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這道題——”傅明安起身,手上拿著楚辭今日佈置給他的課業,剛一開口,就被一個略顯稚嫩的童聲打斷了。

“小叔,你快點過來,我不會寫這個字!”楚小遠叫道,一邊還朝楚辭的方向招手,一副急不可耐的樣子。

傅明安只好坐了回去。他有些無措,這種情況已經不止一次了,每次他想問先生問題或有事找先生時,這兩個小弟弟總會過來把先生拉走。

他難得碰見比自己小的孩子,這會遇見兩個小弟弟,一個虎頭虎腦,一個玉雪玲瓏,都是十分可愛的孩子,他心中也是十分歡喜的。可惜的是,兩個小弟弟好像不太喜歡他。

常曉看見傅明安有些苦惱的樣子,忍不住偷笑了一聲。幸好他已經長大了,在小遠和鈺兒的眼裡完全沒有競爭力。可傅明安年紀與他們相仿,無形中給他們帶來了一些壓力,於是他們從昨天開始就暗暗地和傅明安爭寵了。瞧傅明安這個樣子,想必是還沒想明白呢。

楚辭將那個字的寫法教給楚小遠後,順手輕拍了一下他的腦袋:“下次再大嚷大叫,你就還去師公那裡完成課業,看你挨不挨板子。”

楚小遠低頭不自覺地撅起了嘴巴,要不是小叔還帶了這麼多人回來,他才不會大聲叫嚷呢!

昨日中午散學之時,他在門口看見小叔,還丟臉的哭了,沒想到他哭的時候後面站了那麼多個人,除了師公師奶之外,還有小叔信上說過的大虎叔叔。另外兩個,一個看起來和秦哥哥差不多大,一個卻和他還有鈺兒差不多大。

楚小遠當時就驚呆了,這個小哥哥無論髮型還有衣著甚至行為舉止都和他小叔很像,這分明,分明就是……跟屁蟲嘛!他故意這樣打扮,好讓小叔喜歡他!

楚小遠瞬間警惕起來,縱使傅明安對他友善的笑了,他也覺得那是示威的笑容。

一旁的鍾離鈺同樣也有危機感,來了個好看的小哥哥,打扮的和楚叔叔一樣,小遠哥哥最喜歡和這樣的人玩了。看吧,小遠哥哥一見他就一直盯著!鍾離鈺走到楚小遠旁邊,用手拉了拉他的袖子。楚小遠回過神來,見鍾離鈺一雙貓樣溜圓的眼睛也恨恨地看著傅明安,於是立刻放心了,他們有兩個人,還怕搶不回小叔嗎?

……

楚辭之前還以為小遠和鈺兒是因為許久不見他才如此黏人,可這樣的事發生過好幾次之後,他就看明白了。

楚辭有些哭笑不得,這兩個小屁孩子真是,小小年紀不學好,倒學會使手段爭寵了。不過,因為他們的年紀太小,目的性太明顯了,便也不會讓人覺得討厭,只覺得十分可愛。

不過,這個性子慣不得。小時候可愛,大了可就不討人喜歡了。楚辭想了想,對傅明安說道:“明安,過來,先生給你一個任務。”

傅明安乖巧地走過去,先給楚辭行了一禮,而後說道:“先生只管吩咐便是。”

楚辭揉了揉他的腦袋,笑道:“小小年紀不用這麼嚴肅,在先生面前可以放鬆點。”

傅明安悄悄紅了耳朵,對著楚辭點了點頭,露出一個羞澀的笑容。

“你覺得這兩天在師公家看到的兩個小弟弟怎麼樣?你們相處的好嗎?”楚辭問道。

傅明安有些為難,良好的教養讓他不太習慣在背後議論別人,但先生問起,他又不能不說,於是只道:“兩個小弟弟都很可愛,我們相處還……好。”

說完,他低下頭,總覺得先生看出來他在說謊了。

“相處得好就行了,那麼先生想請你去接兩個弟弟回來,你從這裡往下直走,到先賢館時再往右一直走,就能看見蒙童館了。看看天色,現在也快要散學了,看見你他們一定很高興。”

傅明安驚訝地抬頭,看著楚辭帶著溫和笑意的臉,心裡悄悄地松了口氣,看來先生沒看出他在說謊,可是……

“怎麼了,有困難嗎?”

