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即將到來,好似要把整個大地吞沒,但隨著啪的一聲輕響,曹縣縣政府小樓樓頂上的兩個探照燈同時亮起,耀眼的光芒讓一切黑暗蕩然無存。

大院廣場上,縣駐兵團、縣醫療院以及縣安全科等眾多部門的無數年輕工作人員列隊站立,小樓門前高臺上,於慶年書記震聲開口:“各位同志,剛剛縣指揮部接到訊息,山東地區青島港遭受了敵人慘無人道的細菌炸彈襲擊,無數人民群眾的生命健康正在遭受嚴重威脅。經過縣指揮部和黨委會一致決定,今晚就派出精銳人員前往青島港支援。給大家兩個小時的時間做準備,兩個小時後統一在這裡集合,上前線!”

簡潔直白的動員講話,隨著一聲“解散”,所有人分散開去,處理個人事宜。

胡愛國走在人群中,四處尋找一番,加快腳步衝到一群婦女同志聚集的地方,拉著胡嫂子就走。

“孩他娘,快回家,幫我準備幾件換洗的衣服。”

“準備衣服?胡愛國你想幹什麼,這次支援前線的名單裡可沒有你。”

“沒有我,我也得去。哪裡需要就到哪裡去,這是我一個共產黨員該有的覺悟。”

“那你去了,咱家建國怎麼辦?”

“不是還有……等等,孩他娘你什麼意思,你也要去?”

“我當然要去了。”

“胡鬧,你瞎湊什麼熱鬧,剛參加工作幾天啊,你還想上前線?支援前線的名單裡連我都沒有,更不可能有你了!”

“胡愛國!你去前線就是國家需要,我去就是瞎胡鬧嗎?我現在已經是縣醫院的一名醫護工作人員了,反細菌戰的行動沒有你可以,不能沒有我。而且我已經遞交了申請書,我們幾個婦聯的同志都要去的。”

“你,那你去了,咱家建國怎麼辦?”

胡愛國兩口子面面相覷,之前完全沒想到,會出現這樣的問題。

周圍人群來回奔走忙碌的喧鬧場景,就像他們此刻內心的掙扎一樣,無比複雜。

一道熟悉的身影風一般從他們身邊掠過,匆匆趕來的李芸燕直奔縣政府小樓書記辦公室,顧不上合適不合適,喊著報告直接推門而入。

剛回到辦公室的於慶年扭頭看見李芸燕,鎮定的抬手虛壓。

“李芸燕同志不要慌,目前的情況還不是最危急的。幾個小時前,縣指揮部收到訊息,青島港遭遇了細菌炸彈襲擊,傷亡情況不明,但敵人還沒有猖狂到直接展開地面作戰的地步。組織上考慮到你是從青島來的,對當地情況比較熟悉,希望你能帶領我們縣的支援隊伍前去展開工作,所以我才急忙讓雷震和典窈窈同志去接你。”

於書記的迅速解釋,讓李芸燕的心緒終於平復下來。

“報告,我沒問題,一定完成組織上交代的任務。”

“很好,李芸燕同志,這次去往青島你和縣警衛連王成水同志共同擔任指揮,這裡是支援前線的人員名單,你看一下。當然,肯定會有其他同志主動要求跟隨隊伍的,路途當中你一定要做好人員統計工作,我希望你們能一個不少的凱旋。”

“是!”

李芸燕神情鄭重地雙手將那份名單接過來,剛要轉身離開,於書記又開口問道:“曹安堂同志有沒有和你一起回來?”

“報告,曹安堂應該還在趕來的路上。”

“那好,等他到了,讓他立刻來我辦公室。”

“是。”

李芸燕帶著相當複雜的情緒轉身出了門,她其實很想問一句,曹安堂會不會和她一起去青島,可是看到那支援前線名單上並沒有曹安堂的名字之後,她又強壓下所有情愫不考慮這個問題。

青島港現在情況不明朗,誰敢保證這一去沒有任何危險。

組織上既然沒有將曹安堂列入名單之內,肯定是有所考慮,絕不是她可以過問的。

回到婦聯辦公室裡,坐在椅子上,很長一段時間,她的大腦都是空白的。

自從去年被調派來曹縣,她就做好了長期工作的準備,萬沒想到意外來的是這麼突然。

她放不下剛剛有個良好開頭,還沒有完全展開的婦聯工作,也放不下這些日子朝夕相處的曹安堂。

愣怔了好久,直到房門被人猛然推開的聲音,將她的注意力吸引過去。

曹安堂滿頭大汗的衝進來,將李芸燕的公文包送到桌前。

“李芸燕同志,我剛剛在外面聽說了,青島港遭遇襲擊,大家都在準備過去支援,你是不是也要回去了?”

