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雉往戰國鎮跑已經有好幾次了。按照公爹之前指明的小路, 憑藉當年逃難時積累的天賦在幽深暗淡的小巷子裡快步行走。

總感覺有什麼不對,一種危險的氣息瀰漫在小巷中。

突然一張漁網從天而降,兩邊的小門開啟,蹦出來三個健壯的男子, 堵住道路兩端。

“哎?那小美人呢?”

“人呢?”

呂雉死後保持著自己生前最快樂時的樣貌——未出閣的少女,身姿又很婀娜, 雖然換成已婚的髮型, 渾身卻白亮發光,臉上帶著新婚少婦的榮光瀲灩。

這幾個人早就盯上她了, 兩次跟梢之後確定了她的路線, 在陪葬品中翻出漁網——別問為什麼有。在高處準備好, 漁網隱藏在一邊,對面拉著繩子。

計劃的可好了, 等人走過來的時候對面一拉繩子, 漁網飄飄忽忽的落下去,小美人無知無覺被扣在漁網下面。仨人衝出來把人抗進屋去, 想幹什麼幹什麼。

雖然鬼們實際上做不了什麼事,可是性無能也會有性犯罪。

計劃的非常完美, 這三位諸侯王當年也有過不少強搶民女的經驗,甭管進來的人是誰, 總歸就是個小娘子。當年讓士兵把人擱在屋子裡, 他們在外面把門,追著少婦在宮殿裡跑幾圈,抓住之後該幹嘛就幹嘛。現在也是一樣的, 把人堵在小巷子裡,還能跑了不成?

還真能。

呂雉在小巷外就感覺到不對勁了,有心換一條路,奈何這鎮子的地形複雜,道路有多,人又都很壞,問路肯定問不出去,若是迷失路徑可不好辦。抬眼一瞧,就看見兩條細細的繩子橫在灰暗暗的天空上,心裡就明白了,準是什麼機關。

鬼要看東西只要集中注意力就行,不用非得抬眼去看,這是她前段時間偷偷盯著嬴政觀察時發現的,耳朵也能看對方,手指頭也能看對方,反正魂魄是一體的,不分什麼眼耳鼻舌。她拿腦頂看天空,看到繩子一扯,漁網開始飄飄洋洋往下落,瞬間向前快跑。

漁網擦著牆壁,減緩了下墜的速度,而每天訓練還修行的呂雉跑的可快了。

她早就躲在那門洞外側,人衝出來的時候開了門,正好把她給掩住了。不急不緩的一劍捅串了自己眼前的死胖子,把劍拔出來又對對面倆人招手,面無表情:“來。”

對面倆人也拔出劍來,在小巷裡狂奔過來:“賤人!”

“居然敢殺人你這個潑婦。”

呂雉靜靜的等他們跑過來,心中甚覺無趣,這兩個人生前掌管的國家還不如一個郡大,氣質醜陋,舉止粗俗,死後居然還能幹出劫色這種事,活該被滅國。

和她猜測的差不多,在兩邊都瘋狂搶佔土地的情況下製造出的這條狹窄小徑,寬度只能容一個壯漢行走,兩個纖細消瘦的美人並排擠不下,如果是一個大胖子,肚子就有卡在牆上的可能性。

