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安良家的灶房裡,四個女人圍在地鍋旁邊。

只見安儉嫂那位姨家妹妹常玉,手腳麻利的剁骨頭剔肉,選幾塊好熟的放進鍋裡,再找安良嫂要來幾根蘿蔔,切成小拇指厚的均勻圓塊,往鍋沿上擺一圈,捏一撮鹽灑在蘿蔔上,再把鍋蓋往上一扣。

“行啦,等水燒開了,把蘿蔔衝下去,再燜一會兒就成。”

常玉輕聲說出這句話,順手拿起來塊抹布擦手。

後邊站著的安儉嫂眉開眼笑,看看磕著瓜子好像啥都不會的方晴,胳膊肘捅咕捅咕身邊的安良嫂。

“大嫂子,你看我這姨家妹子咋樣,是個幹活利索的吧。”

“是是,常玉妹子這做飯的手藝比我都強。”

安良嫂嘴上誇讚,心裡是一百個不痛快。

這“搶人打擂”的,都折騰到她家裡來了,試問誰能痛快起來。

哪怕方晴和曹安堂成不了,安儉家的也不能帶人找上門來,炫耀啥吧。

尤其是扭頭看見還站在灶房門口嗑瓜子的方晴之後,安良嫂就更氣不打一處來了。

“吃吃吃,就知道吃,你說你咋就不能跟人家學學。女孩子家家的,做飯都不會做,還能指望你幹啥?”

這話一出,方晴還不樂意了。

“姐,我怎麼著了啊。你知道我天天在城裡紡織廠上班多累嗎,哪有空鼓搗這些。”

“你……”

安良嫂又要訓斥,誰知那邊的常玉突然把話茬接了過去。

“方晴姐姐還是在城裡上班的嗎?俺可聽說了,能去縣裡紡織廠上班的那都是針線活做的好的。方晴姐姐的針線活一定很好吧。”

方晴這人傲是傲了點,可就一根直腸子。

別人訓她,她生氣。

別人要是捧她,她能竄得更高。

“我的針線活,別人肯定不能比。可去工廠幹活根本不看這個的,你不知道吧,現在工廠裡用的都是機器。俺還聽俺們廠長說了,以後做飯都能用機器做呢。”

“真的?做飯還能用機器做了?啥樣的機器啊?”

常玉一副好奇寶寶的樣子發出詢問。

而說起來城裡的一些新鮮事物,方晴也是滿心歡喜恨不能多感受一些別人投來的羨慕目光。

場面看上去挺融洽的樣子。

另一邊的安良嫂看見自家妹妹佔了上風,臉上也終於有了笑模樣。

“安儉家的,看見了沒,我妹妹現在是城裡的工人了。這進過城的姑娘那見識可比一直留在村裡的姑娘見識多、眼界廣,想比都比不上呢。”

女人之間的聊天,一旦有了點矛盾引子,哪怕是老天爺都把握不住畫風會變成什麼樣。

安儉嫂今天專門帶著常玉找到這裡來,那就是做好了準備,要從安良嫂手裡搶人的,這突然間被比下去了,怎能罷休。

“見識多能算什麼,能當飯吃嗎。女人就該做女人該做的事情。”

“哎,安儉家的,你這話可就不對了啊。忘了那時候人家李芸燕李主任來咱村的時候,怎麼教育咱的啦?女人也要有自己的主見和想法。”

“對,李主任說的話我記著呢。可誰能和人家李主任比,不說別的,同樣是在城裡,有些人和人家李主任差著十萬八千裡呢。”

“安儉家的,你指桑罵槐說誰呢。”

“大嫂子,我說誰,你心裡沒數嗎?”

“你、你……”

兩個大嫂子說話聲調越來越高,這明顯就是一言不合要開撕啊。

關鍵問題是,她倆給曹安堂介紹物件,介紹來的物件都還沒怎麼樣呢,這兩個當媒人的就開始爭吵比較起來了,那場面,咳咳,無法形容。

幸虧堂屋那邊傳來一聲喊話,直接止住了兩人要吵起來的架勢。

“你們幾個女人家的,吵什麼呢,羊肉湯熬好了沒,菜可快吃完了。”

曹安良醉醺醺的喊話傳過來,安良嫂趕緊回應:“這就好,這就好,你們慢點喝。”

聽到這聲回應,堂屋裡的曹安良滿意點點頭,帶著點醉意,彎腰朝曹安堂湊近了點。

“安堂,你給哥哥說個準話,就那方晴,你覺得咋樣。別看她傲,那是不知道兄弟你的本事,她要是真知道了,肯定對你百依百順。你要是喜歡,回頭就讓你嫂子去透透口風。”

“別。”

曹安堂驚得連連揮手。

“安良大哥,我沒別的意思,方晴妹子說話直,那也是實在姑娘的表現。可我壓根沒往那方面想。你和嫂子為我費心了,我領情,但也別耽誤人家姑娘。我是真沒考慮過處物件的事。”

話音剛落,旁邊的曹安儉立馬把話頭給接過去了。

“安堂,哥哥我可得說你一句了,你都多大的人了,成家的事怎麼能不考慮。你忘了太爺走的時候想著啥嗎,就想給你兒子取名字呢。你可倒好!說這話對得起太爺嗎,對得起六爺爺和你爹我七叔嗎?”

“不是,安儉哥你咋還給我上綱上線了啊?”

