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能當書記?

呂自強說出來這句話的時候,所產生的鎮場效果,真是比任何人去維護現場秩序都要管用。

所有人都懵了,陷入到長久的沉默之中。

哪怕是原本就興致勃勃寫“罪狀書”的眾多知識青年,都在這一刻如坐針氈,恨不能趕緊與呂自強拉開距離。他們在這寫東西,無非是想讓自己對縣裡各方面工作發展的思想和建議被人看到、被重視起來,為全縣更好的發展貢獻自己的力量。呂自強給他們提供了平臺和機會,他們心存感激。但是如果呂自強打算去更大範圍的破壞穩定,他們也會第一個站出來反對。

知識青年都有著自身的理想和抱負,同樣比普通人和那些未經世事的初中少年更懂得當前的安定局面得來的是有多麼不容易。

遠的不說,就說在這個小小的縣城裡。

於慶年主持工作的六年當中,整個縣城發展得多麼好,大家有目共睹。

可現在,呂自強竟然從根本上去否定“代表工人階級的中國共產黨的領導”,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得到的結果自然是被在場所有人的徹底孤立。

呂自強慌了。

他自以為掌控了所有局面,就等著於慶年到來,完成最後一擊。沒想到於慶年還沒到,他這徹底放飛自我之後所說的一句話,竟然起到了完全相反的效果。

可事已至此,後悔也沒用,呂自強唯一能做的就是咬著牙繼續堅持,堅持著將他那些“驚世駭俗”的思想,在這裡向所有人表達出來。

整個縣中學廣場一度陷入到詭異的安靜之中。

廣場側方一間小辦公室內,劉峰靠牆站著一動也不敢動,與外面眾人的表現相差不多。倒是那個年輕的女同志站在窗邊,一副氣得咬牙切齒的樣子,握緊拳頭扭頭朝辦公桌後面坐著的女領導開口說道:“鄧主任,那個呂自強太過分了!我去通知工作組的同志來這裡,先行把他帶走進行嚴肅的批評教育吧。”

這話迴盪在房間裡,那劉峰恨不能整個人都縮到地底下去。剛才在這,他可是跟整風工作領導小組的領導說了無數讚頌呂自強的話,結果,說再多也比不上呂自強自己一句話扭轉整風領導對那家夥的印象。劉峰都恨不能抽自己兩嘴巴子,收回之前所說的那些。

只不過,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誰也收不回。

而那位鄧玉淑鄧主任似乎也沒有再對劉峰表現出關注,只是衝著那年輕女同志虛壓兩下手。

“小常,遇事不要這麼急躁。呂自強的情況我們來之前是有所瞭解的,他說出剛才那番話也是在我們的意料之中。上級的工作指示當中明確提到過,既然整風,鼓勵鳴放,那就允許任何人表達自己的觀點。一定程度上來說,呂自強的所作所為是在整風工作要求的範圍內的。他唯一所犯的錯誤,其實就是忘了他自己的身份。”

“他的身份?鄧主任,他能有什麼身份?”

“小常,看問題要看透徹,呂自強和我們擁有同一個身份,都是黨員。我們牢記黨員的使命。可他卻忘了自己這個身份,甚至都站到了自身身份的對立面上。所以,他犯的錯誤不是他說了什麼,而是他該不該說、能不能說。單純從思想認識上去反駁呂自強,沒有誰能說得過他。但是站在身份立場上去批評他,容不得他有任何反駁。除非……”

話說到這,鄧玉淑似乎是感覺自己想到的某種可能太不切實際,苦笑搖頭起來。

小常好奇心起,堅持問道:“鄧主任,除非什麼啊?”

“哈哈,沒什麼。我想,呂自強還沒那麼傻,或者說,也沒那麼奸猾。”

鄧玉淑的話,讓人感覺莫名其妙。

小常不好再開口細問,其實也沒精力再問,因為外面廣場上,呂自強變本加厲的宣講,再一次重新整理了所有人的認知。

“各位,現在到處都在整風,都在整頓。整的是什麼?是官僚主義、宗派主義、主觀主義。那大家想過沒有,整來整去到最後,不還是治標不治本。沒有人敢觸及這些錯誤的根本,我呂自強敢!所謂的一黨執政、‘黨天下’,這才是滋生官僚主義和宗派主義的根本,盲目信仰馬克思主義摒棄其他一切思想,才是教條式的主觀主義滋生的沃土。所以,要整,那就從根上整。大家‘輪流坐莊’,宣揚更多的思想。你們可能不敢,我還是那句話,我呂自強敢。為了整頓,為了糾錯,我在這鄭重宣佈,我主動退出,從今往後我不再是一名共產黨員!”

這番話一出,現場一片吸涼氣的聲音。

任誰也沒想到,呂自強會這麼堅決,也把事情做得這麼絕,狠狠地將自己送上了絕路。

試問一個能夠輕易放棄自己信仰的人,一個連黨員身份都能夠捨棄的傢伙,還怎麼有資格繼續獲得人民群眾的支援。

可憐呂自強錯的離譜而不自知,把現場無數驚愕的目光當成了崇拜去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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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間小辦公室裡,年輕的小常驚得目瞪口呆,好久都回不過神來。

直到輕微的腳步聲響起,小常愕然轉頭,就看到鄧玉淑已經在向外走了。

“鄧主任,您這是去哪啊?”

“走,去縣大院,對接一下縣裡的主要工作同志,準備開展工作了。”

“可這裡呢?不管那個呂自強了嗎?”