而對面這兩個人不算瘦,拔出劍來一衝殺……

首先是劍尖兒卡在磚縫上,卡的這人往外跑了兩步又彈回來,後面那人收勢不及,啪撞在前面這個人的背上,若不是劍刃豎著,差點把前面這個人撞出個腰斬來。

不知道是什麼樣的傻子修建的小巷,雖說是易守難攻,但是兩邊打起來誰也伸不開手啊。

呂雉沉默的收割了人頭,她有經驗,把人頭砍下來之後他們得恢復一陣子才能復原,恢復的期間自己身後是安全的。

留下三具蠕動的屍體,她繼續往前快走,一直走到莊襄王的宅子才停下來。敲了敲門,進屋去卻不見屋裡有人。稍微緩了緩,把東西都擱下,又往秦孝公的宅地找了過去。

秦穆公雖然很厲害,但他是春秋鎮的,不在這裡。

呂雉來過好幾次,早就見全了戰國鎮裡秦國的歷代先王。秦孝公用商鞅變法,使得秦國更加興盛,在戰國鎮裡秦國首推他最厲害。

秦孝公的府邸距離這裡很近,同樣是高臺上面修建的宮殿。

一群秦王帶著僅存的王后們在這裡聚會——和丈夫關係不好的秦王後早就走了。

呂雉進去時,被人們警惕的盯了一下,見來的是她,就放鬆了警惕——誰知道是不是晉國、楚國的小兔崽子們來偷襲。

趙姬對她招手:“過來坐。”

秦武王嬴蕩正在痛飲美酒高聲吹牛,一瞧見來了個小姑娘,醉眼朦朧的想起來這是某一代子孫的媳婦兒,以前見過一次:“說起來,嬴政和我的名字應該緩一緩,他是合乎這字意的人啊!”

是的,嬴蕩的蕩是橫掃天下、蕩平四海的意思,寓意非常美好!奈何這個姓湊在一起就有點微妙……

莊襄王靠在趙姬懷裡,懶洋洋的擺著手:“政兒一副死板板的嚴肅臉,從小就一本正經,不縱慾光靠看書就能弄出來兩個黑眼圈,我給起的名字很合適。”

他頓了頓,笑得不行:“一出生就會皺眉,我還想讓他叫‘正經’呢,小美人不同意。”

呂雉滴酒不沾,拿起壺來給他們斟酒,沉默嚴肅。

“你叫異人,就給孩子也亂起名字,那可不好。”趙姬咯咯乾笑起來,她現在和兒媳婦相處融洽,看著兒子還是瘮得慌。在呂雉身上一打量,就看出來她袖口沾了一點血跡:“你袖口怎麼有血?跟誰動手了?”

呂雉說:“進了鎮子之後,在路上遇到三個無禮之徒,被我殺了。”

嬴蕩——他一向以勇武著稱,不是愛打人,而是喜歡顯示自己力氣大,經常在皇宮裡舉辦舉重大賽。雖然在秦朝時沒有槓鈴,但是他們有鼎啊,和一起玩的大力士比賽舉鼎,花樣舉鼎。

如果在後世,他就會成為一名出身名門家世顯赫的舉重運動員。

秦王們對視一眼,一起笑了起來,自從上次嬴政來見到的那場混戰之後,還沒有別的戰爭,這正好來了個藉口。

有藉口好呀,師出無名雖然一樣能打,但是感覺不夠理直氣壯。

正義的群毆對方更愉快嘛~

秦王們研究了一會,最近確實應該再活動活動了,這個藉口又新鮮又可靠。上次拿女人當發動戰爭的藉口,是趙姬出去溜達時和別人家的王后起了衝突,打了起來。

閒話少敘,秦王們從屋裡撈出來一卷巨大的地圖,鋪開來,首先確定了她的路途,然後在讓她圈來圈定具體的地點。

地圖繪製在經過鞣製的牛皮上。

呂雉很久不看這麼大幅的地圖,認起來有些吃力,更兼這是秦王們手繪的地圖,皮革的吸水性又不強,墨跡有一點暈開。問:“我可以帶路過去。”

嬴蕩直翻白眼:“女人不要搗亂。打仗不是好玩的。”

想想鍾無豔!長得醜的女人有力氣,長得好看的肯定柔弱,你們那點小力氣,老老實實的在後面躲著。

呂雉肅然:“武王,我死後一直在修行,夫君給我討了修行法門,進來也有所獲。”

嬴蕩伸手,把胳膊肘擱桌子上:“什麼修行也比不上天生神力,來,掰腕子,你兩隻手能贏我就讓你帶路。打仗就是力氣,你要是力氣夠了,拿門板都能把人拍死。”

呂雉好氣哦,我跟你們講道理怎麼這樣難!還蔑視我!

