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夏糧豐收,持續的有點長。

承載著“衛星”的豐產田,需要儲存著地裡的東西,等待著人們一波接一波的來觀賞。

當觀摩的熱情逐漸消退,數不清的“衛星”在大江南北各個地方騰空而起之後,萬人大社、土法煉鋼相繼而來。

充滿激情的年代,或許並沒有多少人會在意,極少數同志在倔強堅持無果後,默默離開自己的工作崗位。

地區黨校學習班宿舍,曹安堂打包好了所有行李孤零零向外走。

一直走出校大門,才終於見到一位真正算是來送別他的同志。

段支書邁步上前,看著曹安堂沉默了好一會兒,伸手過來,兩人的手重重握在一起。

“安堂同志,都是我害了你啊。如果不是我始終給你灌輸那些錯誤的思想,你也不至於……”

“段支書,您別這麼說。即便是沒有和你這幾個月的交流探討,我也會一直堅持。只不過是你用正確的解釋,讓我更加堅定了。”

“唉!你,唉!”

段支書連著兩聲嘆息,心中滿是無奈。

“那曹安堂同志,你回去之後,有什麼打算?”

“鄧主任安排我為梁堤頭人民公社祝口大隊的支書了,主要負責祝口村和周圍幾個村子的並社管理工作。這樣的話,段支書,我也和你一樣了。當然,我們那裡的大隊和您的大隊完全沒有可比性。就好像天上的雄鷹和地上的麻雀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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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安堂算是稍稍開了句玩笑。

可惜,段支書根本笑不出來。

“安堂同志,只要是革命工作同志,就沒有燕雀鴻鵠之分。此一別,不知道什麼時候還能相見。沒有什麼能送你的,既然你也要負責大隊的生產工作了,那我就送你兩句話。我不敢也不會對別人說的話。”

“嗯?段支書,你說。”

“第一,保證秋收換種,寧可集體任務延後完成,莫要地裡糧食耽誤一顆。第二,實產實報,努力存糧,為明年渡糧荒做準備。”

段支書兩句話,這第一句,曹安堂還能明白,也是段支書早就在努力做的工作。但是這第二句,他很是不理解了。

“糧荒?段支書,這什麼意思,你怎麼知道明年有糧荒?”

曹安堂始終對段支書保持著一種信任,但這一次他有些不敢相信了,什麼人能夠連明年的事情都知道啊。

段支書面色凝重,嚴肅說道:“安堂同志,我這不是在信口開河,如果照現在這種情況下去,明年一定會出現糧荒的。”

“段支書,怎麼講?”

“秋收換種的工作已經發現問題了。我們刁屯大隊之前還稍微做了準備,留了勞動力。但是其他大隊和公社,全體勞動力去支援工業生產,秋收嚴重耽誤,不少沒來得及收的菜糧已經爛在了地裡。這是其一。其二,並社的工作已經完成,平均分配和無償調撥問題太大,按照上報的產量資料分配口糧,一頓飯頂得上原來一天的量了,照這麼個吃法,不到明年過年就會吃窮了。冬天都過不去,何談春天?”

話說到這,段支書左右看看,無人注意到這裡,湊到曹安堂耳邊,壓低了聲音道:“我們大隊的群眾已經不想交糧了,為這事鬧了不小的矛盾。我做了很多工作,才算是消除了農民群眾的顧慮,所有糧食存在大隊食堂,不再往社裡上交糧食。”

“不上交,存大隊小食堂,段支書你這是要受處分的啊。”

“受處分就受處分,只要能撐到明年麥收,接上新糧,把我抓起來都行。我現在怕的是,我們大隊都不一定能撐到那個時候,更別提其他地方了。”

段支書似乎有點感慨,滿臉複雜的表情看向遠方。

曹安堂陷入沉思,站在原地長久的沉默。

一輛大卡車,從他們眼前開過去,車上站滿了不知道哪個地區村鎮的農民群眾,一個個手裡抱著鐵鍁、地鍋、鐵榔頭等等物件。

汽車開過去,汽車車屁股上掛著的條幅飄蕩起來——支援國家,大煉鋼鐵。

……

梁堤頭鎮鎮大院。

當楚秀帶領的鎮上部分同志和曹安堂一起坐在會議室裡之後,眾人看著曹安堂,一個個都是唏噓不已。

曹安堂自己卻是沒有任何心理落差。

習慣了。

當年直接被暫停工作,他都撐過來了,現在這種轉變又算得了什麼。

“安堂同志,祝口大隊是我們梁堤頭人民公社最大的一個大隊,鄧主任點名要你來負責,那也是非常信任你的能力的。所以,在這裡,我也不過多指揮了,只提兩點任務。第一,祝口大隊涉及祝口村及周邊的十五個自然村,分佈有些零散,如何統一管理是大問題。第二,秦劉磚窯廠現在改為鍊鋼廠,原廠內工人同志的生活問題需要解決,一起併入到了祝口大隊,希望你能妥善安排他們的生活生產。怎麼樣,有困難嗎?”

“報告,沒有困難!”

“那好,安堂同志,你就去認真工作吧。”

楚秀一番安排,曹安堂起身離開。

這一走,身後的會議室裡議論聲起。

別人說什麼很重要嗎?

曹安堂笑了笑,繼續前行。

若有雄心壯志起,管他身後是與非!

……

一場秋雨一場寒,十場秋雨要穿棉。

祝口村的第一場秋雨下來了,雨中,祝口大隊的眾多黨員幹部匯聚在一起,站在鎮上來這邊的必經之路三叉口上,眺望那一大片荒野樹林。

人群最前方的曹安堂,慢慢彎腰,放下懷裡抱著的小磚生,伸手摸摸兒子的小腦瓜,遞過去一張紙條。

“磚生,爹爹要忙工作了,你去把這張紙條送給你娘。告訴她,當年爹爹承諾的事情,很快就辦成了。”

磚生揚起來小腦瓜,輕聲詢問:“爹,什麼承諾啊。”

“哈哈,你娘知道。去吧。”

小磚生穿著小雨衣,蹦蹦跳跳奔向李楊村。

等小孩子走了,旁邊曹安猛往前湊了湊,輕聲說道:“安堂哥,大公社那邊又下檔案了,讓我們組織勞動力去縣裡助力挖河。”

“上報大社,我們全大隊勞動力正在為拓展耕地面積做準備。”

“拓展耕地面積?哪拓展啊?”

曹安堂指了指前方。

“就是這。祝口大隊十五個村,全都圍著這一大片荒野樹林。直線距離最近的兩個村子,步行穿越樹林走個十幾分鍾就能到,可要是開小汽車走大路,也需要這麼長時間,這合理嗎?社裡要求我們祝口大隊想辦法便於統一管理,那就開了這。祝口大隊的食堂、大隊辦公點就設在這。”

“安堂哥,那是個大工程啊。開墾之後,還要建設,需要的材料也不少呢。”

猛子微微咋舌,滿心驚愕。

曹安堂還沒說話,另一邊的秦長劍接過去話茬。

“建設材料不用愁,秦劉磚窯廠還有十萬磚瓦,都去煉鋼鐵了,磚瓦沒人要了。別人不用,咱們自己用!”

曹安堂認真點點頭:“沒錯,用秦家磚蓋倉庫,我放心。”

“安堂哥,蓋什麼倉庫?”

“存糧的倉庫。”

“存糧?”

曹安堂的話,把在場所有人都給驚住了,猛子嘴快,急聲問道:“哥,存糧幹啥?”

曹安堂深吸一口氣,緩緩開口。

“存糧,準備渡糧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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