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棋殺敵

曲寒星往棋簍伸手的動作一頓, 但這一頓分外迅速, 要想察覺極難。

“尊者何出此言?”曲寒星抬起眼皮, 對上忘念的視線, 低聲問。

“你人在此地, 手執棋子,但目光時而飄忽, 神思時而恍然,落子不如何思索,甚為隨意, 顯然心不定。”忘念道, 話語之中不無溫和, 又異常認真。

曲寒星微愣, 他自己都沒發現自己狀態如此散漫。愣過之後, 他半真半假道:“戰爭就要開始, 這片大地風波不休,我如浮萍, 如何定心?”

“佛主已降臨, 這場風波, 很快便能平息。”忘念說道。

“很快是多快?”曲寒星順著這話問。

忘念抬起頭,視線越過曲寒星,看向江陽城東面, 北斗派就藏在那裡的山丘林間。

“我方決定出兵後,北斗派便有動作了。”忘念道。

他語氣是平和的,像是在說什麼尋常之事, 可曲寒星的心還是猛地漏跳一拍。

難道就憑這一點,就暴露了?曲寒星暗道,緊張和忐忑湧上心頭,連指尖都跟著發抖,好在袖擺寬大,手指藏在裡面,難以看出。

曲寒星腦子立刻轉了起來,思索應對之策,旋即又聽見忘念道:“刺探敵情是戰爭的必要手段,我方能探得他們的情況,他們有辦法得知我們的決定,都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

忘念用不足為奇的態度說出這話,曲寒星心中的緊張感沒有因此消散。這一刻,曲寒星特別想往肚子裡灌一杯冷茶。

“北斗派有了什麼動作?”幾乎是依靠本能,曲寒星問出這樣一句話。

“他們開始佈防。”忘念收回目光,重新落到棋盤上,“不過佈置得很籠統,沒有針對性。”

看來北斗派製造出了一種他們沒有拿到敵營具體作戰計劃的假象。曲寒星終於松了一口氣,小心謹慎注意著忘念,道:“尊者有何打算?”

忘念回答說:“我打算提前出兵。”

曲寒星脫口問道:“提前到何時?”

“日出時分開始整隊,繼而前往梧山,發起進攻。”忘念沒有隱瞞。

那就是明日了。

曲寒星手心和後背滲出冷汗,艱難地眨了下眼:“會不會太急了些?”

“此言差矣。”忘念搖搖頭,“佛主臨世。眾人都很興奮,接到命令後,恨不得即刻出發。”

“意思是,越早越能振奮士氣是吧?”

“是向佛主展現忠誠。”忘念糾正曲寒星的用詞,“又及,八部眾及其手下在中部和東部一敗再敗,讓教眾憤怒蒙羞,都想儘快開戰,向佛主證明自己。”

曲寒星“哦”了聲,心中覺得嘲諷,腹誹說著你們這群人終食惡果。

他垂眼掩飾神情,繼續剛才的動作,從棋簍理抓出一枚棋子,落到棋盤上。忘念沒有明說對他懷疑,但這般講了一番話,他可不敢多問。

忘念也落子。

兩人不再談別的,心神專注於棋局。

下棋如殺敵。曲寒星的棋技是實打實的不好,風格又莽撞,走著走著就走到了死路,四面楚歌、捻棋茫然。

好在忘念是初學,雖說算力和推演之力在曲寒星之上,但稍微讓一些,總算和曲寒星打得有來有回。

待月上中天,一盤棋終於走到結束。

忘念小勝。

曲寒星一身冷汗早幹,把剩在手心裡的幾枚黑棋丟回棋簍,聽得忘念問:“今日就到這裡?”

“好。”曲寒星立刻點頭。

忘念笑笑:“早些休息。”

曲寒星起身向忘念執禮:“尊者亦是。”

忘念有意送曲寒星回去,曲寒星搶在他開口前離開,留忘念和一盤不太美觀的棋局相對。

回到居所門外,曲寒星警惕地看了看身後,確定沒有人跟著,才推門而入。

屋室燈火已滅,但堂上仍坐著人。修行者目力佳,借零星月光一掃,便看清分別是誰。曲寒星瞪著張小昭:“你還沒走!”

