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初一, 所有秀才都要去縣衙, 將自己的文書拿到吏房的學官那裡蓋印, 之後才可參加十二月初三的歲試。

楚辭起的很早,他和張文海, 方晉陽三人打過一套五禽戲後, 就沐浴更衣, 然後拿著秀才文書去到縣衙。

縣衙在雞鳴巷內, 此時還沒有開門。楚辭閒來無事,便開始研究起這座縣衙。

縣衙簷下懸有一匾, 上書“袁山縣署”四字。下面是兩扇大門,上著黑漆, 漆面斑駁, 看上去有些老舊, 仔細品品,卻更有一番歷史沉澱之感。

左右兩邊是柵欄, 一邊放著一尊狴犴, 一邊放著一面登聞鼓。

這登聞鼓使用的並不是很多,像現代電視劇裡因為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去敲擊這鼓是萬萬不可能的。朝廷有令, 凡敲響登聞鼓者,不問緣由, 先杖三十。

若不是有重大冤屈又求救無門者, 一般不會擊鼓鳴冤。正常的處理方法是,先由村長或裡正和村裡德高望重的老人一起商討解決辦法,若是涉及刑事案件, 那麼就要由村裡的秀才去衙門投遞狀紙,待縣衙接了才會擇日開堂。

楚辭研究地興致勃勃,忽然聽見背後有人喚他,他回頭看去,原來是那位設書信攤的陳旭陳秀才。

“陳年兄有禮,小生剛剛看得太過入神故而有所怠慢,還請原諒則個。”

“楚年弟太客氣了,我本以為我來的夠早了,誰料你竟比我還要早一些。”

“小生去年擠怕了,今年就來的早了些。”楚辭想起原主記憶裡的修羅場,不由打了個寒顫,擠掉鞋襪什麼的,實在是太可憐了。

“哈哈,同道中人吶。”

正說著話,縣衙的大門就被開啟了,一個衙役從裡頭走出來,看見他們二人,便說:“兩位秀才公可是來蓋印的?學官馬上就來了。”

他們進到衙門,然後在吏房窗前排起隊。彷彿只是一瞬間,後面就被排滿了。楚辭回頭看去,發現各個年齡段的都有一些,最老的已經滿頭白發,小的看上去只十六七歲,顯得特別稚嫩。

人群中有個老頭,花白頭髮花白鬍子,應該是其中最老的。他和楚辭視線對上的那一刻,沒好氣地“哼”了一聲,然後將頭扭了過去。

楚辭不知道這傲嬌的老頭是誰,但別人這樣肯定是有緣由的,他往記憶裡一尋,後方才知曉,原來這位就是以前幫他啟蒙的私塾先生張老爺子。

怪不得他會這樣看他,自從原主離開啟山書院之後,這張老爺子就把他當成是忘恩負義之徒,在村子裡也是能不碰面儘量不碰面的。

而且,楚小遠現在還沒上學,就是因為張老夫子不肯收他。看來這個問題要儘快解決了,不然他就要錯過學習最好的時機了。

就在楚辭神遊之際,縣裡那位學官來了。他穿著一身藏藍色長衫,淡淡地掃視了一眼排著隊的人群,然後打開門進去,坐在窗戶邊上,拿出了一本冊子。

楚辭排在第一位,伸手從視窗將秀才文書遞了進去。那人接過開啟一看,問道:

“平安鎮長溪村楚辭?”

“正是小生。”

那人掀開冊子,翻到某一頁,將上面的資訊對照了一下,然後就拿出一枚方形印章,在文書最後一頁蓋了印,上面已經有四個印了。

印好之後他把文書還給了楚辭,開始喚下一個。楚辭接過文書,退到一旁,只見上面印著嘉佑四十二年歲冬考場試印。看來這是一年換一個的了,也免得有些人作假。

當楚辭從人群中擠出來時,他發現隊伍已經排的很長了。衙門門口還圍著一大幫人,被衙役攔著暫時沒有放進去。

粗略看去,他們縣的秀才大概有兩三百人。聽上去還挺多的,但實際上這是多年積累下來的,縣裡每年能夠考中的人數一般不會超過五個。

楚辭心裡生出一點危機感,看來他不能再枉自託大了。從秀才的比例就可以看出舉人有多難考了,萬一他也屢試不第,那之前規劃好的一切就都是泡影了。

從縣衙回來後,楚辭開始閉門苦讀,將要用到的書又重新看了一遍,書的註解也複習了,好加深印象。

他的這一行為大大影響了張文海。張文海本來把陪楚辭來縣城應試當成放假了,這幾天書本碰都沒有碰過。這會他見比他厲害的人都這麼努力了,就也趕緊回到書房,開始用功。

十二月初三日,袁山縣校士館大門開啟了。校士館就是縣城的考場,它按照貢院的模式所建,前面是考棚,考場號按天地玄黃分,後面則是監考官員休息和閱卷的地方。

歲試只考一場,用時為兩個時辰。故而他們不用帶吃喝進去,只需將筆墨硯臺準備好就行,考試的試卷會當場發下來。

楚辭提著籃子跟著隊伍前進,他發現守在考場外的衙差仔細檢查了各人所帶的東西後便放行了,並不用脫衣服,和正式科舉時不太一樣。

輪到楚辭時,那個年紀大點的衙差接過他的文書一看,隨意地扒拉了一下他的籃子,然後叫道:“長溪村楚秀才,天字第三號考場。”