“我這不是給你上綱上線,是告訴你咱男人就得有個家,就得穩定下來。”

說話間,曹安儉也壓低了身子往曹安堂跟前湊了湊。

“安堂,我給你交個實底。前兩天我去四叔家喝了一頓。四叔跟我說了,小栓子的事他不想了,也沒力氣再折騰你了。太爺那事算是讓四叔明白了,不管到啥時候都是咱老曹家自家人不會害自家人。你看,只要四叔不鬧騰了,你就能恢復工作。你一恢復工作,那就是咱老曹家頂梁的大人物了。到那時候,你要還是個光棍漢,你說說得有多少人奔著你來。奔著你名頭湊上來的,能有幾個好姑娘。你真要是挑花了眼,一個選不準,保不齊就會犯了錯誤。別說我瞎扯,我可聽說了,就莊寨鎮的那個鎮長,多年輕啊,就因為他找的婆娘四處收別人送去的東西,前兩天剛給扣起來,這都不知道押到哪去了。連帶著一大家子但凡和他有親戚關係的,調查、審訊,整個鎮上都知道了。你小子不是那樣的人,我知道。可你架不住找錯了婆娘,害了你一輩子啊。”

曹安儉絮絮叨叨一大堆。

曹安良在旁邊止不住地點頭贊同。

曹安堂只感覺一個頭兩個大,這都哪跟哪啊,合著現在不找媳婦兒,以後就得犯錯誤不成?

“來來來,安儉哥,別說那些糟心的事,咱喝酒。”

“喝啥酒,我話沒說完呢。還有個事我得提醒你,安堂。你要是恢復工作了,咱村裡肯定留不下你,這哥哥們都跟著你光榮,替你高興。可有件事你得給我記準了。一旦恢復工作,不管是啥工作,你得給我想辦法,把那個苟大友給弄走。我看見他就來氣!剛才回村的時候,那家夥黑燈瞎火的,一下子冒出來,非得說我阻撓啥普查工作。我都想抽他倆耳刮子了。”

聽到這,旁邊曹安良頭點得好像雞叨米似的。

“對對對,安堂,想個門把那個苟大友給弄走。看見他就來氣。”

曹安堂徹底無奈,捂著額頭一聲長嘆:“我的兩位哥哥啊。你說我現在和你們一樣都是種地莊稼漢,你們可倒好,處物件、收拾人的活全都給我安排上了。那個苟大友他是技術員,現在也是咱村生產合作社的主任了。咱得支援他,畢竟他讓咱都過得挺好了,不是嗎。”

“是,咱是挺好的了。可安堂你沒覺得那苟大友自打今年開了春之後,越來越不對勁了嗎。整天嚷嚷著要什麼擴大合作規模,要集中全村土地。我覺著他這是搶地,回頭地都到他手裡了,他成地主了!”

曹安儉越說越離譜。

曹安堂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全國各地都在搞合作生產,辦社是很正常的事,報紙上也說了,許多地區的高級社已經建成,全村都吃得飽穿得暖,日子越過越好。

怎麼這兩位哥哥不看看報紙……呃,好吧,想多了,村裡能有幾個認識字的。

曹安堂心中無奈,但猛然又眼前一亮。心思急轉片刻,猛的一拍大腿。

“行,兩位哥哥,你們說的這些事我都記住了。我要是能辦成,保證全都給辦成了。不過呢,兩位哥哥,你們也得答應我一件事。”

“啥事啊?”

曹安儉和曹安良瞪大眼睛。

曹安堂微微一笑:“就一個事,學認字。很快就會有掃盲隊上各村開識字班了,兩位哥哥你們得幫忙鼓動全村一起學習。到時候認識字了,多看報紙,多……”

曹安堂話都沒說完呢,對面兩個大哥頓時頭搖得好像撥浪鼓一樣。

“不行,不行。安堂你還是說個別的吧。”

“就是,安堂你是不知道,我這天天看黑蛋拿個筆在紙上畫啊畫的那些個玩意兒,我認識它,它不認識我,我也不想認識它。”

曹安儉和曹安良舉手求饒。

曹安堂的臉色頓時嚴肅起來。

“兩位哥哥,別怪兄弟我說話難聽啊。你們要是不帶頭學習,那你們讓我辦的事,我也不辦了。讓苟大友一輩子在咱村,故意給你們上眼藥。”

“哎?安堂你這不是欺負人?”

“你們先不聽我這個當兄弟的,那就是沒把我當兄弟。那我走了,你們自己喝吧。”

說著話,曹安堂作勢起身要走。

曹安儉和曹安良趕緊一左一右把他拉住。

“別走別走,俺們聽你的還不行。”

“哎,這就對了,哥哥們,只要你們認真學習了,啥要求我也是盡全力辦成。來,喝酒。”

曹安堂端起來酒碗,滿心的歡喜。

其實,他想的很簡單,只要村裡人學會了認字,能夠讀懂報紙了,對苟大友的偏見也會小很多,支援起來村裡合作生產工作就會更積極。

說一千道一萬,大家都是一個目的,那就是過上好日子。

只要日子過好了,啥問題都是小問題,啥矛盾都能化解。

三人端起來酒碗碰一下。

曹安堂是挺高興的。

可曹安儉和曹安良心裡不痛快,他們都多大年紀的人了,哪那麼容易認字。

一碗酒下肚,曹安良悶悶地拿起筷子,看一眼面前所剩無幾的花生米,仰頭就衝著灶房那邊喊了一嗓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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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他娘,你們整啥呢,好了沒有。先弄點落生來!”

這聲喊傳出去,灶房那邊安良嫂也是沒好氣的一聲回應:“急什麼急,這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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