“是,是的。”

“那好,我陪你一起去,稍等我一下,我去縣指揮部打個報告,彙報一下祝口村的後續工作安排。”

曹安堂沒有太多的想法,轉身便往外面走。

那一句“我陪你一起去”,令李芸燕很是感動,可她還是急忙起身大聲道:“等一下,曹安堂,支援前線的名單裡沒有你。”

“沒有我?怎麼可能!”

“你別管可能不可能,剛剛於書記交代了,等你到了,立刻去他辦公室。”

“我,行,我現在就過去。”

曹安堂答應一聲,快步出門。

整個縣政府小樓,氣氛安靜肅穆,有些沒出現在支援前線名單上的同志在宣教科爭相遞交申請,縣駐兵團的眾多年輕戰士來不及回家,就在走廊裡席地而坐,寫幾句留給家裡人的話,等待統一收攏寄送回家。樓外面人聲嘈雜,縣警衛連連長王成水指揮調動全縣所有運輸車輛,清點隨行物資。

到處都是一片忙碌景象,也是在這種緊張的氣氛中,曹安堂敲開了書記辦公室的門。

“報告!”

“曹安堂,來。”

於書記揮手示意曹安堂進門,首先開口問道:“當前的形勢你瞭解了嗎?”

“報告,我已經大概瞭解,青島港遭遇襲擊需要我們支援。可是我想問,為什麼支援前線的名單上沒有我。”

這話一出,於書記微微嘆了口氣。

之所以讓曹安堂來這裡,要解決的就是這個問題。

“曹安堂同志,讓誰去前線,不讓誰去,組織上都是經過慎重考慮的。沒列入名單,不代表就是打壓革命同志的積極性。你的情況,組織上瞭解,我也瞭解,你自己更瞭解。關於你一直申請調往禹州參加工作的事情,禹州方面始終沒有回信,這種情況下,你還要不要去青島?”

這一問,便是直接問到了曹安堂的“軟肋”。

其實,兩年前,曹安堂就遞交了去往禹州參加工作的申請,之前拒絕了徐州和濟南兩方面的調任正是這個原因。

可兩年來,這份申請答覆就好像他等待梁怡的回信一樣,遙遙無期。

“曹安堂同志,你現在是我手下的兵,也是我最看重的兵,你的申請,我一向都是關注的。而且,組織上不會壓制任何一名革命同志的個人意願和正當要求。我現在問你,如果你去了青島,恰好禹州方面又有了回信,你該怎麼選擇?”

曹安堂沉默了。

於書記嘆了口氣,說道:“還有一個小時,前往青島的隊伍就會出發,你好好考慮一下吧。無論你做出什麼樣的決定,我都會尊重你的選擇。如果選擇去青島,那就直接找李芸燕同志,她是這次行動的指揮員。”

說完這番話,於書記揮了揮手。

曹安堂帶著複雜的心情,轉身出門。

……

一場醞釀了好久的雨,終於下了起來,好似要給當前的緊張氣氛再蒙上一層迷離的光影。

婦聯辦公室裡,李芸燕依舊坐在辦公桌前,她也不知道自己在這裡等待什麼,總之就是聽見有人推門而入的聲音時,迅速起身,張口就喊:“曹……呃,典窈窈同志,是你啊。”

看見走進門的人是電母,李芸燕的心情難免有些失落。

電母也是一臉的落寞神情,躊躇著上前幾步。

“李主任,對不起,我要去青島的申請沒有被組織上同意,可能,可能沒辦法再跟著你一起工作了。”

電母說著話,有淚水在眼眶裡打轉。

自從被李芸燕等婦聯同志解放之後,電母就全身心投入到革命工作當中,處處爭先進,可沒想到這一次她落後了。

“都怪我,都怪我以前幫著地主階級欺壓人民群眾,成分不好,要不然組織上也不會駁回我的申請。”

