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前,曹安堂來秦劉村,被當成賊,讓劉長河帶著全村人追。

今天,完全反過來,劉長河成了逃跑的人,只不過去追的只有曹安堂一個。因為根本不等別人追出來,事情就結束了。

只不過是十幾步的距離,曹安堂隨便撿塊磚頭狠狠往前一砸。

劉長河後背遭受重擊,幾步踉蹌,一頭搶在地上。

不等他喘口氣爬起來,曹安堂已經衝到近前抬腳踩住他後背,正好後腰上有條鞭子,曹安堂也想不明白這劉長河給他準備這麼趁手的工具做什麼,順勢抓住長鞭,反剪其雙手捆個結結實實。

隨後趕到的幾名派出所同志接手過去,真的打心底裡佩服曹安堂。

“曹主任,你這身手可以啊,真看不出來您這機關工作的人反應速度這麼快。”

聽到誇獎,曹安堂報以謙虛的微笑。

倒是後方傳來曲志剛的話音。

“哈哈,周棟同志,你這是小看我們機關工作的同志嗎?我們又不是那些手無縛雞之力的知識分子。整個生產處人人都是好樣的,尤其是曹安堂同志,那可是戰場上退下來的,我們生產處的第一員猛將呢。”

說話間,曲志剛來到近前,伸手拍打拍打曹安堂的肩膀。

“安堂同志,幹得不錯,這次記你一功。”

隨後轉身面向後方所有人。

“我現在鄭重宣佈,這一刻開始,解除劉長河秦劉村生產負責人的職務,暫時由秦長河同志代替。各位秦劉村的群眾不要在這裡圍著了,都跟我回來,我們生產處今天來,還有一項重要的工作需要各位群眾的支援。”

曲志剛招呼眾人回祠堂。

可秦劉村全體卻沒有一個行動的。

所有人都是帶著複雜的心情看著劉長河那邊。

曾經掌控村子一切,無論說什麼,全村人都得聽著的劉長河,在今天徹底伏法,誰也不知道等待他的將是什麼結果。

知道他是罪有應得,但心情難免有些沉重。

到最後,只有劉家老太爺拄著柺杖顫巍巍走過去,伸手從派出所同志那裡接過來那條長鞭。

老劉家傳承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當家人信物攥在手中,劉老太爺仰天長嘆:“長河,長河啊!老劉家世世代代當家人,你是第一個讓官家給抓起來的。祖宗都跟著你蒙羞!怪我,怪我當年聽你的,把果生趕出村子。要不然,果生做當家人,也比你這個當老子的做得好。”

“成王敗寇,說這些有什麼意義,少拿那個不孝子和我比!”

劉長河咬著牙說出這句話,被那位派出所的周棟隊長呵斥著閉嘴。

劉老太爺滿面滄桑後退幾步,扔掉柺杖,高高舉起長鞭。

“多說無益!秦劉村老劉家世世代代送你上路。從此,劉家再無劉長河!”

話音落下,老人猛然揮動手臂。

啪!

鞭子抽打在空中,發出震響。

三聲過後,劉老太爺憤然轉身,頓時有幾個劉姓本家人跑過來攙著老太爺往祠堂走。

氣氛顯得有些沉悶。

曹安堂心裡憋著口氣,長久吐不出來。

今天劉家人的悲傷,又何嘗不是祝口村曹家人以後的悲傷,但等哪一天小栓子伏法,最傷痛的人一定就是本家人了。

人群湧動,緩緩回去。

這邊劉長河和劉瓜也被押送上了車。

周棟走回來輕咳一聲:“曹主任,還得麻煩你一件事,這整個抓捕過程我們是要記錄在案,需要你跟我們回去一趟,在記錄上籤個字。”

“這……”