莊襄王給她鼓勁:“上!輸得慢一點就算是贏了!”

秦武王真的氣人,他高興的時候就把子孫後代抱起來舉高高,更高興的時候就往天上扔,然後再接住。

在嬴政掃平六國期間,每滅一個國家,秦武王就把嬴政他爹扔起來數十次以示慶祝…他是很高興,莊襄王也沒被他失手摔在地下過,可是他心裡緊張的要死啊。

呂雉對自己的修行很有信心,把別在腰帶上的寶劍卸下來擱在旁邊,起身走到他面前,雙手攥住他的手:“武王,開始麼?”

嬴蕩看她這雙小手,兩隻手加一起才有自己一隻手寬,簡直好笑的要命。

又白,又細,又柔軟。

唔,這種認不清實力的女人真是好笑。

“且慢!”秦孝公:“等會我拿個東西去。”

他進屋去拿出來一個滴漏,灌滿水擱在桌子上。“約定一下,她堅持過三十滴就算贏。”

滴漏是一種用滴答水計時的儀器。

“行啊。”

呂雉也答應:“好啊!”我雖然沒有舉過鼎,但我見過政哥搬運他心愛的九鼎,他生前一定抱不動,想來鬼的力氣會變大。

兩人都沒有發力時,都在心裡暗暗的瞧不起對方。

嬴蕩:我別把她胳膊掰斷了,要不然小正經要來討個說法。

呂雉:我別讓他輸的太難堪,男人都要臉,我知道。

一起發力時就都傻了。

對方的力氣遠比自己想的更大,嬴蕩沒有咔嚓一下贏了,呂雉也沒有把握自己能贏。

滴答!

滴答!

滴答!

堅持過三滴水的時間之後,秦王和王后們都坐直了,聚精會神的看著這邊的戰況。

居然不是立刻分出勝負?

等到十滴水過後,角力雙方的姿勢都變了,換做微微前傾,更能用力的姿勢。

呂雉的修行不僅能御風,還有增強鬼體的作用,她調整呼吸,緊急搜刮空氣中的陰氣來彌補自己體力的損失。

然後她想起來了,來這裡的目的是單獨和趙姬談一談,一定得明確的打探出她對於蓼毐起兵那件事是什麼態度,是傻了吧唧的被人騙了還是又傻又壞。

如果是被蓼毐騙了,不知道情夫要幹什麼,那就是被耍的團團轉,如王政君被王莽騙走了權力,雖然可笑可恨但還有轉圜的餘地。

如果是存心支援蓼毐謀朝篡位,打算當蓼毐的皇后,那你就完蛋了!我也好提前擺正自己的立場和位置,不要跟你牽連太深,別在政哥面前說你半句好話。我面對了世上最難以應付的婆婆……

趙姬興奮的瞪大眼睛,捂著櫻桃小口:“哇!十三!十四!十五!”

呂雉堅持到第二十五滴水落下來,渾身輕顫近脫力,體內積蓄的陰氣和修煉所得的力氣幾乎消亡殆盡。

“二十六!”

呂雉乾脆的說:“我輸了!”不行了,形體都要消散了……

嬴蕩雖然贏了,臉上卻十分挫敗,垂頭喪氣:“啊……”他難以置信的看看自己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和腦袋,整個人都震驚到呆掉。

他爹高興的伸出手摸摸他的頭:“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呂雉虛弱的挪回去看地圖,指著小巷兩邊點了點:“是韓國、薛國和肥國。一個特別醜的胖子,還有一個瘦如炸鵪鶉的,還有一個沒特點。”

鵪鶉不大,炸過的鵪鶉尤其枯瘦香脆。

秦王們意興闌珊的出去了,原來是這三個小廢物,哼。

趙姬捧著她的臉看了看,驚歎道:“真是神力啊!你沒事吧?看起來肌膚有點透光呀。”

“太逞強了……我有些頭昏,找個清淨的地方修養一會就好。”

趙姬起身:“我帶你回去歇著。你可真厲害呀。大王,您說呢?”