張小昭攤手說道:“小莫把你們的計劃給我說了,我覺得我可以留下來協助你們。”

“忘念決定提前開戰,時間改到了明日日落!”曲寒星語氣很沉。

“我的親孃……”張小昭目瞪口呆,跟著從椅子裡跳下來,火急火燎掏出一張符,“我得把這訊息告訴我師父。”

“別在這裡用傳音符!”莫鈞天眼疾手快制止了他的動作,厲聲道,“會被發現的!”

張小昭記起江陽城的禁制,連道好幾聲抱歉。

曲寒星走到桌前,如願以償喝光一杯冷茶,長舒一口氣,但很快愁上眉頭:“北斗派雖有一位太清聖境坐鎮,不過整體實力比不上這些邪門歪道……我師父他們集結了兵馬在信都,可會趕來支援?”

“已經通知了,但若明日開戰,定然趕不過來!”張小昭焦急說道。

“那你速速歸去。”曲寒星對他道,繼而想到什麼,看向莫鈞天和同憫:“等等,小莫,大師,你們兩人同張小昭一道離去。”

“我不走。”莫鈞天反對得堅決,“留你一人在敵營,跟直接殺了你有何區別?”

曲寒星見自己被如此小看,甚是窩火:“我沒這麼弱吧!”

“忘念一根手指頭就能把你輾死。”莫鈞天冷冷說道,“更何況,你還沒有劍。”

曲寒星的劍為他擋下致命一擊,早碎了,當下情形又無處鑄劍買劍,用的不過是些尋常鐵劍。

兩人都瞪著對方,氣氛分外僵持。同憫自座椅中起身,誦了聲佛號,對曲寒星道:“貧僧亦不走。”

“我說你們!”曲寒星氣得差點沒跳起來。

莫鈞天扭頭對章小昭說:“你速速歸去,將提前開戰的訊息告知於眾人。”

“不是,既然他們都打算提前開戰了,你們就隨我一道提前走唄?”張小昭覺得他們的爭執很沒道理,攤了攤手,開口道,“日出後整隊出發,行軍可比不上獨自跑,趕到我派附近後還得做一番佈置,這個過程起碼得花上幾個時辰,哪有空來關注這邊!”

跟著看向曲寒星:“再說,那個忘念隨隨便便就改變了作戰時間,指不定還會臨時改作戰計劃,到那時,就算你得知了,也無法遞出來。”

這話聽似極有道理,但曲寒星不贊同。

“不妥。”曲寒星道,“我若和你們一道走,你們會很危險,忘念對我的態度,說來有幾分奇怪……”

話至此處,曲寒星音量低了些,似幾分遲疑,緊接著又抬高,繼續道:“而且風險太大,對於他們太清聖境的人,就是一個時辰,也夠滅好幾座城毀好幾座山了。我還是留在此地,隨他們一道過去,等時機成熟再脫身比較好。”

“多謝你的好意。”言罷衝張小昭拱手執禮。

“行吧。”見說不動這三人,張小昭嘆了聲氣,把一直捏在手裡的東西交給曲寒星,“我把陣法留給你們,使用很簡單,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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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小昭來得匆匆,離去也快,沒留下半分痕跡。

曲寒星站在視窗目送他,慢慢垂下眼,神情浮現些許茫然。

“你說,如果我師父和滿哥在這裡,他們會怎麼做?”他問來到身側的莫鈞天。

“以你師父和蕭滿的實力,肯定直接打起來。”莫鈞天道,語氣轉為擔憂,“你呼吸一直很亂,該去休息。”

曲寒星後背連帶肩膀一同垮下去:“行……若有人來,立刻叫我。”

“自然。”莫鈞天應道,繼而抬起手,往他背上拍了一下,稍微用上幾分力氣,打得他挺起胸膛。

“你已經做得夠好了,這大半個月,生活在江陽城的百姓,是真真切切露出了開心的笑容。”

信都。

紅焰帝幢王佛乍然現身、翩然離去,各門派主事者又聚於城主府中,無人神情不凝重。

很快,有新情況從別的地方傳來。

“是北斗派的訊息。”晏無書坐於主位,展開密信一閱,對眾人說道,“一直盤踞在江陽、醴陽兩城的邪僧有所動作,將在數日內對他們發起進攻。北斗派希望我們能夠予以支援。”

“西面那夥人總算要開始行動了嗎?”