校士館按天地玄黃劃分的考場,天字號一共三十個號房,地字號是六十個,玄字號九十個,黃字號一百八十個。

越往前環境當然是越好的,今日這個排名就是按照上次歲試的成績排的。

楚辭從後往前,終於在靠近大堂的地方找到號房,大堂前面已經坐了幾個監考官,只剩主位的縣令還沒來。

楚辭拉開擋在前面的木板坐了進去。他發現這號房裡面僅有一張桌子,一條長凳,環境逼仄狹窄,讓人一進去就感覺不適。

由於很長時間沒有使用過了,昨日縣衙便派了些雜役來打掃,但他們掃完天字號和地字號就走了,玄黃二號裡面灰塵堆積,甚至還有蜘蛛網結在上面。

這種無時無刻不存在的等級壓制,真是很難讓人不上進。

待人員全部坐齊之後,外面一聲鑼響,袁山縣縣令在眾人的視線中走了進來。他身穿青色鴛鴦補服,頭戴烏紗帽,身板挺直,面方耳闊,看上去頗有威嚴。

“各位都是袁山縣高才,今日匯聚一堂,能使蓬蓽生輝。本官自從年初上任以來,只見過其中數位,今日得見所有人,也是本官之幸。望各位嚴守考場紀律,莫要發現夾帶藏私的現象。一經發現,革除秀才功名,當堂杖十!”

“謹遵老父母之勸誡,晚生們必當聽命。”楚辭隨著眾人一起發聲。

縣令講完了場面話後,便揮揮手示意可以開考。有一人敲了三次鑼,又有一人拿出一支長香點燃,以做計時之用。

衙役們捧著紙張下來發,一共是三張紙,兩張打草稿,一張用來謄錄。

紙發好後,便有幾個衙役手舉著試題牌來回走動。

楚辭定睛一看,上面寫著一行字: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

不是截搭題也不是割裂題,取得是《大學》第三章裡商湯刻在澡盆上的一句話,意為人要及時反省和不斷革新。

他快速將題目抄下來,然後第二塊題板也出來了,要求是以草為題,寫一首五言律詩。

楚辭腦海裡第一時間浮現出當年白居易應試時寫得那首《賦得古原草送別》,可謂是千古流傳啊。

他將這個題目也抄了下來,然後開始尋求解題之法。

變法革新應該是每個朝代發展到中後期都會做的一件事了。有些人能變法成功,有些人則一敗塗地。

秦先生也和他分析過現在朝廷的形式,以左相為首的為守舊派,以右相為首的則為革新派。

現在的楊縣令據說就是因為朝廷黨爭之故被貶下來的,以及,他是右相那一邊的。

楚辭提筆在紙上寫道:“作新民,是故君子無所不用其極。”這是書中的原句,起承題之意。

“凡君子,每日必三省其身,有過而改之,不過則勉之。《詩經》有云,周雖舊朝,受天命以維新。君王亦如此,何況百姓乎?世事多變,若凡事守舊,必增亂於自身,又有何益焉……”

楚辭從變法革新的好處開始闡述,洋洋灑灑寫下了幾百字。寫完之後,他又開始字斟句酌,以求用詞盡善盡美。

好不容易將這篇文章修改好,時間便已去了大半。

楚辭沒有選擇先作詩,而是開始謄錄文章。要知道紙就那麼一張,若是匆匆忙忙寫上去,恐怕會有汙損,到時候蓋了戳子,排名便會下降,那就不美了。

謄好文章後,楚辭松了口氣,開始在紙上作詩。

寫草的詩自古以來非常多,基本上都是歌頌草的生命力頑強堅韌的,要不就是述說蒼涼荒蕪的心境。

若楚辭是四五十歲的人,倒是可以寫一下心境,但他是年輕人,如果太蒼涼倒是讓人不喜。

他先把韻腳填了出來,然後努力拼湊了很久,才把這首五言律詩填好。

待他將詩謄錄好後,考場上的香也快要燃盡了。

“噹噹當”,三聲鑼響,衙役們下來收試卷了。坐在前面號房的自然無所畏懼,都大大方方地交了。

衙差越往後走,聲音就越大,仔細聽,還有嗚咽聲傳來。

楚辭搖頭嘆了口氣,收拾好東西,隨著人群往外走去。

……

“你這篇文章寫的不錯,而且投其所好,想來此次歲試應該能保住名次。”秦夫子看了楚辭默出來的文章,表示還挺滿意的。

“那有沒有可能第一呢?”楚辭小心翼翼地問道。

“這就要看有沒有更好的文章了。”秦夫子瞪了他一眼,然後放下手中的文章,走到書櫃旁,抽出了一本書遞給楚辭。

“這是——《黃州寒食帖》!”楚辭大喜,“先生您這是怎麼借到的?太棒了!”

“棒?”

“我是說您厲害!孔山長態度那麼堅決,您都能借到,實在是太厲害了!”楚辭捧著字帖愛不釋手,眼睛都捨不得望向別處。

秦夫子苦笑,厲害什麼?還不是投其所好嘛!

唉,可憐他珍藏的那塊李廷墨,想必是回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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