莊襄王笑的到現在還沒緩過氣來,說不出話,一個勁兒的擺手示意她們回去歇會。被祖先扔高高的仇算是報了!好極了!即便這女人是漢朝的開國皇后,也可以接受了。有這樣的本事,還能和嬴政同心同德,可見是真心實意。

呂雉十分柔弱的被趙姬扶了回去,路上開始找了個藉口閒聊。

她首先提出的問題是:太后和莊襄王恩愛了幾百年,何以保持這種恩愛呢?

看起來像是個一心想要好好過日子的兒媳婦會問的問題。

趙姬轉到她眼前,對著她拋了個媚眼:“你看我長得這麼美,大王當然和我恩愛呀~”

呂雉問來問去,就問到了:始皇從小就那麼正經麼?

趙姬當然把他從小的糗事拿出來說了幾件——在背後還是敢說的——小孩再正經,餓了也得哭。說來說去,就說道當年秦國和趙國打仗,異人先跑回秦國爭王位。

呂雉就此開始問母子當年在趙國相依為命的情境。

趙姬當然認為兒子很可愛,說起當年的情況,感慨良多。兒子自從讀了書、開始規劃未來之後,就不再母親懷裡無憂無慮的撒嬌了。

說來說去,呂雉覺得自己要是在春秋戰國時期,當個縱橫家也可以了,趙姬說了什麼話並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接下來要問的這個問題:“夫君思及您,長吁短嘆(並沒有),時常落淚(也沒有)。生前有些話不能問,死後也不想傷了母子之間的和氣(更沒有)。我見不得他難過。”

趙姬不是傻子,知道她想問什麼,期期艾艾的說:“那個,我,嗯,其實吧,那家夥跟我要什麼,哄得我高興,我,嗯,就給他什麼。長信侯也不算什麼,一座城池也不多,我,我沒想那麼多。”

呂雉心說你給他什麼都不重要,重點是你們是不是想篡權?篡權的意思是什麼?殺秦王嬴政!

趙姬:“我不知道啊。蓼毐跟我說,阿政要殺他和我那兩個兒子,他想要自保……最後還不是被殺了。他一開始就不該跟我要長信侯的位置,唉。阿政還為此生氣麼?”

呂雉:他媽的!自保的意思就是是了!我問的是你準備做什麼,不是那廝!

趙姬無辜的眨眨眼:“我怎麼捨得謀害自己的孩子呢?我當時被他騙的心亂如麻,被他把太后的印璽騙了去,我久居深宮,他幹什麼我哪裡知道。”這是實實在在的真話,蓼毐沒直接對她說‘你把兵權給我,讓我弄死嬴政’,她已經忘了蓼毐當時說了什麼話,但她相信他。

事已至此,她真願意讓嬴政看自己是個被騙的蠢女人,只怕他不信。

呂雉心說這樣最好!綜合各方考慮,這樣最好!她擠出滿臉的單純真摯:“這可太好了!”

嬴蕩抓起一胖一瘦兩個流氓,一手一個,當成銅拔(鐃鈸)對著拍了半天,然後調整了一下高度,臉對臉的拍,用兩人哀叫演奏出一曲音樂,這才把人扔到旁邊去。心緒稍寧:“回去之後我也修煉!”把陪葬的道德經撈出來看看,據說那是仙人寫的嘛。

另一個流氓被掛在竹竿上。

這一胖一瘦兩個流氓臉上的五官都被對著拍平了,現在整張臉偏平如餅,宛如一塊加多了水的軟麵糰捏出人的五官,用葡萄乾點綴眉毛眼睛鼻孔嘴巴,然後上鍋蒸熟的成果。

如果麵糰太軟,不論蒸之前做成什麼樣的花型,蒸熟之後只會是模糊不清的一個餅。

現在倆人的臉是這樣。但不耽誤說話:“為什麼,我們無罪。”

圍觀群眾理直氣壯的叫嚷:“暴秦啊!!”

