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付同志,你想反應什麼情況?”

田處長的音調低沉了些,順便朝劉強示意一眼。

小劉明白什麼意思,再次啟動汽車,直接過了鎮政府大門繼續漫無目的的向前開。

付粟錦也算是下定決心了,既然已經開口,那就把事情完完本本說出來吧。

“田處長,事情是這樣的。關於我以前班上的一個學生……”

事情經過娓娓道來,黑蛋的那份檢討書也被付粟錦遞到田處長手中。

當一切說清楚,付粟錦有些緊張地看著田處長。

而田處長則是長時間的沉默,目光始終放在那份檢討書上面。小孩子寫的東西,語言相當稚嫩,字數也不是很多,但田農卻看了好久,看了不知道多少遍。

直到連小劉都等的有些耐不住性子,想問問田處長怎麼看待這件事情的時候,田農才終於抬頭,第一時間看向了付粟錦。

“小付同志,你和曹安堂什麼關係?”

“啊?”

付粟錦怎麼也想不到,田處長會問出這樣的問題,愣怔了好一會兒才回道:“沒關係啊。”

“一點關係都沒有?那你們是怎麼認識的?”

“呃,去年鎮上慶祝北方戰爭勝利的時候,我在馬路上看見他暈倒了,找人幫忙把他送去鎮衛生室的。那時候我還不知道他叫什麼,直到出了剛才我說的那件事情,我才第二次見到他。”

付粟錦如實回答。

田處長面無表情,進而問道:“那你知不知道曹安堂是什麼身份,或者說,他是什麼人?”

“這……我聽他自我介紹的時候說過,是哪個村的村民。肯定是和我那個學生曹定中一個村的,就是學生太多了,我沒記住具體哪個村。哎?田處長,您還認識曹安堂嗎?”

付粟錦滿臉疑惑的表情絕對不會有假。

她是真的不太瞭解曹安堂這個人,嚴格說起來只見過三面而已,唯一印象深刻的就是這份檢討書了。

為什麼感覺田處長剛才的問話,總是話裡有話的意思呢。

付粟錦想不明白。

倒是駕駛座上的劉強扭扭身子,想說什麼,卻被田處長用眼神制止。

田農晃了晃手裡的檢討書,再次問道:“小付同志,那麼你在這件事情上的訴求是什麼?”

“我就是想讓曹定中回去上學啊。”

“哦?單純的只是讓孩子回去上學就足夠了嗎?難道你沒想過藉助這個事件,向我表達一下程育良有什麼工作失誤?”

田處長的問話越發深奧。

付粟錦真真不明白這位領導到底在想什麼,先是說曹安堂,又說道程主任,儘管這件事情和這兩人都有關係,但重點在於孩子能不能上學的問題,和大人的事情沒太多牽扯吧。

“田處長,我聽曹安堂說過,程主任也表示孩子打鬧很正常,不會因此剝奪曹定中上學的權利。這都是一點小事,還不至於上升到工作失誤那麼嚴重的地步吧?”

其實能說出這些話,已經證明付粟錦不開心了。

你一個大領導,俺向你反應個情況,就是想看看你能不能幫忙說句話,讓孩子回去上學,你咋就跟審訊犯人似的,總問些莫名其妙的問題。

年輕姑娘的心情完全表現在臉上。

可田處長的臉色卻截然相反的緩和了許多,慢慢伸手,將那份檢討書遞還給付粟錦。

“小付同志,你反應的這個情況我完全明白了。但就像你說的那樣,只是一件小事,也完全不在我的工作內容範圍內。我只能答應你,等我今天的正式工作結束,再回來的時候,會專門去找梁堤頭鎮的牛記成同志,說一說這件事情。最終的結果,我想也一定會是你期望的那樣,這位曹定中同學回去上學。這樣,你滿意嗎?”

“滿意滿意。”

付粟錦忙不迭點頭,眼見餘光忽然瞥見劉強臉上很無奈的神采,頓時意識到自己說的不對,趕緊改口:“謝謝領導,您能幫忙,我就感激不盡了。我不敢說滿意。”

看著這姑娘窘迫的樣子,田農失笑搖搖頭,回手拍了拍劉強的肩膀。

“走吧,送付粟錦同志去鎮委。”

汽車重新啟動,調頭而回。

當小劉幫忙把鋪蓋行李拿下來,又重新開車走了之後,付粟錦看著遠去的汽車,感覺這一路過來,好像做夢一樣恍惚。

而遠去的汽車裡,劉強透過後視鏡看了一眼還傻站在鎮委大院門口的那個身影,忍不住開口道:“田處長,我們明明就是去祝口村的,為什麼不順道一起把她帶過去啊?”

“順道把她帶過去?小劉,那我問你,我們今天要做的工作是不是也順道帶著她一起做了?”