曹安堂也知道派出所的工作流程,可眼前生產處的工作還沒個結果呢。

還好,曲志剛做出了安排,這邊有他和生產處的同志在,怎麼也能處理好的。曹安堂先回去,也沒關係。

“安堂同志,你這些日子一心撲在工作上,也過於拼命了,今天我給你放假,回去休息一兩天,也陪陪家屬。剛才來的時候,我就想說了,看你有心事的樣子,回去調整一下也好。”

曲志剛這番話,讓已經暫時忘了那些心事的曹安堂,頓時心事重重了。

祝口村那邊還有個大麻煩等著處理呢。

也不知道苟大友和長秀走沒走。

還有那個叫翠香的女同志,他該如何去面對,怎麼告訴人家女同志被苟大友背叛了感情呢。

汽車載著眾人離開,曹安堂擰著眉頭看窗外。

旁邊周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只是下意識順著他的目光也向外看,正好就看見村頭大路兩旁延伸出去的壕溝。

“呵,這秦劉村還是沒改變啊。三年前我來這搞調查的時候,就告訴他們別在附近挖黏土,挖空了地底下,灌點水就能把他們整個村子都給沖垮了。這根本沒把我的話當回事啊。兔子都知道避險不吃窩邊草呢,真不明白他們怎麼撐下來這麼多年的。”

周棟自言自語,引得曹安堂扭頭看過來。

牽強地笑了笑,不知道怎麼接話,也根本沒心情接話,就再度陷入沉思。

汽車一個拐彎上了大路加速,車輪滾滾捲起漫天煙塵。

大兩號的車輪軋在祝口村村頭空地上,伴隨著吱嘎一聲剎車響,運送統購糧的大卡車穩穩停在祝口村生產社門前。

車門開啟,一個中年漢子滿臉笑容地跳下車。

門口臺階上,早在這等待的苟大友趕緊迎上去。

“長庚,我不是讓你早點來嗎,你怎麼這時候才到啊。”

“呀,大友哥,我來辦公差的,肯定得緊著人家縣裡糧食站的來啊。行啦,這也不算晚,保證天黑之前把你送到家。”

從聊城來的運輸員張長庚,是和苟大友從小穿一條褲子長大的。

早早收到苟大友託人送的信,說是要搭他的順風車回家,哪怕是不太符合規定,張長庚還是趕過來了。

“大友哥,要我說你也該回家去看看了。你知道大叔大嬸這兩年想你想成啥樣了嗎?對了,我還聽說翠香嫂子來這邊找你了,你見著人沒有?”

張長庚說著話,和苟大友一起往車後鬥上抬糧袋子。

沒成想,他話音剛落下,苟大友那邊猛的一鬆手,差點把他給晃趴在地上。

“大友哥,你整啥啊這是,鬆手你不跟我說……哎,不是,你幹啥?”

張長庚有些懵,只因為苟大友好像變了個人似的,一張臉慘白無比,使勁抓住了他的肩膀。

“長庚,你說啥,你說誰來找我了?”

“翠香嫂子啊。你老不回家,嫂子不來找你嗎。”

“她人呢?”

“我哪知道啊。翠香嫂子早兩個月就離開家了,我上哪知道她找到哪去了。不是,哥你這是咋了,嫂子來找你,你咋跟嚇著似的?”

“我,我沒咋。”

苟大友滿心裡翻江倒海,使勁搓著手掩飾渾身的顫抖,機械般繼續幫著張長庚往車上裝東西。

等一切搞定,張長庚拍拍手。

“行啦,哥,上車吧。”

頭也不回往駕駛室那邊走,走到一半又感覺不對勁,轉頭看回來,發現苟大友還和傻子似的在那杵著。

“哥,走啊。咱還得天黑之前趕回去呢。”

這聲喊話,總算是把苟大友的魂給喊回來了。

他整個人激靈靈打個寒顫,咬咬牙一跺腳,邁步過去拉住張長庚。

“長庚,你拿不拿我當哥。”

“當啊。”

“那哥求你個事,你能答應不。”

“哥,咱兄弟你用啥求不求的,只要我能辦的,我肯定給你辦。”

“那行,你跟我過來。”

苟大友拉著張長庚轉身往生產社裡走,進了門,將大院門關得死死的,這才扭頭直視過去。

“兄弟,哥求你個事,這次回去不光帶我一個人,你還得幫我再捎帶一個。”

“捎帶誰啊?”