“又傷及無辜!!”

“呸呸!”

炸鵪鶉一樣的瘦子氣急敗壞的指著人群中的一個人:“你可閉嘴吧,我的國家就是被你滅的!”

眾人鬨然大笑。

秦王慢條斯理的宣佈這仨人的罪行:“他們調戲秦王後。”

“啥?那個陌生的小娘們是秦王後?”

“不可能,春秋鎮戰國鎮裡沒這個人!”

“新娶的,娶的鎮子外面的小姑娘,德才兼備還很能打。想不到吧,你們這些失敗者。”一位同樣是單身的秦王大肆嘲笑這些單身漢,在戰國鎮裡的諸侯王,大約有一半人保持單身。原因有二,第一是生前好色,妻子又氣又傷心,死後也不願意和他們在一起。第二是妻子在他們死後改嫁、出軌、被殺,以致於不願意來這裡。

迄今為止,還沒有任何一個人勾搭上鎮外的小姑娘,倒是有不少人被特意趕過來的騙子騙過陪葬品。

由於這仨流氓都承認了自己抓小姑娘的事實,圍觀的諸侯們紛紛表示唾棄。

呂雉休養了一會,又暗示趙姬一定要明確她是被騙的——畢竟政哥現在還沒選擇好怎麼做,如果她能一口咬定,那自己回去也就好勸一勸他。如果他能放寬心,那好,如果不能,也得讓他做好準備,在給祖先們告狀時目標更明確,讓趙姬無法辯解。這是個非常微妙的事。如果政哥對祖先們說‘趙姬主使蓼毐率軍襲擊’,趙姬用‘我被騙了’可以解釋。如果政哥說的是‘趙姬放任、默許蓼毐謀害秦王’,那準確率就會高不少,她再解釋她被騙了,就像欲蓋彌彰。

她已經打定主意,在這件事之中儘量不發表任何意見,以求自保。不論是處於所謂‘孝道’勸丈夫原諒母親,還是平心而論勸他別忍,都會非常深遠的影響到夫妻關係——絕不是好的那種影響。

呂雉按照原路離開戰國鎮,小路已經被掃蕩乾淨,竹竿上高高掛著一個人,另外兩個人也不見了蹤影。除了鎮子往前走不多遠,就看到河邊站起來一個人,驚鴻一瞥發現是個熟人。

劉徹快步走了過來,得意的問:“呂后,您去串通戰國諸侯,圖謀大業麼?”

呂雉傲慢的一瞥:“我去見自己家公婆,有什麼不妥?”

劉徹一怔,他沒想起來始皇也是有父母的人,那老家夥的榮光萬丈幾乎掩去了所有秦王的榮光,更遑論他那對並不出眾的父母:“哦,沒有不妥之處,嬴政為什麼不自己去?”

呂雉用看大傻子的眼神瞥了他一眼,就算他沒經歷過民間的生活,在皇宮中兒媳婦也是要服侍婆婆的。況且……嬴政不去見父母的原因你真的想不出來嗎?

劉徹只是為了引出自己下一句話,對方不接茬他也很尷尬啊,幹乾巴巴的問:“始皇現在在做什麼工作?”

呂雉本來懶得搭理他,打得過但是沒必要打,說話也沒什麼意義,更用不著假裝和睦相處。繼續往前走,卻忽然發現劉徹眼中有一種隱晦而熱烈的光芒。她心中一動:“你也想工作?”