聽出來田處長語氣中的嚴厲,劉強猛的挺直身子,不敢說話了。

“小劉,我告誡你多少次了,我們是做人事審查工作的。既然組織上信任我們,將這麼重要的工作交給我們,那我們就必須時刻繃緊一根弦,無論遇到任何人都不能帶絲毫的個人情感在裡面。剛才那個付粟錦如果不反應情況,我還會考慮帶上她。但她反應出來的事情,把我們今天要審查的兩個同志全部包含在內了。你說,就透過這件事情,你有什麼感覺?”

“報告,我感覺曹安堂思想覺悟高,程育良工作有失誤。”

“錯!那不是你的感覺,那是那位付粟錦用反應情況的方式,給你造成的感覺。這種感覺是受主觀影響的,絕對不是客觀求證來的。一件小事,用在我們身上,給我們造成主觀上的思想偏差,會由此產生什麼樣後果,你不清楚嗎?”

田處長嚴厲訓話。

劉強實在忍不住扭頭看過來。

“田處長,您不會是懷疑,那個付粟錦是曹安堂安排來,故意讓我們對程育良有意見的吧?”

“沒錯,我就是有這樣的懷疑。你應該知道,縣裡的同志對於是程育良去主抓教育工作還是曹安堂回去,還存在不少爭論。這也是為什麼我要親自去一趟祝口村瞭解曹安堂的原因。我們的職責註定了我們要提防一切不合常理的事情。怎麼就那麼巧合的,我們調查誰,恰好就接上了一個同志反映的情況,關係到誰呢?”

田農的這番分析,讓劉強有些慌。

但下一刻,田農又搖搖頭道:“當然了,過度緊張也是要不得的。看付粟錦剛才的表現,應該並不知道我們的工作內容。但是,不得不防。這次是曹安堂和程育良,下次還會有更多其他的同志。總會出現這種情況的。所以,小劉啊,不要以為人事工作很簡單,我們的擔子很重,承受的壓力、誘惑、陰謀,甚至是威脅也會很多。所以,要竭盡全力的客觀對人,絕對不能犯主觀臆斷的錯誤。明白嗎。”

“明白了,聽從領導教誨。”

“行啦,你小子也別那麼緊張。這趟去祝口村,重點是到群眾中間去瞭解。我們自己都有可能欺騙自己,唯獨人民群眾不會欺騙我們。所以聽取群眾的意見,是我們做好客觀工作的法寶。好好開車吧,我休息一下。”

田農說著要休息,可扭頭之後,卻是拿出鋼筆在一個檔案袋的背面,刷刷點點寫下兩行字。

正義需要伸張,但規矩也要遵守。

不在規矩之內的伸張正義,那就是犯錯誤,甚至是犯罪。

就是在那份檢討書上看到的兩行字,也是讓田農印象無比深刻的兩行字。

這麼深刻的道理,怎麼可能是上小學的孩子能寫出來的,肯定是大人教的。

那麼這個教孩子的大人,又是什麼樣的思想狀態呢?

田農扭頭看向車窗外,陷入沉思。

天空中的太陽升高了,曬得車裡有些悶熱,小劉拉開了車窗。

一陣小涼風吹進窗內,吹走了車裡的燥熱,也同樣可以吹走某個房間裡的燥熱。

縣政府小樓角落處的辦公室裡,並排坐在一起很久了的曹安堂和常動,在某一刻突然齊刷刷直起身子,相視一眼,擊掌大笑。

“成了,沒有錯字!”

“對,也沒有言語上的粗糙。”

“曹安堂,我們自主完成了一項工作。”

“沒錯,常動同志,我們完成了自我革命的勝利。”

“走,去向於書記彙報。”

“走!”

兩個大男人此刻歡樂得就像孩子一樣,小心翼翼將那一沓手寫檔案材料裝進檔案袋裡,並肩向外走去。

剛出辦公室門,遠遠就看到一人從迎面的方向在走廊裡走動。

常動大喊一聲:“齊秘書,於書記在不在辦公室?我和曹安堂有重要工作匯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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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喊住的那位齊秘書看著曹安堂和常動這對組合,臉上表情別提有多怪異了。

這倆人怎麼還能走在一起了呢。

關鍵是這倆人一個發配倉庫、一個發配回村,能有什麼重要工作匯報啊?

齊秘書心中疑惑,走近兩步,回應道:“常科長,於書記不在,有什麼事你告訴我,等於書記回來了,我幫你轉達。”

“啊?於書記去哪了?”

“去菏澤地區匯報工作去了啊。”

聽到這話,常動和曹安堂直接懵了。

他們忙活了這麼多天,總算是要到最後請領導驗收成果的時候了,結果領導不在,這多鬧心。

“那於書記啥時候回來?”

