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要到達書鋪的時候, 許融此前從蕭珊處受到的激盪心情已經平靜了下來。

這股暗流終於翻湧, 但在造成更大衝擊之前, 被蕭侯爺及時按了下來, 而蕭夫人現在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應該也不會再針對蕭珊了,那麼這個秘密就仍舊能控制在窩裡鬥的範疇內。

不得不說, 蕭侯爺雖然無情,但他採取的是最穩妥的處理方式了, 他一直控制蕭珊與外界的接觸,為她最終選定的夫婿是底層出身毫無背景的林定,以蕭珊的真實身份,實際上不適合嫁到任何豪門大族裡去, 這跟嫁禍差不多,萬一有天暴露,那就是跟人家結了死仇。

林定的顧慮就少多了, 他作為新貴又拿得出手,又沒培養出底蘊能與蕭侯爺抗衡,叫許融想,也想不出有什麼比他更好的人選能收下蕭珊這顆不定時雷的。

“奶奶,到了。”車伕在前面道。

許融應了一聲, 她下了車, 一進鋪子,快步迎出來的卻不是小嶽,而是紅榴哥哥。

“奶奶。”紅榴哥哥的神色看上去又緊張又急切。

許融跟他到了裡間安靜的地方, 問道:“怎麼了?是韋大雄那裡出了岔子?”

從韋大雄那天來鋪子充大爺被蕭信趕走以後,紅榴哥哥就跟上了他,這幾天都沒怎麼回府,他要回報,就只會跟韋大雄有關。

紅榴哥哥急急點頭:“我聽奶奶的話,跟了他幾天——”

韋大雄那天跑走以後,掉頭進了賭場裡,很快把自己身上僅剩的一點錢輸完了,他沒錢住店,只能跟路邊乞丐在一個破廟裡混了幾天,就這樣也不安分,還往賭場裡鑽,他沒錢賭,身上又開始髒臭,賭場不肯再叫他進去,他就嚷嚷自己是長興侯府的舅爺,賭場看多了這種輸瘋魔的爛賭鬼,哪裡信他,叫打手把他打一頓丟了出來。

畢竟是蕭信的生母之弟,紅榴哥哥不敢真坐視他出事,看他哀哀叫痛,覺得他吃的苦頭也不少了,就出面,給他請了大夫,又替他找客棧安置下來,陪著他養了兩天,看他沒什麼大事,再把許融之前給的銀錢拿出來,連哄帶嚇地勸他回鄉去。

哪知道韋大雄是個要賭不要命的,當時受了痛,看著死心了,答應得好好的,紅榴哥哥一眼沒看住,他轉頭又進了賭場,飛快輸光了,又找紅榴哥哥要錢。

紅榴哥哥氣得不輕,不敢再給,也沒錢給他,韋大雄先威逼,後又服軟說一定會翻本,一翻本就加倍還他,紅榴哥哥一個字也不信,咬死了沒錢,與他大吵一架,韋大雄見實在榨不出油水來,也怒了,放話說他不給,有人給。

紅榴哥哥這差事算辦砸了,要回府跟許融彙報,想及韋大雄為人,又不放心,多跟了他一跟,哪知道——

“我就看見他找上世子了!”紅榴哥哥面色發緊,“就今兒早上,我跟著他,看他一路往侯府的方向走,還以為他要去府裡找二公子和奶奶鬧,誰知他並不進去,見到世子出門,就跟上了世子,世子騎著馬,他開始沒攆上,竟一路也沒放棄,跟著跑,我也一路追,直到了皇城外頭。”

長興侯府離皇城並不遠。

“那裡是不能跑馬的,世子速度慢了下來,他終於湊上去,要跟世子搭話,但他那模樣很不成體統,世子不認得他,且急著當值,沒理他,將馬丟給小廝瑞雨,直接進宮了。我以為他該死心了,就上去把他拉著,他一看見我,張口又問我要錢,我才說了一個沒有,他就向瑞雨說,有個大秘密要跟他換錢,問瑞雨換不換,瑞雨是個會裹亂的,不顧我攔阻,竟就把他帶著一道走了。”

紅榴哥哥喘了口氣:“我沒法子,只得又跟著,兩人倒沒走遠,就在棋盤街外找了一家酒樓,我和瑞雨不熟悉,搭不上話,一想,小嶽哥從前是世子身邊得力的人,他說話,瑞雨說不定倒能聽兩句,正巧鋪子又離得不遠,我就跑來找小嶽哥幫忙了。”

然後,小嶽覺得賭徒的理智不可以以常人計,怕真叫韋大雄鬧出事來,一邊趕去茶樓,一邊同時叫人去府裡通知許融。

許融站起來:“帶我過去。”

紅榴哥哥一邊答應,一邊不安:“奶奶,是我沒辦好——”

“不怪你,是他太不成人了。”許融一邊走一邊安撫他。

這事確實怪不得紅榴哥哥,碰上這種爛賭鬼,神仙都沒轍。

馬車快速駛動,不一刻就來到了那間酒樓。

紅榴哥哥往裡打量一圈怔住了:“我走時,他們就坐在那個位置——”

指大堂裡的方位給許融看,現在那裡已經換上了一對陌生夫妻,難道是走了?