劉徹反倒不吭聲了,用腳後跟碾著地上的小石頭子,沉吟剎那:“我想離開帝鎮。”

他一直都想離開,試過了,打不出去,根本贏不了。劉弗陵在王莽篡漢之後跑掉了,他是去看門,劉徹看著都覺得心酸,過去的皇帝啊,淪落到這種境地。他絕對無法忍受自己坐在城門口維持進出城的冤魂的秩序,如果要那樣,寧願繼續留在帝鎮。他不想被人驅使,更不想被長官和同僚欺壓,那是無法忍受的事。

其實他不知道,劉弗陵從門卒升職成小隊長,又因為上級官員投胎去了他表現出眾,由小隊長升職成城門衛——在遇到攻城戰時,他負責守衛這座城門。他現在的位置等同於校尉,本來可以按照武將的路數一路往上升,或者平級橫調去其他工作,但他就是想在這裡看著城門,靜靜的考一個判官。他本可以坐在屋裡,清清靜靜的備考,但他喜歡熙熙攘攘的人,喜歡坐在城門口吃著糖背書。

劉弗陵生前在皇宮中,清淨寂寞的令人難耐,少年失去父母,除了一個自己不喜歡的皇后之外沒有別的女人,他真的很喜歡坐在門洞邊上看著來來往往的鬼魂,看他們悲傷或快樂的模樣。武帝從來不問他的官職品級,以為他一直都是個悽悽慘慘的門卒。

劉徹最近到處亂逛,他掩飾的很好,好像是在逛每一個城裡的集市,實際上他是看遍了每一座城的四個門,最終非常確定一點——始皇的工作肯定不是看門!他不是門卒!啊哈!看我發現了什麼!閻君並沒有刻意打壓羞辱皇帝們,把所有願意工作的皇帝擱在城門口示眾,劉弗陵是單純的倒黴。

既然嬴政已經淌開一條路,我為什麼不摸著石頭過河?

呂雉的小心臟砰砰跳,表面上不動聲色:“我知道你不甘為困龍。閻君呢,將舉薦人才,選官授官的任務給了我夫君,你來找我果然機敏。”

我還沒和政哥商量好到底怎麼說呢!政哥還沒向閻君申請呢!

劉徹帶著點淡淡的驕傲,點了點頭。這番話非常可靠,始皇沒有跟著高祖謀反,他也是最先稱臣投靠閻君的人,將心比心,倘若他是閻君,他也要用這個從未展露不臣之心的人來管理其他人。

他靜靜的看著呂后,等著她開出條件來。

呂雉還沒想好條件,她在心裡羅列出各種現在可以說的話,又依次思考了自己需要的:第一,讓劉徹回去之後把嘴閉上。第二,永遠不洩露我們現在沒有舉薦人才的權力這件事。第三,讓劉徹與我們一黨但無法奪取政哥和我的權力。

在片刻之內她想不出符合這三項條件的話,就伸出修長白皙的柔夷,拍了拍劉徹的肩膀:“徹兒,你別害羞。燕雀安知鴻鵠之志。”

劉徹垂下眼睛,掩蓋自己的情緒,他不感動,只是有點尷尬。呂后所猜的不錯,他的確很擔心帝鎮中其他人——熱愛發表言論(嘴欠)的高祖,熱誠直爽(暴躁)的父親,還有欠抽的劉欣會對自己的發表各種令人惡心的評價。但是被她猜中了心思也很尷尬啊!

呂雉沒有多說什麼,穩穩當當的回家去了。疲憊而收穫頗豐的一行啊!太累了,簡直是心力交瘁。她現在只想吃點甜食,安慰一下自己飛快運轉的頭腦。

自從妻子搬到城裡來住,嬴判官就開始準點休息,再也不自覺加班了,夫妻團圓不是為了團圓,而是為了商量著如何搞事情。

他現在正在默默的收集資料。他那時候把關於蓼毐的所有資料都毀了,秦史不記,一星半點的文字記錄都沒有,所有人對此諱莫如深,只有參與戰鬥的人口口相傳,到了漢朝才被編撰入史記。現在說趙姬有不軌之事,根本沒有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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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婦人又來敲門:“東家,有一對老夫妻來找您。”

“不……請他們進來。”嬴政耐下心來,把這些資料劃拉到一起,都塞進一個麻袋裡,不經意的扔到帶擋板的幾排書架後面。或許這是自己新結識的人才呢,又或許是某些舊臣前來登門拜訪。