“捎帶你新嫂子。”

說話間,苟大友轉手撩開耳房的門簾。

屋裡,長秀坐在床邊上,兩手緊張地撕扯著小包袱的繫帶,頭都不敢抬。

張長庚愣怔在原地,大腦一片空白。

……

同一時間,縣城縣委大院門口,曹安堂的腦子也有些發懵。

“吳大爺,我不是說等我回來嗎。你咋安排別人去啦。”

“嘿,我說你這個同志很奇怪啊。別人家的家屬去找別人為什麼要等著你?你又是個什麼身份,要來指揮我?”

“不是,唉!”

曹安堂沒辦法和吳大爺解釋,只能急忙忙騎上腳踏車,最快的速度往回趕。

他有種感覺,真要是讓苟大友的家屬找去了祝口村,八成會鬧出來大事。

可就算他騎得再快,能比得上早早開車接走了翠香的小高快嗎。

梁堤頭鎮鎮政府院裡。

牛記成站在辦公室窗前,透過玻璃窗打量著大院門邊上站著的那位婦女同志,片刻之後扭頭回來看向身邊。

“小高,那是苟大友的家屬?”

“報告牛書記,她說她是。可我想起來,當初苟大友來咱鎮上的時候,遞交的資料裡面寫的可是未婚。我覺得有問題,沒敢直接帶她去祝口村,先來請您做決定。”

“這……”

牛記成沉吟了好一會兒,也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手裡拿著兩年前苟大友等一眾技術員來鎮上時遞交的介紹信和個人資料,苟大友那裡的婚姻狀況,明明白白寫著未婚兩個字,這冷不丁冒出來個家屬,不像是什麼正常情況啊。

“小高,來的路上你問過她的具體情況沒有?”

“問過了。那女同志有一說一,不像是啥壞人,說的個人情況和苟大友這上面的資料資訊很吻合,不是一家人知不道那麼多。關鍵是,她的口音和苟大友一模一樣。”

聽著小高的解釋,牛記成不由自主再次看向窗外。

那翠香站在鎮政府大院裡,應該是小高臨走前招呼過不讓她亂動,那就哪怕是午後的日頭照在人身上火辣辣的,她都不敢多動彈一下。

看上去怪可憐的。

牛記成深吸一口氣,心中有了決定。

“這樣,小高,你先帶她去祝口村和苟大友見面,到了那別離開,就看著她和苟大友交流什麼。最好是能等到曹安堂回去,和安堂同志對接上。這事說大可大、說小可小,得弄清楚苟大友隱瞞個人婚姻狀況的真實原因。”

“好,那我就先帶她過去了。”

“嗯。對了,到了祝口村機靈著點,照顧好那邊群眾的情緒,也注意點苟大友的態度。苟大友今年表現很好,縣裡都開會表彰過,正準備討論一下是否把他留在咱們這呢。這時候發生任何事情都必須慎重。”

“我明白。”

小高鄭重點點頭,轉身出門。

牛記成眼看著汽車開走,眉頭則是越皺越深。

組織上對每個同志的婚姻狀況審查是非常嚴格的,苟大友的個人資料上既然填了未婚,還有聊城方面的公章蓋著,不應該出現岔子啊。

除非是從聊城過來的時候,苟大友就進行了隱瞞。

那這問題可就大了。

隱瞞自身真實情況,潛伏在革命隊伍當中,這麼長時間都沒被發現,是個很嚴峻的問題。

難道苟大友密謀什麼呢?

