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人沏茶(上)

秋夜的月冷白,站在月下的人冷淡,那雙眼眸漆黑如墨,映一點月華冷光,清透得如同寒湖裡的水,似乎有許多情緒,又似乎波瀾不生。

這樣的眼神未在晏無書身上停留太久,眨眼他劍身上掠過,看向談問舟。

“時辰不早,該向談峰主辭別了。今日多謝。”蕭滿道。

“朋友之間何必言謝?”談問舟搖扇笑道,“殿下慢走。”

蕭滿抬手一禮,轉身越過界碑。

晏無書站在界碑彼端。

清風穿過山崗,揚起蕭滿素色的袖擺與衣角,在空中肆意翻飛。蕭滿來到晏無書面前,對他道:“走吧。”

語氣冷淡,全然比不上與談問舟說話時的溫和。

這個瞬間,晏無書心中生出一陣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他把劍收起,腳下沒動。

他以為蕭滿會再勸些什麼,可蕭滿什麼都沒說,兀自轉身,朝著行雲峰最近的飛行獸驛點走。蕭滿不想太快回去雪意峰。

罩在行雲峰上的陣法幽光一閃,談問舟對晏無書比了個“請回”的手勢:“晏峰主,請吧。”

晏無書瞥了他一眼:“談峰主,再會。”

風起了又歇,初秋裡逐漸凋零的枝葉還在搖晃,沒了蟬鳴蟲叫,山野闃然。晏無書跟上蕭滿,走了一段路後,拖長調子問前面的人:“我若不來,你是否就要在這裡待一夜?”

“行雲峰上景緻甚好。”蕭滿回了這樣一句,算不上給了答案,卻也不算沒給答案。

晏無書選了一種意思理解,嗤聲笑道:“雪意峰上就不好?”

蕭滿不理會,加快腳步。

他開始後悔沒選擇御風回去,這樣和晏無書一前一後走在山道,實在是令他心情複雜。

“你來行雲峰做什麼?”晏無書追了上來。

“……見朋友,借書。”蕭滿找了個藉口敷衍。

晏無書:“借了哪本?”

“清心咒和閉口禪。”這次蕭滿回得極快,說完還不耐煩地甩了下衣袖。

“……”

是在隱喻他管得太寬話還多。晏無書抬頭望天。

過了約莫兩三分時間,飛行獸驛點到了。月光照亮刻在最外面那個“驛”字,卻無法照亮整個驛點,幽暗夜色之中,飛行獸們睡得正香,有些甚至打起了呼嚕。

蕭滿放輕手腳走進去,來到一隻立著腳的白鶴面前,輕輕搖了一搖。

白鶴轉醒過來,瞪圓眼支稜起羽毛,眼見就要憤怒一啄,蕭滿伸手摸了摸它腦袋頂和後頸的羽毛,柔聲道:“是我。不好意思,辛苦你一下。”

聽見這聲音,白鶴立時溫順了,朝前邁了一步,屈膝低頭。

蕭滿翻身坐上去。

下一刻,晏無書湊過來。

蕭滿瞪著眼警告他:“它只能載一人!”他刻意選了力氣較小的白鶴。

“行吧。”晏無書轉身去了旁邊,把另一只白鶴搖醒。

他的待遇可比不上蕭滿,白鶴醒後,不管三七二十一,對著這擾人清夢之人就是一撲稜。

晏無書乃是太玄上境之人,小小飛行獸自是傷不了他,卻不代表不會被激怒。蕭滿害怕這鳥兒受傷,忙出手安撫。

好在晏無書沒計較,等飛行獸安靜下來,坐到它後背上,伸指撥弄了下腦後的羽毛:“去雪意峰。”

白鶴撲扇翅膀向東方飛去,蕭滿瞥了身側的晏無書一眼,淡聲道:“陵光君何必委屈自己?”