“這我就不太清楚了。昨天剛去的,少說也得兩三天吧。不過沒事,十五的時候肯定回來,咱縣裡的例行月度大會,於書記還要主持的。”

“這……”

常動和曹安堂面面相覷,滿心裡有種“抬了花轎、拜了天地、辦好喜宴,等進洞房的時候,新娘子沒了”的崩潰感覺。

齊秘書差點讓他倆那苦哈哈的樣子給逗笑了,張張嘴想問問這兩位到底有什麼事。

沒等開口,旁邊教育科辦公室的門開啟,小辦事員陳發帶著滿臉好奇探頭出來。

“怎麼了,你們說啥、哎?曹安堂!曹安堂你怎麼在這呢。”

陳發一步邁出辦公室門,大聲嚷嚷的把曹安堂給嚇一跳。

“陳發同志,怎麼了,我不能在這嗎?”

“不是,你能。呀,不對,你現在不該在這啊。組織處的田處長帶人去祝口村考察你去了,你說你就在縣政府裡,這不是讓田處長撲個空嗎。”

陳發今早上眼看著田處長走的,還給田處長車上送了個人,哪能不知道他們是去祝口村考察曹安堂的。

誰能想到,曹安堂自己跑縣裡來了,那田處長還考察誰去。

聽到陳發的話,曹安堂自已也懵了。

猛然想起來,前段日子鎮上牛記成同志就告訴過他,最近會有組織上的同志去村裡對他進行考察,讓他好好表現,他這都給忘到腦後了。

“呀,你還愣著幹什麼。趕緊回去啊。”

陳發一聲催促。

旁邊的常動也反應過來了,趕緊拍拍曹安堂的肩膀。

“曹安堂趕緊回去,關係到你恢復工作的大事,不能出意外。你放心,於書記既然不在,那我們著急也沒用,咱們的事,等於書記回來了,開大會的時候說也行。你先回家,忙完了你自己的事,再來找我。”

“好,好。”

曹安堂忙不迭點頭答應,撒腿就往外跑。

齊秘書也跟著跑了兩步。

“曹安堂,用不用我幫你找輛車送你回去?”

“不用啦,謝謝齊秘書,我騎腳踏車就行,趕得上。”

話音傳揚回來,人已經消失在樓門外面。

腳踏車風風火火出了縣政府大門。

而與此同時,一雙秀氣的小布鞋踩在了梁堤頭鎮牛書記辦公室的地面上。

牛記成看著付粟錦遞交的介紹信,臉上帶著興奮的笑容。

“呀,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是盼到個能去祝口村的掃盲知識員了。付粟錦同志,你真是來得好啊。你稍等,我這就安排人送你去祝口村,可不能讓那個村再這麼一直落後下去了。”

牛記成為了祝口村急壞了頭,為什麼那麼想著曹安堂能恢復工作,還是先留在鎮上,其實就是想讓曹安堂發揮帶頭作用,讓祝口村早早摘掉落後的帽子。

現在那事還沒定住,但眼前掃盲知識員的事情定住了,也足夠讓他開心。

手拿介紹信走出辦公室,轉過拐角,敲開了教育科辦公室的門。

“程主任,你在呢。那正好。這裡有位掃盲知識員要去祝口村,不過是個女同志,你看著協助一下,去幫忙開啟工作局面。”

牛記成一進門就是直接下工作安排。

還在那思考著去了縣裡怎麼開展工作的程育良不由得皺了下眉頭,心中暗道,我這要去縣裡的人了,你卻來安排我去村裡開展工作?

心裡話歸心裡話,但表面上還是眉頭迅速舒展,微笑道:“好,牛書記,掃盲工作也是教育工作一方面,我分內的事情。您讓那位同志到後院等我吧,我安排小夏開車送我們一起過去。”

“行,這是那位付粟錦知識員同志的介紹信,你拿好。”

牛記成將介紹信放在桌上,轉身就走了。

程育良拿起來,掃了一眼,目光落在“祝口村”三個字上。

“這不就是曹安堂那個村嗎,呵,正好我也去瞧瞧那是個什麼地方。”

自言自語一句起身邁步向外走,招呼司機小夏開車。

當付粟錦再次坐進小汽車裡面之後,忍不住心中感嘆,去祝口村當個掃盲知識員而已,這待遇咋就這麼高,一天坐兩回小汽車,說出去恐怕別人都不敢相信。

嗡隆隆,汽車啟動開出鎮政府後院大門。

同樣的發動機轟鳴響在鄉間大路上,劉強把頭探出車窗外,看了眼路邊的引路牌,轉動方向盤順著進祝口村的小路開了下去。

祝口村村口生產社大門前,苟大友張大嘴打個哈欠,順手揉揉眼睛,然後……他愣住了。

片刻的愣神,再使勁揉揉眼,確定是一輛小汽車往這邊來之後,苟大友臉上的表情急劇變化,整整領子,拽拽衣服角,風一樣衝去村頭大樹底下,使勁搖響那口大鐘鈴。

“鄉親們,都來啊!來啦,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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