“沒有!”傅明安矢口否認,他絕不能讓先生覺得他做不好事。

“那就去吧,對了,這裡有一包米花糖記得帶上。”楚辭拿起桌上的一個紙包遞給他。

傅明安接過後,慢慢地往外走去,行至門口時他轉身回頭又看了看楚辭,希望先生能及時叫住他讓他不要去了。

可是,直到他離開夫子們的住宅區都沒等到。

這時候科舉班的人都已經散學了,他們看著這個不認識的小孩在縣學走來走去,都投來了疑問的眼神。傅明安沐浴在來往學子們好奇的眼神下,仍強裝鎮定,不肯露怯,只是提著米花糖的手越握越緊了。

他到蒙童館之時,剛好聽見蒙童館散學的鐘聲敲響。慢慢的有孩子從裡面出來了,他們是縣學夫子的兒孫們,平日裡也不住在裡面,其他人都住在學舍裡。

傅明安等了一會,都不見楚小遠和鍾離鈺出來。他猶豫了一會,然後抬步往出口走去,還沒進門就被門房攔住了。

“小公子,這裡除了蒙童館的夫子和學子外,其他人都不能進去。”門房看他衣著打扮不像是普通人,說話的口氣便格外的溫和。

傅明安說道:“大伯,我兩個弟弟在裡面讀書,現在都散學了還不見出來,我心裡有些擔心,可否讓我進去找一找他們?”

“兩個弟弟?”門房打量了他一下,“可我以前都沒見過你,你說你兩個弟弟叫什麼?是誰家的?”

“一個叫楚遠,一個叫鍾離鈺,他們都住在秦夫子家中,我是楚先生的弟子,奉先生之命過來接他們的。”

現如今袁山縣沒有人不曾聽過楚辭的名字,門房知道楚小遠是狀元郎的侄兒,也知道他的小叔也就是楚狀元這次回來了。是以他聽完傅明安的話,便立刻打開門讓他進去。

傅明安謝過之後,才往裡頭走去。這蒙童館比起縣學來要小上許多,因裡面基本上都是不滿十歲的孩童,故而周圍擺放的一應器物也比較小,就連花盆都比外頭的小一圈,這些看在傅明安眼裡不由有些好奇。

他邊走邊看,穿過了一條長廊,還沒等走進院子,就聽見裡頭傳來孩童的吵嚷聲。

傅明安緊走幾步,剛進院子就看見一群人圍在一起,從他們包圍圈的縫隙裡,傅明安認出了在地上打滾的那件衣服——正是早上先生親手替楚小遠換上的。

“你們在幹什麼?”傅明安再顧不得行止有度,連忙衝過去撥開人群。

人群裡,楚小遠和鍾離鈺正和兩三個小孩撕滾在一起,兩人衣服都弄髒了,臉上也是黑一道白一道的,活像只小花貓。

原本是楚小遠一個人打三個,他仗著力氣比常人大些又和秦釗學過一點功夫,便不把他們的挑釁放在眼裡。結果那三人突然默契了起來,楚小遠又沒帶彈弓,一時有些招架不住,鍾離鈺便也撲上去幫忙了。有人分散了敵方的戰鬥力,楚小遠一對二倒是輕鬆了點,偶爾還能騰出手來幫一幫鍾離鈺。不過,他們剛剛看見傅明安過來都驚呆了,一時不察,便被那三人按在了地上。

“你們怎麼能以多欺少呢?快放開他們!”傅明安過了年就要十一歲了,他是北方人,個子本來較同齡人就要高點,現在站在這群平均年齡七八歲的小孩子面前,還是很有威懾力的。

敵方三人警惕地看著傅明安,手不由自主地鬆開,還往後退了一小步,傅明安趕緊過去把楚小遠和鍾離鈺拉起來,然後順手幫他們拍了拍身上的灰。

面對這個在危難關頭將他們救下來的小哥哥,楚小遠和鍾離鈺也不好怒目相向了,倆人彆扭地道了謝,臉也紅紅地有些不好意思了。

“你們為什麼要欺負人?”傅明安板著臉看著對面那三個,他們長得壯壯的,中間那個最胖了,傅明安猜測,他就是楚小遠昨天說過的張胖。

“哼,你是誰?”張胖瞪著他,昨天人都走了,他一個人和那個楚遠打架才會輸,今天眼看就能教訓他們了,卻又冒出一個人。

“我是他們的哥哥。”傅明安說完,還看了一眼兩個小孩,生怕他們當場反駁。

“你騙人,他哪來的哥哥!他是鄉下來的,我見過他爹,就是個泥腿子,怎麼可能有你這樣的哥哥!還有他,他沒爹也沒娘,更不可能有哥哥了!”張胖不相信,他也是偶爾之間見過楚遠的爹,看過他滿身泥土的樣子。一個泥腿子的孩子,一個孤兒,憑什麼這麼得瑟!憑什麼讓大家都喜歡他們!