“偶爾是該體會一下不用自己操勞的快樂。”晏無書把玩著他那把摺扇,慢條斯理說道。

飛行獸與飛行獸各不相同。

鵬鳥背脊寬厚,可載二至三人,翅膀有力,速度相當快。雲龜體型最為龐大,龜殼上能坐滿二三十人,因其屬龜,速度最慢。白鶴各方面都比鵬鳥差了些,水平整體處於中上,約莫花費半炷香的功夫,總算載著蕭滿和晏無書回到雪意峰。

按照規定,飛行獸只在驛點與驛點之間往來,但蕭滿同它們親近,飛行獸們不遵守這個,慣來直接將他帶到要去的位置。

蕭滿來孤山三年,少有的幾次外出,都是回雪意峰道殿。這次是晏無書指的目的地,蕭滿不曾開口,白鶴以為他同往常一樣,便在空中一盤旋,落到道殿外。

見到那扇熟悉的門,蕭滿才察覺到哪裡出了錯,卻也不好怪什麼。他拿出幾條小魚餵給白鶴,幫它們理順羽毛,等它們吃飽喝足依依不捨告了別,才轉身過去。

晏無書倚著門看他。

天上不知打哪飄來一朵雲,月色比方才暗了一些,道殿裡沒有點燈,晏無書側臉隱沒在昏幽之中,五官顯得極其深邃。

“如果遇上什麼事,該直接告訴我,不必跑那麼遠去找談問舟。”晏無書低聲道,這裡唯有他們二人,話自然是對蕭滿說的。

蕭滿回望晏無書,心思千迴百轉。晏無書看他看得認真,狹長的眸微微下壓,眉峰蹙起,連帶那道劍痕都生了些褶皺。

這一刻,蕭滿終於讀懂晏無書看他的眼神。

――其實晏無書待他一直沒變,是他擅自美化過濾了一些東西,讓那些態度和眼神增添上綺色。

在晏無書眼中,蕭滿仍是十年前他從臭水街裡撿出來的那個小孩。晏無書對他好,供他吃食給他衣穿,送他去大昭寺治病,不過是因為他弱小又可憐罷了。

他們之間,從來不是對等的,拋去天道強行定下的身份,連朋友都不是。

他們之間,是恩,是義,是大道路上,最不該結緣的那一種。

蕭滿在原地站了許久,久到風起風又落,十五夜的月被重雲盡數遮擋,漫山遍野再不見一縷光線。

他把被風撥亂的發撩到耳後,對晏無書道:“我想看看那個佛龕。”

晏無書神色微變,表情莫名古怪。

蕭滿知曉佛龕的存在不奇怪,白日裡掌門飛劍來傳,他就在身邊。但蕭滿怎麼對佛龕有興趣?

雖說是佛門之物,可去歲有人弄回了一塊勞什子的佛祖遺物,他都不曾問過半分。說帶他去看,他更是直言修佛修的是心,並非這些身外之物。這會兒為何想看佛龕?

難不成是談問舟慫恿的?

晏無書若有所思,蕭滿卻不知他心中所想。先前在行雲峰上,蕭滿觀談峰主畫上佛龕,腦中閃過些許念頭,卻是難以捕捉,便想若能看看真正的佛龕,念頭應該會清晰一些。

可觀晏無書神色,這人似乎不願。

蕭滿斂低眸光,道:“沈掌門已將佛龕交託於你,若有閃失,陵光君難辭其咎,是我冒昧,考慮不周。”

話語裡帶了些許難以察覺的嘆與失落。

晏無書想到蕭滿在行雲峰待了半天、和談問舟互稱朋友就氣,又聽見蕭滿不鹹不淡稱呼他“陵光君”,一時之間沒忍住火氣:

“你要一直與我這樣下去嗎?”

“我想我的態度言行不曾失禮或出格。”

蕭滿抬起眼,說得極認真。

俄頃,想起先前的某一幕,發現自己的確得罪了晏無書,蹙了下眉,語氣帶上歉意:“方才在行雲峰直呼陵光君姓名,實屬情急,請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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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無書怒意更甚,卻見蕭滿道完歉,頭也不回走了,當真是半分不留情。

晏無書氣得瞪眼,又無可奈何,一甩衣袖,衝著蕭滿背影道:“算了,過來看佛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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