電母滿心的自責。

李芸燕急忙上前抓住電母的手。

“典窈窈同志,你別這麼說,歷史問題是誰也無法改變的。可你能改變自身,積極投身到革命工作當中,那就是好同志。你的入黨申請書,我已經幫你遞交上去了,我就是你的入黨介紹人,你什麼情況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不要妄自菲薄,更不要說什麼成分不好。組織上之所以駁回你的申請,肯定是考慮到了你的個人家庭狀況,你的孩子還沒斷奶啊,革命工作不能讓孩子沒了娘的。”

李芸燕的解釋,頓時讓電母眼中的淚水止住,有些不敢相信地看著李芸燕。

“李主任,你說的是真的嗎,我真的能入黨?”

“能,一定能,只要你堅持革命本心,黨組織一定會對你敞開懷抱。這一次不能和我一起去前線沒有關係。祖國處處都是前線,各項革命工作都需要革命同志去做,相信自己,加油!”

“是,我一定不會辜負李主任的信任,更不會辜負組織上的信任。”

電母抬手擦了一把臉上的淚水,好似煥發了新生,臉上也綻放出燦爛的笑容。

“李主任您先忙,我這就去外面,協助其他同志為支援前線的同志做好準備。”

說著話,電母轉身就走。

只是走到門口時,突然想到了什麼,急忙轉頭指了指辦公桌上的一個報紙包。

“李主任,有件事我一直忘了告訴您。那天晚上曹安堂回來特別囑咐過我,桌上的那些信件特別重要,您別忘了收攏好。”

“信件?”

李芸燕有些迷惑,下意識扭頭看向辦公桌邊,那個包好的報紙包又被人用紅線繩捆紮起來,就放在最顯眼的位置,她回來這麼久卻一直沒注意到。

想問問電母那些是什麼東西,可電母已經出去工作了。

她只好邁步回來,拉開線繩,開啟紙包,剎那間,厚厚的一沓信件躍然入目,隨手拿起來最上面的一封,已經開口的信封,擋不住信紙滑落而出。

李芸燕彎腰撿拾,自然而然就看到了上面所寫的一切。

字裡行間表露出來的資訊,那是任何人看到都會為之動容。

咔噠!

軍靴踩在水泥地面上發出的聲響驚動了李芸燕,她急忙起身,將手中的信紙壓在桌上,回頭看過去。

王成水王連長帶著一身雨水走進來,四下看了幾眼,急聲問道:“李芸燕同志,曹安堂沒在這嗎?”

“曹安堂?他,他去於書記辦公室了啊。”

“可於書記告訴我有可能在這裡找到他啊。”

“怎麼了,曹安堂不見了嗎,出什麼事了?”

李芸燕著急詢問。

王成水趕忙揮揮手安撫道:“沒事,別急。就是組織上對曹安堂同志申請調動的事情給出回覆了,於書記讓我趕緊把調動函給他送來呢。這小子啊,兩年了都在申請往禹州去,今天總算是見到結果了。這樣吧,李芸燕同志,你幫我把調動函給他,我還有工作沒做完呢。”

說著話,王成水將信函放在桌上,轉身離開。

還有一個小時就要出發了,作為這次支援隊伍的指揮,王成水還有很多工作要做,特別是這場來的很不是時候的雨,竟然還有越下越大的趨勢,實在是給準備工作造成了不小的麻煩。

縣政府大院裡忙碌的人影越來越多,那些解散之後回家的人逐漸迴歸,雨夜裡時不時迴盪著眾人搬運東西的口號聲。

那麼多人腳步不停,偏偏在縣政府小樓側方屋簷下,有個人已經安靜站立好久了。

曹安堂撩起來褲腿,看著小腿處槍傷留下的傷疤,思緒好像迴歸到那個戰火年代,眼前是一位身穿白衣的年輕姑娘,細心為他包紮傷口。

猛然間,思緒迴歸到眼前,他甩手將菸頭扔進雨水坭坑裡,毫不猶豫地朝樓內走去。

“報告,曹安堂申請參加支援青島港行動,請李芸燕指揮員同志同意。”

一聲喊話,在婦聯辦公室的門內門外迴盪。

坐在辦公桌前的李芸燕猛然抬頭,這次出現在她眼前的終於是她一直在等待的曹安堂,可她的心情卻與之前截然不同。

“李芸燕同志,於書記告訴我,我沒在支援前線名單裡,要想參與這次行動,必須徵得你這位指揮員的同意。請同意我的申請。”

曹安堂再次震聲開口。

李芸燕已經不知道自己是個什麼樣的心情了,愣愣地看著曹安堂,好一會兒才嘴唇蠕動著發出聲音。

“曹安堂,你,你願意和我一起去青島?”