小常頭腦簡單地詢問,換來鄧玉淑好長一段時間的沉默。

剛才說“除非”這兩個字的時候,鄧玉淑想到的其實就是眼前呂自強所做的。

說那家夥傻,是他做出這樣的選擇無異於固步自封、自毀前程。

說那家夥奸猾,是因為主要來開展整頓工作、只針對黨內同志談話糾錯的鄧玉淑,沒辦法對呂自強再有任何批評。

這些話,自然無法跟小常講明白。

最後,鄧玉淑也只能微微嘆口氣道:“呂自強主動放棄共產主義信仰,自然會有上級組織同志來對他進行處理。至於眼前的情況,於慶年同志更能處理好。我們的工作是整頓,去縣大院等著於慶年同志回來,批評他的錯誤吧。”

說完這句話,鄧玉淑邁步出門。

小常愣愣地跟著出去,直到出了縣中學校門,走出去很遠了,還是忍不住問道:“鄧主任,那位於書記還沒到呢,我們就不等嗎。您為什麼說要批評於書記的錯誤?”

鄧玉淑無奈苦笑,卻依舊耐心解釋:“等不等於慶年同志回來,結果都是一樣的。我們一起在地區學習過,他的脾氣我瞭解。眼前這種局面,他一回來就會用強勢的方式去壓制,肯定會一言堂一樣地徹底取消這個辯論會場。他能穩住局面,但穩住局面之後,就是會被呂自強那些人說成是犯了官僚主義的錯誤。更何況,這裡還有不少報刊報道的同志在,今天的事肯定是會上報紙的。所以提前準備好對於慶年的批評,也算是變相地幫他消除影響吧。”

兩位女同志漸行漸遠,一輛小汽車越來越近。

當於慶年下了車,出現在所有人面前,之後所發生的一切……完全是意料之中。

於慶年和呂自強在無數目光注視下面對面站在一起時,一場針尖對麥芒的辯論,就此展開。

當時的具體過程,多年之後已經沒有人能記得清楚。

唯一可以記得的是,那一天的辯論之後,省幾大主要報刊記者編輯來到這個小縣城開展了更深入的後續報道,同時,地區整風工作領導小組入駐縣城統一領導整頓工作。

於慶年被要求繼續參與一線生產勞動,生產勞動結束之前,非特殊需要,不得參與縣內相關工作。

呂自強則是繼續組織民主監督工作,但縣中學將不再作為任何形式的工作地點,任何人都不準在學校裡搞非教學活動。

一場鬧劇到最後,結果好像是不分勝負。

但隨著於慶年長時間地脫離工作崗位,呂自強則是越發囂張地對縣大院內所有與他持反對意見的人,展開了更肆無忌憚的攻擊和指責。

混亂未曾終止,反而愈演愈烈。

似乎所有人都預感到,這麼繼續下去,早晚都是呂自強的陰謀得逞。

但包括呂自強在內的所有人,都想不到,一場扭轉正在更廣闊的範圍內悄然發生。

……

“牢騷太盛防腸斷,風物長宜放眼量。”

華中某地。

大教室裡,當老教授念出這句詩句時,所有人都挺直了腰板,眼中滿是崇敬的神采。

眾人都期待著,期待著那位老教授能對偉大領袖的詩句,進行細緻的講解。

可沒等老教授繼續講下去,敲門聲響。

耿連長和特派員共同出現在教室門外,也不知道跟那位老教授說了什麼,對方收拾教案書本走人。

隨後是校內眾多軍訓教官進門,守住教室四周,一份份文件材料被分發到在場所有人手中。

耿連長站在講臺之上,環視全場,震聲開口:“給大家一天的時間認真學習,學習期間任何人不準私下討論、不準文字記錄、不準標註修改,學習時間結束,所有人回各自住處,等待下一步工作安排。同志們,這是你們來到這裡之後的最後一堂課,也是指引你們開展下一步工作的最重要一課。這堂課的老師,就是我們的偉大領袖!”

隨著耿連長的話音落下,教室裡所有人都驚呆了。

大家仰著頭地四處尋找觀望,可看了半天也沒看到那個信念當中偉大的身影,這時候才逐漸有人明白了耿連長的意思,以最崇敬的姿態端正坐好,低頭看向那份分發到手中的檔案。

教室中間坐著的曹安堂,兩手在褲腿上使勁搓了好久,確認掌心沒有了絲毫汗水和汙垢,才緩緩掀開那份文件空白一片的封皮。

“事情正在變化”!

第一頁正中間,簡單六個字之後便是一個遒勁有力的簽名。

曹安堂當時的大腦都因激動而有些空白,相信在場的所有人都和他一樣的感覺。

“事情正在變化。”

最近,有少數人表現的最堅決最猖狂。

和風細雨式的工作變成了狂風驟雨般的攻擊。

他們想在中國這塊土地上掀起一場害禾稼、毀房屋的七級以上的颱風。

現在,他們的攻擊還沒達到頂點,他們正在興高采烈。

這些人都不懂得辯證法,都不明白物極必反的道理。

我們要讓他們再猖狂一個時期,讓他們到達頂點,他們越是猖狂,對我們越有利益。

對他們的言論,暫不反駁,讓其再暴露一段時間,以便引蛇出洞,聚而殲之。

須記住,他們最終只有兩條路:一條,夾緊尾巴,改邪歸正;一條,繼續胡鬧,自取滅亡。

等著,等到群眾起來了,他們的末日也就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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