出去一看好像有些眼熟,又想不起來,大概只見過一次。

白胡子老頭溫溫吞吞的對他拱手,慢慢的說:“多謝判官”

白頭發老婦人笑的明快又很驕傲,福了福身不等丈夫把話說完:“我們夫妻倆定下了職位已經上任去了,回來述職時,聽聞是判官您在判詞中對我丈夫多有褒獎,閻君這才將他舉薦上去。我們夫妻倆感激不盡,特意前來道謝。別的不說,以後您家的香菇竹筍木耳黃花菜我們都包了!”

老頭無奈的笑著:“對。”

嬴政想起來了,這是劉徹的那個去投胎的皇后!成了一個窮太守的女兒,又嫁了一個鎮守窮鄉僻壤的太守。“恭喜恭喜,不知二位就任何職?”

老婦人笑道:“都說到山珍了,還能是那兒?”

白胡子老頭笑眯眯的說:“是山神呢,是我生前任職的地方。”他有些悵然,紅了眼圈,隨即軟弱的哭了起來:“百姓們為我這老頭樹碑立廟,嗚嗚嗚嗚,我也沒做什麼嗚嗚嗚嗚”

老夫人熟練的遞手帕,熟練的撫摸他的後背安慰他,又對判官俏皮的眨眨眼,用口型說:“老東西天天都很感動,天天在山裡巡視,遇到老虎咬死百姓把他哭的死去活來的。”

嬴政微笑著點點頭,這對夫妻倒是很有趣。

老太守變成了老山神,性格比過去跟柔和了,現在他不用苦守孤城,也不用指揮百姓、發號施令。

呂雉回來時正看到丈夫探身往前看,一個老頭兒單膝跪地在地上緩緩爬動,把大筐裡的東西一包一包的東西都擺好。

香菇是一顆顆串成串曬乾的、榛蘑和其他蘑菇也是一樣的串起來,竹筍的切開之後焯水曬乾的,木耳是一包,黃花菜則捋順之後一小把一小把的捆好了。

呂雉有點懵:“夫君,家裡來了客人麼?”

嬴政親暱的拉著她坐在自己身邊,把話多的老夫人介紹給她認識,然後和老頭去書房詳談。他們現在在談論山區耕種、修建梯田、還有梯田專用的犁。

老山神是為了百姓生活富裕。

嬴政嘛,當然是當皇帝的職業病——提高糧食產量!提高耕種效率!耕戰!耕戰!

……

正月,祭祀即將開始,劉秀、劉莊、劉炟祖孫三代端坐在劉秀的屋子裡,陰麗華和馬明德都陪在自己丈夫身邊。

這兩個女人截然不同,陰麗華溫柔娟秀,而馬明德端莊肅穆,沒有半點柔情。

劉炟被脾氣暴躁又苛察瑣碎小事的父親罵了一頓,而自己仰慕的太后也沒有溫柔的安慰自己,反倒是得到了祖母的溫柔撫慰。他現在總有些緊張,非常緊張,想問問對面高祖他們怎麼不在自己的宅地等著祭品,都往那個奇怪的支出去的地、孤零零的亭子那兒走呢。

可是不敢問。父親嚴肅端方急切,母親雖然待人和善,對兒子的要求卻很高,她從不娛樂,日常就是讀書,做過最接近娛樂的是寫了《顯宗起居注》,記錄丈夫的日常生活。

劉炟還是個小孩子的時候,日常的行為標準就被父母約束的非常嚴格,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馬皇後又覺得丈夫的脾氣急躁,愛打人這一點不好,越發用心的約束養子的性格,不許他發脾氣。劉炟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或許很想得到父母的認可和誇獎,但是肯定不會有的,父母二人都善於吹毛求疵,他們說的都對,說的都是聖人規矩怎麼能不對呢。

