閔洋有女朋友了,壓抑的疼痛忽的湧上喉嚨口,方銳忙將亂飛的思緒拉到現實裡,顧不上化了一半的妝,匆匆跑向包廂。

付老闆已經坐在那等著她了,他是一個設計公司的負責人,三十多歲,長的中規中矩,戴一副中規中矩的眼鏡,然而忠厚老實,年輕有為,英俊瀟灑這些標籤都不適合貼在他身上。他是無明顯特徵的人,站在人群裡微小如塵,從他的穿著也看不出經濟是否特別富裕,“老闆”,只是這個場所裡刻意抬高客人身價的無意義的稱謂罷了。

付老闆和方銳講過公司裡的業務,方銳並不太懂,只知道他們不是設計橋樑建築和汽車輪船的,而是設計那些高深的用於科研的機器上的零件。他興致勃勃地跟方銳描述過,聽上去物理要學的很好的樣子,衝著這一點,方銳不討厭他。

除了出差,付老闆的工作時間比較穩定,通常下了班就會過來。每回都點偏貴的酒,方銳向他推薦的酒,他都必點無疑,卻光自己喝,從不讓方銳喝。他不像有些客人,在喧囂的環境裡,伴隨吵鬧的音樂聲,故作神秘地描述人生中的“英雄過往”,玄乎離奇到令人想發笑。

付老闆喜歡關掉音樂,給方銳泡一杯茉莉花茶,給自己添一杯酒,徐徐地說自己的故事。他的故事多是乏味的,創業的艱辛,異國求學的孤單,獨身生活的冷清,對伴侶的期盼。話裡話外,他展示出的是一個創業成功的普通青年對於踏實穩定的家庭的嚮往,倘若方銳是一個沒有故事的姑娘,同樣對相夫教子充滿憧憬,那他們倒真是郎才女貌,天設一對,能夠走到一起的話,必定從此平平淡淡,柴米油鹽。

方銳自然是渴望有所依靠的,沒有一個女人迷戀漂迫不定的風雨,即使口口聲聲稱要自由的,也是左手抓著自由,右手抓著退路,夢想有一個無論何時轉身回家,都會為她堅守在原地的男人,雖然退路和自由一樣奢侈,但女人是貪心的。

方銳不貪心,她總是輕易就被別人的好感動,雨中遞過來的一把傘,感冒時的一杯熱水,天冷時的一件外套,足以讓她這顆飽受滄桑淒冷的心溫暖起來。她的男朋友們基本上都幹過這些讓她感動的事,他們不三不四,不務正業,遊手好閒的毛病,在起初的方銳眼裡是可以忽略不計的,她總會無限放大他們的優點,沉浸在被給予的一點點溫暖裡,幻想著和他們攜手走完此生。

婉如好奇為什麼方銳回回遇人不淑,她的男朋友沒有一個正常正經的,有的甚至下流,她又不是聖母轉世,非得跟他們攪在一起,感覺像背負著拯救眾生的重擔似的。

只有方銳自己清楚原因,從她站在大學寢室的電話機旁,跟閔洋說出“我們分手吧”這刻開始,她和閔洋的世界永遠不會再有交集,他要走的是一條前途璀璨的光明大道,而她只配在灰暗的角落裡苟延殘喘,揣著養家餬口的使命上氣接不上下氣。

至於為何主動提出分手,往事噔的跳上心頭,方銳咽了一口口水,額頭上冒出汗,那張面試通知書,又是那家公司,又和鄭明森扯上了關係。

只要不離開這座城市,兜兜轉轉的,總會和痛苦的曾經相逢,回憶就不僅僅存在回憶裡。如果真要徹底了斷,遠走他鄉是能淡忘和放下過去的麻痺式良藥。捨不得走,這個城市裡有閔洋啊,方銳端起付老闆的酒杯喝個乾乾淨淨。

“你今天怎麼了?心情不好嗎?我陪你出去走走。”付老闆幾乎是奪下方銳的酒杯,用憐惜的神色望向她,他疼她捧她的場,可能也愛她,但不確定把她追到手了,是否打算娶她。

付老闆是好人,是個有著尋常私心的好男人。這是一家正經的店,Candy是個正經的姑娘。他和流連在風月場的男人們做生意交朋友,對風月場裡的女人動情,一日不見方銳如隔三秋,然而婚姻的念頭,是絕沒產生過的。

相較之下,他比方銳的前男友們更可惡,完全不顧讓女人動了情的後果。

方銳笑道:“我挺好的,謝謝付老闆,對了,剛剛說到你母親動了一個手術,後來呢,她現在恢復了麼?”