“當然要支援。”

“眼下光明聖教在中部與東部的力量已被剿滅,唯餘西面還有兵馬,也是時候往西進發,將這窩豺狼虎豹徹底掃出門外!”

議事廳裡近乎凝滯的氛圍終於有了鬆動。

紅焰帝幢王佛的出現,讓原本即將看見的勝利曙光落回黑暗中。這人,不,這位佛來去無影蹤,境界高深難測,使得局面僵持不定。

該往何處下手,該如何出手,沒人能理出頭緒。如今西面有了動作,各派之人總算找到了切入口,進行商量討論。

晏無書贊同他們的觀點:“信上說數日,但誰也不能保證不是明日後日,便請諸位即刻抽調人手。”

眾人紛紛道“是”,起身領命。

一直安靜坐在晏無書身側的蕭滿開口道:“八部眾已被消滅乾淨,西面的主事者卻沒露過面,亓官道人探過幾次,都無結果,我懷疑是三念之一。”

“若光明聖教當真按照實力排位,那麼三念在八部眾之上,請諸位多加注意,此外,還要小心中途攔截。”

“沒錯,對上的極有可能是三念,所以我們的人馬,要更加靈活才是。”晏無書點頭說道。

卻聽一人問:“若紅焰帝幢王佛親自出馬,又當如何?”

議事廳裡靜了。

這是至為艱難的一種假設,卻也是終究會面臨的一種情況。據那些不可考的史書記載,上一世紅焰帝幢王佛企圖禍害人世,是傾了整個佛門之力,才將他除掉。

當年佛門正值鼎盛之時,境界與道門太清聖境相當的,有二三十人。今昔一番對照,佛門式微,道門修得太清聖境的數量屈指可數,其中更有一人避世不出,差距甚是懸殊。

幾乎所有人都在問自己,若對上紅焰帝幢王佛,當真有戰勝的希望嗎?

沉默之中,但聞晏無書一聲哼笑,道:“若紅焰帝幢王佛親自出馬,自然是拼死一戰。”

頃刻又話鋒一轉:“不過我們死了,整個人間必然淪為地獄,所以,最好還是都別死。”

江別照起身振袖,對晏無書點頭:“陵光君說得不錯,拼死一戰,然後置死地而後生。”

其餘人亦附和。

此話落罷,各門各派的主事者匆忙離去,點兵點將,開始籌備。沉睡中的信都被喚醒,燈亮起來,人聲不斷。

傷者及部分醫修和防備力量留於此地,半個時辰後,一艘又一艘雲舟升上高空,往西行。

蕭滿站在孤山雲舟頂上,素色衣袂招展起落,猶如羽翼在翻飛。他的手腕露出來,腕間那串佛珠的其中一顆,紅得似以鮮血凝成。

他看了看這顆珠子,又抬起眼,注視遠處。

“這段路,不會一直順利下去。”站在蕭滿身側的晏無書忽然開口。

蕭滿平平“嗯”了聲,目光瞬也不瞬。

“閉眼休息一會兒?”晏無書問。

“不必。”蕭滿淡淡道,但下一刻,晏無書將手覆在了他眼前,另一只手按住他肩膀,按著他坐下去。

晏無書掌心溫熱。

蕭滿眼睫上下掃了一下,啪的聲把這只爪子拍開,卻也就此開始閉目養神。

雲舟行進速度極快,扯爛翻滾在夜幕裡的雲絮,頃刻掠過河湖山巒。

時間也在迅速流轉,當第一縷天光在天空中落下弧芒時,蕭滿察覺到什麼,猝然撩起眼皮。

赫見此時,有人踏雲浪而來。

是個少年,昔日的一身破舊變得乾淨整潔,發高高束起,露出光潔的額頭,和狹長的眼睛。

束髮的緞帶在風中飛舞,周身上下,唯獨那口朴刀沒換,被他反手提著,刀身越過背後,刀鋒森寒。

少年目不轉睛盯著蕭滿,慢慢地扯起唇角,露出一個狠又邪的笑容:“雖然你一次又一次拒絕我,但沒關係,這一次,我把你搶回來就好了。”

話音落地,手腕一轉,向前揮刀!

刀勢極猛,寒芒劃破虛空,氣勁沛然洶湧,好似一道滔天巨浪,狠狠拍向蕭滿所在的雲舟。

他打算直接拆掉它。

這時,晏無書站起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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