這是劉炟在帝鎮過的第一個新年,和祖父母、父母團圓了,眼前擺著十幾樣從陪葬品中翻出來的食物,屋中的氣氛越發嚴肅。

陰麗華都無奈了,兒媳婦對著自己的時候笑呵呵的,也會哄人開心,怎麼就對孫子嚴肅呢?這孩子在父母面前蔫噠噠的,一副缺乏……就是缺點什麼的樣子。想陛下父母恩愛,雖然都早逝,可是兄弟姐妹六人同出一母,關係親密。不論是郭姐姐的劉疆還是我的劉莊,或是其他兒子,都是愛學習但平時快樂,他卻不快樂。想說兒媳婦的態度太冷硬,又覺得情有可原。

(劉疆從小就是太子,前後沒有做過任何錯事,郭後被廢之前是個快樂的小夥子,被廢之後是個聰明冷靜、強顏歡笑以求自保的小夥子。)

劉盈晃晃悠悠的走了過來:“劉炟,出來看個景兒啊。”

劉秀早就想把他支出去了,好好一個皇帝,從哪兒染上的這種孤獨寂寞冷的神情。平時還不覺得,越是過年越覺得奇怪:“快去,跟惠帝玩去,惠帝死後開朗了許多,你多和他們交往。”

劉炟也不說自己願不願意,立刻答應:“是。”辭別了祖母和父母,就出去了。

劉盈帶著他去看那個稀奇古怪的支出去的圓形空地,站在帝鎮裡:“稍微等一會,別著急。”

劉邦已經帶著劉恆劉啟開始打牌了,哪能幹等著天上掉祭品。

劉炟有些茫然,想試著跟他閒聊,又不知道該說什麼,最終乾巴巴的選了一句《尚書》作為話題的開端。

在圓形空場的另一邊,劉徹和衛子夫在屏障外面聊天。他能出去,不用硬在裡面等著。

他想抱怨她平時不來,只有有了祭品時才來,一年才來一次,分明是眼裡沒有朕只有錢。

又覺得抱怨這種事太像女人會做的事。

作者有話要說:  賀2.1w收的加更。

我的日常是更六千字,一章九千字就是加更的結果啦。

在特別狹窄的小巷裡打架特別容易撞在牆上,我沒在文中這麼窄的地方試過,但一米寬的小走廊就不行,能撞牆上。

韓國、薛國和肥國都是周天子分封的諸侯國。

劉弗陵沒那麼慘,其實他過得可好了,還有空給自己補課。

劉炟(da)的性格,根據劉莊、馬氏、劉炟三個人的性格再加上心理學和少兒心理什麼推測的,和正史一毛錢關係都沒有。

劉莊嚴以律己嚴以律人,馬氏跟他一個脾氣還有過之而無不及。。夫妻倆倒是志同道合,但儒家裡沒有什麼對兒女的疼愛,只有約束,對太子尤其是這樣,不親暱愛撫,沒有什麼娛樂嬉戲,就是學習。劉炟從小就在這種環境下長大,習以為常,馬氏又是個表裡如一嚴肅的人,他很有可能是真心敬佩太后,也想討好太后。一個人嚴以律己到一定程度會被人敬佩的。

那麼明德皇后為什麼會有這個性格呢?我認為是因為幼年喪父,家裡的氣氛非常壓抑,母親又得了癔病導致的。她也沒有正常快樂的童年,就歷史史實來看,她應該從小生活在緊張壓抑不安中。。

她父親是伏波將軍馬援,馬援病死之後就被仇人誣陷,當時的皇帝是劉秀,劉秀特別生氣,馬援被埋葬的時候都是悄悄埋埋了,連親朋好友都不敢去弔喪。又過了幾年才洗清冤屈,然後沒過多久,馬援的妻子因為小兒子死了,精神崩潰,那年明德皇后十歲。當時馬家衰落,經常被權貴和親戚欺負,堂兄就和皇帝申請把沒出嫁的姐妹三個塞給太子和諸王。代入她的經歷想了想,換成是我我都得抑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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