僅如此,還讓他佔了上風。

這便是三念的實力嗎?

一道身影從去念身前疾退,將速度提升至極致,掠至佛珠前,翻腕出掌。

兩股氣勁相對,同憫堪堪借住了佛珠,接住後是被迫倒退,直到距離傳送陣還有半丈時,才勉強穩住身形。

地上拖出兩道長長的足印,同憫抬起頭來,眼角滲出鮮血。

“流月君,你去助他們完成陣法,我來擋他一擋!”同憫咬著牙說道。

“住持!”盡天南滿是不贊同之意。

“傳送陣法是高階陣法,由這群孩子動手,至少要花四五分時間。”同憫嚴肅說道,“顯然,你我加在一起都拖不了他這麼久,但若你去製作陣法,我想半分便可完成,帶走他們!”

這是實話。

言語間,同憫一甩衣袖,重新走上去。風拂過他花白鬍鬚,縱使雙眸泣血,神色無比堅定。

盡天南明白同憫的判斷才是正確的,看了去念一眼,沉痛道:“……是。”

他迅速退至後方,步入弟子們畫下的陣法雛形中,著手開始佈置。

同憫深深吸了一口氣,足踏弓步,抬起雙掌,再出起勢。他的雙耳也滲出血來,但同時,修為猛地往上拔高一截,從氣勢和氣息上看,亦是到了太清聖境!

佛門秘術,以自身身體為代價,儼然是以命換命的打法。

他朝去念出掌。掌勢極沉。去唸眼中掠過一分驚訝,沒同他硬碰硬,斜遞一刀,飛身後退。

轟——

掌風刀風相撞,震得山都裂開!

同憫立刻打出第二掌,退至半空中的去念手腕一翻,抓著長刀刀柄,向下狠狠斬落。

掌和刀相交,又是一聲巨響。這一次,是地面陷落,同憫被去念打入了地下,只漏出一個腦袋。

同憫滿身都是血痕,抬起頭,咬牙悶哼,猛地發力,將去念擊退丈許遠,同時把自己從深坑中拔出,

這是同憫的第三掌。他來到地面後,當即打出第四掌,直襲去念胸膛。

“沒有用。”去唸冷冷說道,就算忘念在此時此地強行將境界提升,也打不過他。他眼都不眨,甚至刀都不立,站在原地,抬起左手,輕而易舉便將這一掌擋下。

“但也夠了。”同憫沉重喘息一聲,露出笑容,眼眶裡盛滿鮮血,幾乎看不見眼眸。

在他身後,盡天南布好了傳送陣,流光溢彩,立馬就要啟動。

可同時,去唸提起了刀。他左手抓住同憫的手,不讓同憫退或者避,刀鋒向著同憫,因為距離太近,連光弧都未拉出,直接送入胸口。

刀從後背遞出,鮮血滴滴落地。

“不——”

曲寒星目眥欲裂,提著劍便要衝過去,莫鈞天眼疾手快抱住他的腰,將他拖到傳送陣法上。

“走!”

語罷,傳送陣法啟動。

卻在這時,那串被打落在地的佛珠再度飛起,直向盡天南而去!

盡天南為了節省時間,直接將自身和陣法連接起來,用自己的靈力加速陣法運轉和落成。如此一來,他便是陣法靈力來源,若他受創,陣法定然停止。

莫鈞天深知這一點,想都沒想,縱身一撲。他本打算用手抓,可氣勁實在太強,徑直穿破手掌。

緊接著,打向胸腹。

莫鈞天到底只有歸元境,根本承受不住太清聖境的一擊。撲的一聲,一口血噴落。

他感覺腹間傳來涼意,低頭一看,竟是被打穿了。

這還不算完,下一剎,刀風逼近!

去唸是打定主意要將這群人的性命留在此地。

站在傳送陣法上、即將回到武元殿去的弟子們都被這悍然一刀掀翻,人散亂漂浮在空中,畫面像極了掃到一堆的枯葉被秋風揚起。

這只是刀風,真正的刀還未落。

傳送在即,若是落下,這些人就算離開,也都成了屍體。

盡天南登時放棄傳送陣,手持拂塵疾速轉身。他全身的靈力都在此一刻湧出,排山倒海般打向去念,去接這一刀。

巨響如雷,霹靂貫耳。

所有塵土都被風捲起來,去唸的攻擊被接下,但忘念如何應對這洶湧肆意的靈力浪潮,在這一刻看不清楚。

視野太過模糊,滿目都是沙土塵埃。但片刻過後,一道刀光自上而下劃落,如同劈開什麼布帛似的,將風給劈碎。

盡天南孤身一人矗立在眾人面前,道袍起落,手執拂塵,不動不搖,背影如山。

忘念抬起手裡的刀。

一弧光掠過虛空。

盡天南沒有避,他拂塵再起,迅速結成一個陣法。

可旋即響起陣法破碎的聲音。

咔嚓。

刀芒落下,緊接著,盡天南的身體,也如破碎陣法般化作光芒碎屑散落。

這天地間再無流月君一人。

“師父?”張小昭有些愣,反應過來後,幾乎瞪穿眼,“師父!”