可也不至於潛伏在一個窮村子裡兩年進行密謀吧。

牛記成越想越不對勁,拿著苟大友的資料邁步出門,騎上腳踏車就往縣城方向去。

這事得及時向上彙報。

他從鎮上去縣裡。

曹安堂那邊從縣裡往回趕。

兩人半路上遇見,那是一件必然的事情。

但不確定是否必然的,那就是在這個時間差裡,他們能不能碰上祝口村的一些激烈場面了。

祝口村村頭,生產社裡。

張長庚夠著手的去開關緊的大門,後邊苟大友使勁拽著他一條胳膊,把人往後拖。

“長庚,算哥求你了,這事你必須得幫我啊。”

“哥,這事我咋幫你?你找人給我送信讓我來接你的時候,我就覺著不對勁,你要是想回家,他們這邊不得集體歡送嗎。鬧了半天,你是在這!你你你,呀!哥,我不說你犯不犯錯誤了,反正你別拉著我一起犯錯誤。要走,你就一個人跟我走,帶上旁人肯定不行!”

張長庚是真沒想到,他的大友哥這兩年在外面還找了女人,更可怕的是,連孩子都快給整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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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苟大友的人都知道,這傢伙從來不把他在家裡的那門親事當回事,外人誰問都是說未婚。

沒錯,按現在這政策,那沒領過結婚證就是未婚。

可在家裡那邊村上,當年擺喜酒的時候可都確定了的。

那邊親戚六人的誰不知道苟大友有個好媳婦兒,你這給整回去個懷著孩子的……反正,張長庚是不敢幫這種忙。

兩人拉拉扯扯,大門最終還是開啟了。

苟大友心慌不已,直接撲上去攔腰摟住張長庚,扭頭衝著後方壓低聲音呼喊。

“長秀,快,趁現在沒人你先上車!”

長秀不管那麼多,苟大友讓她怎樣,那她就照做,拎起來小包袱低頭往外衝,順著門縫擠出去,直接上了大卡車裡面。

張長庚都恨不得多出來兩隻手,能把人給攔住了。

“哥啊,你這不是害我嗎。”

“長庚,你給我小點聲!不想看我讓這裡的人給打死,你就繼續喊。”

“我……”

張長庚急得直跺腳。

苟大友也知道事情已成定局,慢慢鬆開張長庚。

“兄弟,哥不害你,只要你把我們帶回城裡去,我們就下車。剩下的你不用管了。就這一次,算哥求你了。你不能讓我給你跪下吧。”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張長庚還能怎麼辦。

尤其是外面偶然有祝口村的村民路過,朝這邊看了一眼,把兩人都給嚇得不輕。

張長庚也擔心事情敗露了,村裡人把他這個算幫兇的也給拿下。

要知道,在他們那裡,以前也有過這樣的事,那些敗壞風氣的人下場可老慘嘍。

“哥,我真是要讓你害死了,趕緊上車走吧。還等什麼呢。”

“行,兄弟,你這恩情哥記一輩子。”

“你別記著我了。哥,以後再有事,你也別找我。”

張長庚滿心崩潰,率先衝出去,上了駕駛座。扭頭看看趴在副駕駛座椅底下,拿小包袱擋住臉的長秀,好一陣頭皮發麻,擰著腦袋看向車窗外。

“快點,你上後邊去!”

“哎。”

苟大友答應一聲,也不知道是帶著什麼樣的心情,回頭看了眼祝口村生產社的大門,一時間百感交集……

“啥時候了,火燒屁股了,你還在這鬧騰啥!”

張長庚一聲怒吼。

苟大友的百感交集煙消雲散,轉身小跑著直奔車後鬥,雙手扒住擋板,一腳踩上車輪,馬上就要使勁往上躥了。

嘀嘀!

一聲汽車鳴笛傳揚過來。

小汽車開進村子,後車窗裡探出來個飽經風霜的婦女面龐,直指苟大友。

“狗蛋!俺可找著你啦!”

就這一句話,苟大友沒能上車,整個人直接出溜到車輪底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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