付老闆笑道:“你心情不好還關心我母親,難為你了,謝謝。”

“你在店裡花了這麼多的錢,我關心一下也是應該的。”方銳客氣地回應,付老闆的心微微一顫。

“有機會我引薦你們見見。”

“好啊”,方銳搪塞著,不為所動,這種場合裡說的話有幾句是真的呢,音樂關掉了又如何,門外的吵鬧震耳欲聾,這個世界是躁動的,總有人在掩耳盜鈴。

女人也奇怪,寧願和蹩腳的男人談情說愛,卻對各方面條件都勝一籌的拒而遠之。是方銳被愛情矇住了雙眼麼,不是的,是她見多了人情中的爾虞我詐,逢場作戲,她的前男友們壞,壞得徹徹底底,坦坦蕩蕩,而付老闆呢,她看不清楚,也無所謂看得懂看不懂了。

她這樣的女人,是不配得到塵世的幸福的。因為弟弟的案子,家裡陸陸續續背上了二十萬的債務,她的大學生活便開始和無休無止的兼職掛上了鉤。本來是計劃努力讀書考上研究生,民辦大學不代表不能成為一個好學生;後來在讀書和兼職之間做平衡,學業和掙錢都無法割捨,兩者同樣重要;再到最後,精力實在有限,除了必須要上,逃掉有可能面臨被開除風險的課程,其它所有時間全花在掙錢上了。

什麼兼職又賺錢又辛苦,她就去幹什麼兼職,因為越是辛苦的兼職,想幹的人越少,正好可以抬高點價錢。

那幾年,討債的人像惡鬼似的纏著他們一家,而大部分的債務轉移到了方銳的身上,害她掉在了錢眼裡,夢裡全是錢的影子,父母依賴她,嫌棄她,責怪她沒有儘快幫家裡減輕負擔。最厲害的時候,父親一天往寢室裡打好幾次電話,方銳接到電話了,父親罵她閒在宿舍裡不去掙錢,方銳沒接到電話,下次又會遭到父親劈頭蓋臉的一頓罵。

曾經連續做了半個月的禮儀,從早上六點鐘站到晚上八點,甩掉高跟鞋就去餐館洗盤子,洗完盤子去酒吧唱歌,等到天矇矇亮,終於可以休息個把小時,開啟手機,閔洋發來的簡訊針扎般刺心:小銳,吃飯了嗎?

小銳,我在圖書館看書,你在幹什麼?

小銳,睡覺了嗎?

晚安。

他道晚安時已近午夜,一直在等著回覆吧,她沒回,他也不會多問什麼。作為異地戀,閔洋給了她足夠的自由和空間,足夠的耐心和體貼,他是一個特別優秀的男生,像在江南朦朧的雨季裡開啟一本精良的書,讓人想坐在屋簷下聽一輩子的雨,讀一輩子書。

讀多少遍都不會膩的。

方銳懷抱自己坐在酒吧門口哭得撕心裂肺,曾經畏畏縮縮,自卑害羞,鼓起勇氣以愛人的姿態站在閔洋的身旁,為那些在胸膛裡洶湧迸發的愛意拼盡全部的力量。她愛的自卑而小心翼翼,覺得高攀不起,又難以剋制少女的情懷,恐慌而著迷。

可生活將他們的距離拉得越來越遠,他是品學兼優的好少年,她是掙扎在生存底線上的邊緣少女。受不了的時候,也想過和家人斷絕關系,換來的是父親悔恨般痛哭流涕,說年紀大了,不中用了,連累她了,方銳怎麼能不心軟呢,她向來是善良的。

後來同學介紹她去鄭明森的公司裡做兼職模特,公司給出的工資比做禮儀高多了,方銳自然不會拒絕。真的去上班了,才發現根本不是做模特,而是什麼亂七八糟的活都要幹,掃地拖地擦桌子倒水泡茶,列印影印材料訂酒店訂機票,從早忙到晚,走路帶飄。

然而方銳覺得再累,也比洗盤子將橡膠手套洗到破強,她很珍惜,生怕出了差錯被開除。一個剛入職沒多久的小姑娘每天指揮她幹這幹那,常常將自己手上的活一併攤派給她,誰叫方銳是個毫無怨言的大學生,做事勤勤懇懇呢。

噩夢是從曹叢河到公司裡找鄭明森開始的,曹叢河叫住在跑來跑去的方銳,問道:“你們鄭總呢?”

方銳禮貌地朝他微笑道:“先生,我幫你去問一下李秘書。”

她一笑,曹叢河的眼睛頓時亮了,盯著她打量了一分鐘,笑笑便走了。不過是尋常一天的尋常清晨,公司裡一片忙碌,曹叢河卻無意識的唯獨看到了方銳。這是他們第一次見面,混跡於模特行業多年,什麼樣的姑娘是頂尖苗子,他一眼便看穿了。

很快地,鄭明森也知道了方銳,他把這個大學生調到了行政處,工資翻倍,工作量減半,她的主要任務是當有合作者到來時保持盈盈的微笑就夠了。在男權主義的世界裡,女人的美貌秀色可圖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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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明森和曹叢河帶她去參加各種各樣的應酬,聲稱她是星宸模特公司的模特,鄭老闆的助理,讓她穿高檔的職業套裙,用奢侈的化妝品化出精緻得體的妝容,喝酒時淺嘗輒恥,對方連喝三杯,她只微抿一口,言談舉止盡是精英lady範。(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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