傅明安皺起眉頭,在他遇見過的人裡,還沒有小孩會這麼直白地顯露出自己的惡意。而且聽他口口聲聲的泥腿子,想必家裡的規矩也不嚴明,說話專挑人痛處,八成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吧。

“我就是他的哥哥,你們信也好,不信也罷,這都與我們不相干。不過,我以後不想再聽到有人對我的弟弟們出口不遜,如若你們再犯,到時候我決不輕饒!”傅明安是個乖巧的,但他也曾見過他舅舅對人放狠話的樣子,這樣說起來很氣派,也更能震懾別人。

“你……你能把我們怎麼樣?!”張胖聽了,艱難地嚥下一口口水,臉上已有怯意,嘴巴裡卻還在逞強。

傅明安想,此時必要給他們看看自己的厲害才行,不然到時候他們還是會欺負人。

他左右看看,發現不遠處的樹下有一截枯枝,他先把米花糖遞給鍾離鈺,然後走過去將那截枯枝撿了起來,再將上面的分杈折斷,只留下中間一根棍子。弄好後,他提起這根棍子朝這邊走來。

張胖三人往後退了一步,臉上滿是驚懼,其他圍觀的孩子也都嚇得跑走了。

“你們看好了!”傅明安回憶了一下外祖父教他的那幾招劍法,慢慢舞了起來。

他年紀小,體內沒有氣勁,祝大人舞起來剛勁有力的劍法在他這裡徒有其型,看起來漂亮,卻是沒什麼用的花架子。不過,這樣連貫的劍招在這群孩子眼裡,卻已經很不得了了。

楚小遠一改昨日態度,眼裡滿是欣羨,自從秦哥哥不見了之後,就再也沒人教他功夫了。鍾離鈺也差不多,看得小嘴微張,看來也是很喜歡這劍法的。

“哇……”

傅明安舞得正起勁,忽然旁邊傳來幾聲哭嚎,原來報團站在一起的三人已經四散奔逃,一邊跑還一邊叫。

“哈哈哈……”兩個孩子看他們逃竄的樣子開懷大笑,心頭的悶氣總算解了。

傅明安將枯枝放回樹下,走到兩個孩子面前,認真地說道:“以後他們還敢欺負你們,便說與我聽。”

“嗯!傅哥哥,你好厲害啊,你能教我功夫嗎?”楚小遠用力點頭,然後湊過去套近乎。

“是啊,傅哥哥,你能教小遠哥哥功夫嗎?”鍾離鈺也湊了過去,抬起頭眼巴巴地看著他。

傅明安有些手足無措,這兩個小弟弟突然這麼親近他,真讓他有些受寵若驚了。他點了點頭,然後兩個孩子歡呼起來。傅明安看他們這麼開心,心裡也跟著湧上了一些歡喜。

他幫兩個弟弟拍打乾淨,然後帶到門房處借了點水洗乾淨臉和手,又將帶來的米花糖開啟,一人發了一塊,才一手一個地將兩個孩子領了回去。

可是,他們回到家後卻不見楚辭的身影,一問才知道,原來是縣太爺今日設宴邀請楚辭和縣學的夫子們。他們此時想必已經在酒樓了。

……

自那天到袁山縣後,楚辭是先回了家裡一趟的。那宅子是當初張家感念他輔導張文海成才特意送的,楚辭從之前的信上得知,楚家人都住了進來。

可是,他到了後,卻發現大門緊閉,裡頭空無一人,讓他一時還有些擔心。問過街坊鄰居後才知道,九月初秋收後楚家人就回去了,說是家中還有田地要盯著,之後就沒過來了。

楚辭終於放下心來,然後又帶人去了縣學,那裡有他家先生和小侄子們。再過幾天就是朔望日,到時候帶小侄子們一起回去。

不過,除了惦念先生之外,其實還有縣衙的關係。

他在陽信府時,許先生和他講了很多。他原本準備默默回來,見過先生和家人後待幾天就去上任。可許先生說,這袁山縣是他的根基所在。當初他中了狀元,沒能衣錦還鄉,也讓袁山縣上下失了和他攀交情的機會。這會回鄉後要是再將人拒之門外,就難免讓人想多了,有高高在上之嫌。

楚辭雖不在袁山縣生活了,可他的親戚朋友都在這裡。俗話說縣官不如現管,和他們打好了交情,能省好多事情。

思及此,楚辭才沒有急著回長溪村。果然,回來第一日他們沒來打擾,第二日帖子就上門來了。

楚辭也沒有推辭,欣然前往赴約。他本來準備和縣學的夫子們一同前去,可秦夫子阻止了他,說讓他們先去,楚辭晚一點再去,他現在是官身,太早去難免失了體面。

楚辭失笑,他家先生怎麼也和許先生似的開始講究這個了。秦夫子看出他的想法,瞪了他一眼,說道:“你那位好先生的信件裡再三囑咐要注意官場規則,老夫又豈敢不從?”好歹他也是當過官的!

楚辭不知道許先生給秦夫子的信裡寫了什麼,但他覺得八成不是什麼太好的話。幸好這兩人不在一處,不然他可有得為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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