“我願意。”

“可是你之前不是一隻申請調動去禹州嗎,現在組織上已經……”

“不管組織上有任何決定,這一次我都要堅持去青島,身為革命工作者必須將國家和民族的利益放在首位。”

曹安堂沒等李芸燕把話說完就鄭重表達自己的想法,他也沒想過組織上已經同意了他之前的申請,只是單純以為於書記同志將他的情況告訴了李芸燕。

可就算知道了又能如何,他剛才的話已經表明了心意。

興許是覺得氣氛有些嚴肅,曹安堂還主動彎彎腰,輕笑道:“李芸燕同志,我們這次去青島是做支援工作的,又不是展開真正的戰鬥,有可能永遠回不來了。等到青島的局勢穩定,我們再聽從黨組織的安排,一起回來繼續祝口村的各項工作。再說了,雖然你是從青島來的,可讓你回去參加那麼危險的工作,我不放心,我想保護你。你放心,我保證不給你拖後腿。”

本以為這番話能讓李芸燕笑一笑。

可事實是,李芸燕聽到她這番話之後,突然抬手遮住了眼簾,好似有淚水從臉頰上流淌下來。

曹安堂慌了,趕緊邁步上前。

“李芸燕同志,你怎麼了。”

“我沒事,我,我……”

李芸燕支支吾吾說不出話,只是一直揮手不讓曹安堂靠近過去,使勁抹掉眼角的淚水,她才重新抬起頭,帶著一絲艱難的微笑輕聲說道:“曹安堂,謝謝你。”

“哎,革命同志之間不將感謝的話。”

“嗯,革命同志之間不說感謝的話。可是,曹安堂,我忽然想起來,我還有一件非常重要的東西落在了你家裡,你能不能現在回去幫我拿來。”

“啊?什麼東西,很重要嗎?你別誤會,我不是不幫你,是我現在回去的話,怕趕不上隊伍出發啊。”

“沒關係,我等你。”

李芸燕看著曹安堂的雙眼,輕聲說出這句話。

曹安堂猛力點點頭:“好,我知道一條回村的近路,我這就回去,一定儘快趕回來。對了,李芸燕同志,是什麼東西啊,你放在哪了?”

“是……反正就在你床頭的被子下面放著,你拿到就知道了。”

“好,等我。”

曹安堂不疑有他,轉身快步向外奔跑。

夜雨中,那個逆著大院人群騎上腳踏車就走的背影,好似一幅特殊的畫面,永久定格在李芸燕的眼中。

她默默低下頭,從窗邊退回來,將那四十九封信件重新包好,拿起紙筆,點滴淚水再次從臉頰上滑落。

片刻之後,一張摺好的小紙條壓在信件包下面。

李芸燕緩緩起身,拿起那份曹安堂的調動函,朝著於書記辦公室走去。

雨越下越大了,回祝口村的那條近路充滿了泥濘,曹安堂卻不懼任何坎坷,櫛風沐雨,砥礪前行。

三年前,孟成找到他的時候,他就像希冀著投身北方戰場,只可惜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最終留在了家鄉。

今天終於再次有機會去往前線,雖然只是去青島港,距離北方戰場還很遙遠,可這已經是他再一次有機會,可以和曾經大三連的戰友共同為一場戰爭的勝利而奮鬥。

他的心是激動的,他渾身的血液似乎都在滾燙沸騰。

來到最後一段腳踏車都無法穿越過去的林間小路時,他直接縱身一躍跳下車子,一時間站立不穩摔進泥坑,不管不顧再次爬起來,朝村子裡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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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夜的祝口村格外安寧,家門遙遙在目,曹安堂奔行的速度再次提升。

可就在這時,一聲女人痛苦的喊叫彷彿可以撕裂雨幕一般,傳進曹安堂的耳中。

他猛的停下腳步,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過去。

那裡正是曹業生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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