“進去問問。”

瑞雨和韋大雄一個豪門小廝,一個潦倒賭徒的形象還是很鮮明的,許融花兩個銅板就從酒樓夥計的嘴裡打聽了出來——原來他們沒走,而是換到了樓上的雅間裡去。

她問了雅間號,就循著樓梯上去,剛拐彎,正見到小嶽下來。

見到她,小嶽松了口氣:“奶奶,他們在那裡面吃飯,吃了有一會了,我見是個空子,就想下來瞧一瞧,正好奶奶來了。”

許融點一點頭,聽出來話音,問道:“他們沒說什麼要緊的嗎?”

小嶽搖頭:“我沒聽見,我到時,他們剛從底下往上走,我覺得奇怪,就沒露面,跟上來在隔壁聽了一陣,好像韋老爺餓得不輕,一直在吃,瑞雨就一個勁催他。”

那問題就是出在大堂那會兒了,能挑到蕭倫身邊伺候的小廝沒有傻的,不會白花錢給韋大雄點一桌菜,看來,還真從他身上得到了點什麼。

按下心緒,許融隨小嶽進了他原來在的雅間,他們這裡安安靜靜的,就顯得隔壁很熱鬧,杯盞清脆相碰,又呼嚕嚕的。

一個有點尖又不耐煩的聲音響起來:“好了,你是餓死鬼投胎麼?這麼大會工夫了,怎麼還沒吃飽。”

另一個聲音含糊,像是嘴裡塞滿了東西:“我這不兩天沒吃上嗎?小哥兒,你也吃。”

“算了吧,”瑞雨毫不掩飾地嫌棄,“你看這一桌給你弄的,像豬食一樣。我可告訴你,你要吃飯,小爺請你了,吃完了,你不把話說清楚了,爺有本事叫你吃的全部吐出來!”

“你一個毛沒長齊的小子,滿口裡充什麼爺?”韋大雄這種混不吝並不怕他,“我才是你家的舅爺呢,論理,你該叫我一聲爺。”

“呸,你有本事把這話到太太跟前嚷去,瞧她打不打折你的腿。”瑞雨聲氣不屑,“何況,你不是說二公子不是侯爺的種?那你算哪門子的爺。”

許融:“……!”

她驚呆了,她也沒想到這麼巧,她一來居然就聽到了這麼匪夷所思的一句話。

不用抬眼,她也知道跟她來的白芙和紅榴哥哥、以及小嶽全部驚呆了。

瞬間的震驚過後,許融定下了神,她從瑞雨的口氣以及絲毫沒有壓低的音量裡聽出了,他實際並沒拿韋大雄的話當回事。

韋大雄那副形容,實在也不像說話可靠的樣子。

但這個訊息又太勁爆了,以至於瑞雨在得知的那一刻出於本能會被吸引,要從韋大雄嘴裡掏出更多的話來。

真假不論,要的是個刺激。

這刺激足以讓他到蕭倫跟前邀寵去,那這個錢就沒白花。

瑞雨的下一句證實了她的猜測:“你別不是瘋了吧?說二公子的壞話對你有什麼好處?你們可是一家子。”

“屁的一家子,不過問他要兩回銀錢,居然就要把我送官!”韋大雄也激動起來了,聲音大到許融聽得清清楚楚,“侯門公子的架子擺得那個足——哼,他以為他真的是呢!”

“那你說不是就不是啊?證據呢?”瑞雨嘲笑他,“不是我說,你找上我們世子倒是會找,但編謊也編個像點的,韋姨娘打進了府,就再沒出過二門,府裡有名的老實頭,你說她偷人,她上哪偷去?”

“那是你不知道,她早在——”韋大雄話音忽然頓住,轉而拖長了聲音,“證據,我當然有,但我不能白給你。”

“不就是要錢麼?你說個數。”瑞雨語氣輕浮,拿他戲耍的意味濃重。

韋大雄沒聽出來,鏗鏘有力地說出三個字:“一萬兩!”

“噗!”

聽動靜瑞雨噴了滿口茶,他又嗆了兩聲;“去你娘的,你怎麼不去搶?怪不得二公子不肯給你錢,小爺也沒一文給你。”

“那五千,五千。”

韋大雄降價降得倒快,但瑞雨仍然連連拒絕:“做夢,沒有。”

“四千!”

“三千!”