他抓起地上也不知是誰的拂塵,撐了一下起身,朝著去唸狂奔過去:“你這個妖僧,我要你——”

忘念連一瞥都未投向張小昭,抬起刀,朝前走了兩步,於錯身時,直接削首。

“張小昭!”曲寒星聲嘶力竭吼。

氣氛壓抑,風低旋迴轉,落地時,奏一曲悲壯的歌。

還有許多人在喘息。莫鈞天用雙肘爬向曲寒星,往他懷裡塞了個東西,有氣無力道:“走……”

他肚皮上被開了個窟窿,一路上都是血跡。

曲寒星的思緒現在茫然悲憤之中,隔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莫鈞天說了什麼。低頭一看,莫鈞天給他的是昨夜張小昭給他們的那個陣法,畫在羊皮紙上,啟動很簡單,注入些靈力,便可瞬間將他從這裡轉移出去。

——不僅如此,他還能帶上兩到三個人。

但曲寒星搖頭:“我不走。”

“你走……”莫鈞天瞪了他一眼,眼裡落下豆大的淚珠,聲音跟著哽咽,可就是這兩個字,都未說完,在還剩尾音時,戛然而止。

手也頹然垂下,咚的一聲落到曲寒星身上,睜著眼,再無生息。

曲寒星的眼一點點睜大,顫著手,放在莫鈞天頸側。

脈博停止跳動了。

他不信,又去聽莫鈞天的心音,可耳中傳來的,是一片空寂。

曲寒星不可置信,卻又不得不信,身上的傷,心中的痛,都在告訴他,這一切是真實的。他雙目一點點染上血色,大吼著站起身,把陣法丟給身旁的還活著的人。

“我不走!”他仰天怒道,用袖子抹了把臉,抬起頭死死盯住去唸。

曲寒星罵了句極難聽的粗話。

風過耳,他聽不見聲音了。這山道上還剩下多少棵樹,也看不見了。他的眼裡,只有去唸這一個人。

他的手又開始抖,胸中憤怒,足夠燃起火。

他想殺了這個人。

不,他要殺了這個人!

曲寒星只剩這一個念頭,可當他握緊雙拳時,發現手中空空。

他沒有劍。

蕭滿從晏無書那挑給他的那把卻邪劍,在數月前碰到那個追殺他的八部眾太清聖境時,擋下致命殺招後,碎了;張小昭給他那把尚不知名的劍,也在方才被折斷。

這個人,三念之一,忘念的師兄,輕易便斷了他一把劍。

斷他劍的人,都是光明聖教的教眾。

要殺光這些人。

但他沒有劍,握劍的手裡,只有風。

——可沒有劍,就不能打了嗎?

——沒有劍,就不能殺敵了嗎?

曲寒星瞪視對面的人,胸膛劇烈起伏,鼻息粗重。

他還活著,還有呼吸,還能睜眼,還能站起來。

這樣就夠了。

這樣就夠了!

他向前走了一步。

渾身骨骼都咯吱作響,身形猛地拉長,恢復了原本的男子模樣。身上衣裙從腰和肩部崩裂,風吹過,帶走一身破碎衣料,整個上半身都裸露到了陽光底下。

“原來是你,白虎。”去唸認出曲寒星到底是誰,眼中浮現出驚異之色。

“太清聖境……”曲寒星盯著去念,咬牙切齒。

他又向著去唸走了一步。

變化突生,狂風自平地起,直將赤身的曲寒星包圍。

又或者,應當說是風潮以他為中心旋轉擴散、升上高空,一路摧枯拉朽,碎山石,碾草木,將這些統統化作齏粉。

也是在這一刻,倒在他身後的莫鈞天猛地飛了起來。

毫無徵兆、突然而然,化作一道流光,猝然前行,落進曲寒星手裡。

變成了一把劍。

一把三尺三寸長,明如霜雪的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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