“……一千!”韋大雄的聲音聽上去非常肉痛,“一千兩,不能再少了。”

瑞雨一時沒有反應,小嶽在這邊微微搖頭。

他也覺得韋大雄純粹是信口開河了,賭鬼嘴裡,沒有一句實話。

“好,你說吧,你要是真有證據,我替我們世子應下了。”瑞雨道,看來是被韋大雄的沒臉沒皮勾起了點興趣,但仍沒多認真。

因為他實際上並不能替蕭倫做這個主。

道理非常簡單,如果韋大雄真的拿出了證據,那就是絕大一樁醜聞,他還想要錢?他先要賠命。

“我說了,你反悔不給錢怎麼辦?”韋大雄也很“精明”。

“那就算了,別談了。”

隔壁椅子吱呀作響,似乎瑞雨起身作勢要走,終究是韋大雄賭迷了眼急要錢,他服軟了:“行,行,我先說一半——”

雖覺他是胡說八道,許融還是豎起了耳朵。

說不上來的一種感覺,可能才經歷了蕭珊的那一段,令她對這種問題有點敏感,以至於心中居然生出了一點莫名的危險逼近的預感。

“我那老實頭的大姐,在家時就和人私通了。”韋大雄這次的聲音終於壓低了一些,但他沒有多大保密的意識,加上想到如此可以報復到無情的韋氏和蕭信,他的聲調反而又控制不住地激動了些,“所以她那時候鬧死鬧活地不肯進府,你回去問問你們府裡的人,是不是有這麼回事。”

瑞雨:“……”

好一會後他才懷疑地道:“你說真的?和誰?”

“就我們家隔壁那小子,他倒是癩蛤/蟆會吃天鵝肉,我大姐生那麼美,做個娘娘也不虧的,硬是先叫他騙到手了。”韋大雄的聲音扼腕又生氣,“窮得只剩下四堵牆,還想娶我大姐,幸虧老天有眼,叫他及時去死在了外頭,我大姐還想等他呢,哼,那不是白瞎了爹孃把她養這麼大。”

瑞雨疑道:“你說那姦夫死在了外頭,那又說什麼等不等?”

“一開始沒有嘛,後來肯定是死了。”韋大雄粗聲粗氣地:“骨頭都不知道風乾在哪兒了。”

瑞雨聽他說得還是不盡不實,但又好像真有那麼點影子,半信半疑起來了:“那你是說——韋姨娘進府時肚子裡就揣上了二公子?”

他畢竟是跟蕭倫的,這個彎子拐得快。

韋大雄沒說話,但應該是點了頭。

瑞雨聲音更遲疑了:“不能吧?侯爺和太太怎麼可能沒發現——”

“蕭信那小子不是早產的?”韋大雄聲氣得意,他認真恨上蕭信,連外甥也不叫了,“你以為貴人們多麼精明呢,不照樣替人家養兒子養了這麼多年。”

“證據——”

“穩婆,我知道當年替大姐接生的穩婆現在在哪兒。”韋大雄篤定道,“你給錢,我給你地址。”

他悻悻地又自語,“大姐還說當年給了家裡一大筆錢,那筆錢不少都填給那個穩婆了,她自己不貞,倒逼著娘替她收拾,你說她老實,她就是這麼老實的,害得我們後來京裡都不敢呆……”

……

許融薄薄指甲掐進掌心,靠著這刺痛穩住了心神,她站起身,低道:“走。”

一出了雅間,方便說話了,她即吩咐紅榴哥哥:“去蘇家找二公子,叫他先不要回府。”

紅榴哥哥做夢沒想到會聽見這麼大猛料,整個人完全是懵的,聽見話,全憑下意識點頭,跌跌撞撞往下走。

“小嶽,你回書鋪,當你沒來過,什麼都不知道。”

小嶽比紅榴哥哥能經事,目中盡是掩不住的驚疑,但人仍能挺直站著:“奶奶,我在這裡守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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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融一口回絕:“不用了。”

不可能封口的,就像蕭珊的事被常姝音揭開一樣,有一點風聲出去,想知道的人,就一定會有辦法知道,沒有永遠的秘密這一點,在任何一樁事上都適用。

那就不用把小嶽拖下水,他在長興侯府拖家帶口,而她恐怕沒時間保證他們的安全。

“白芙,現在回府,你去外院,跟外院我們的人說,找藉口出府,回吉安侯府去,什麼時候回來,等我的吩咐。”

白芙也是發矇的狀態:“——那奶奶你呢?”

“我要找韋姨娘。”

許融疾步下階。

她還沒有全信韋大雄的話,只有韋氏,才可以給她真相。

如果是韋大雄的胡說八道自然最好。

如果,這一顆最大的雷真的原來爆在了蕭信身上——

那,她的時間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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