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他……”溫海努力地回憶了一下溫然平日裡喜歡做些什麼, 都犯過什麼錯誤, 但是他越努力, 就越想不起來。
記憶裡最深的,大概還是當時溫然要求一定要去國子監讀書的那件事, 那時他臉上那種孤注一擲的倔強讓人動容, 但這, 算得上是過錯嗎?
溫海臉上的遲疑被兩人看在眼裡, 溫然低下頭,眼底閃過一絲黯然。
“父親, 楚司業,我來了。”他從門口走進來, 將屋裡有些凝滯的氣氛打破, 也算給他爹一個臺階下。
“哦, 來啦,快坐。”溫海顯得比平常要親切點, “你們楚司業剛剛在和我誇你呢。你能用功讀書, 吾心甚慰。”
“謝楚司業誇獎。”溫然對楚辭拱了拱手。
“不用謝,我這也是實事求是。”楚辭笑著說道, “若不是他平日表現得好,我也說不出這些話來。”
“還是楚司業你們教導有方啊, 不然的話, 他也不能這麼有長進。”溫海笑道。
“大人客氣了,溫然這孩子一貫聰明,在國子監裡也總是捧著書在看, 顯然是受家中薰陶較多。不知道溫然平日在家,都看些什麼書啊?”
“這…約莫就是四書五經之類的。”溫海有些小尷尬。
“那他可真是用功啊,在家休沐也時刻不忘學業。對了,我們國子監準備效仿先賢,開設一些雅課,譬如琴棋書畫禮樂數射御之類的,也不知道溫然哪一方面最好?”楚辭詢問道。
“呃,約莫是書吧。”這還是他剛剛翻閱溫然課業時發現的。
“哦,是書嗎?第一次開晨會時,我讓他們上臺來介紹自己最擅長的東西時,當時溫然說的是,善棋,善畫,原來他還藏拙了。” 楚辭笑著說道。
“咳嗯,可能是我記岔了。”溫海以拳抵唇,有些狼狽。他忍不住去看坐在一旁的溫然,卻見他低著頭坐在那裡,一言不發。
溫然微微抬頭看了看如坐針氈的父親,又看了看坐在一旁笑盈盈的楚辭,然後又把頭低了下去。
他只說過一次的話,楚司業就記住了。他的父親,卻把大哥最擅長的事記成了他的,而且,他在家也從不看四書五經。
楚辭又問了溫海一些關於溫然在家的情況,溫海的表情越來越凝重,溫然的頭也越垂越低。
“溫大人——”楚辭再次開口。
“老爺,夫人說酒菜已經備下了,讓奴婢來請你們過去。”一個小丫鬟莽莽撞撞地進來,將楚辭要說的話打斷了。
放在往日,溫海是要斥責丫鬟沒規矩的,這次他卻彷彿得到了救贖一般,匆匆忙忙地站了起來,對溫然吩咐道:“然兒,那你先招呼楚司業過去,為父先失陪一下。”說完,他轉身就走向後廳,彷彿後面有人在追他。
“是。”溫然站起身,對楚辭比了一個請的手勢。
楚辭也站起身,對溫海拱了拱手,跟著溫然往外走。
“你滿意了吧?”一離開會客廳,溫然就忍不住冷冷地說道。
“滿意什麼?”沒頭沒腦的話。
“你成功羞辱了我,達到你來家訪的目的了吧!”溫然停下腳步,恨恨地盯著楚辭。
“溫然,你為什麼認為我羞辱你了呢?”楚辭有些不解,全程都是誇他,怎麼就羞辱了?
“你不要裝了,你不就是想藉著我父親的態度告訴我,我是個不被人看重的,可有可無的人嗎?”溫然眼眶發紅,鼻翼翕張,胸口劇烈地喘著氣,情緒看上去十分激動。
“那你覺得你是這樣的人嗎?”楚辭很冷靜,淡淡地問道。
“我不就是嘛!我父親對我的什麼事都不清楚,一年到頭,從不曾關心過我,一心只在他的公務上!我娘也只把心思放在弟妹身上,除了管我吃穿,何曾顧慮過我的感受!現在你看到我這個樣子,是不是非常痛快?我知道你也討厭我,我溫然就是這樣一個令人討厭的人,行了吧?!”
溫然咬著牙,不讓自己的眼淚掉下來。他剛剛坐在那裡時,就想哭了。
他當時以為這楚司業會來告黑狀,那他父親一定會震怒,然後對他嚴加管束。誰知道這人不按常理出牌,句句誇獎,然後反問他父親一些問題,不想他父親一個也答不上來,被問得張口結舌!這次家訪不僅沒有讓他父親重視他,反而將他不欲被人察覺的心事全都攤在了陽光底下,讓他有一種赤身在外的羞恥感。
“說完了嗎?”楚辭表情很淡然,彷彿什麼都沒看見一般地說道,“說完了我來說說我看到的東西。”
溫然撇開頭,耳朵卻豎起來,想聽聽這個冷血的楚司業會說些什麼。
“你認為你的父親不關心你,我卻認為他很關心你。你以為一個從三品大員在衙門什麼都不用做的嗎?朝中之事繁瑣細緻,他掌管一個衙門,所耗費心力遠比你想象的要多一些。他忙碌了一天之後,剛踏進大門連衣服都沒有更換就來見我,為的難道是我這區區六品官銜嗎?”
“我祖父是太傅,自然要為眾官之表,不可輕慢師者。他來見你,不過是為了保全家裡的名聲罷了。”溫然梗著脖子,把他娘之前說的話重複了一遍。
“呵,你太天真了。我既已入府,旁人根本無從得知裡面發生了什麼事情,你府上紀律嚴明,我想,那些喜歡逞口舌之快,搬弄是非的下人一定都被驅逐出去了。沒人敢外傳,何愁名聲不保?”
“不是還有你嗎?”
楚辭輕笑道:“你還真看得起我,我一個區區六品官,誹謗長官之罪我可擔不起。而且,官大一級壓死人這句話不是假的,別說你父親位列從三品,便是一個五品官要輕慢於我,說出去也不會有人覺得過分。”
“那你是想說,他來見你,為的是我了?”溫然眼眶還紅著,但心思卻已經被楚辭帶偏了。不知不覺中,他已經轉過了頭,狐疑地看著楚辭。
“難不成是為了我?就像你之前所想的一樣,太傅宅邸,我若是不頂著你師長的身份,恐怕連門都進不來。他們表面上是給我面子,實際上還是因為看重你,這愛屋及烏的道理,你不會不懂吧?”
溫然沉默了,不知道說什麼好。
楚辭見他沉默,又說:“剛剛你一直低著頭,所以沒有發現,我每問你父親一句話,你父親就要看一眼你。他看你的眼神滿是歉意,在我問話時也是一種如同被架在火上烤的模樣。我想,他必然是明白了平日對你的忽視,心裡愧疚,才會這般模樣。”
“你說的……是真的嗎?”溫然被他這麼一講,心裡原本深信不疑的東西有些崩塌了。
“當然是真的了。父母愛子乃是天性,你仔細想一想,你的父親和孃親,真的沒有關心過你嗎?”
溫然一怔,突然想起了他十歲那年貪玩落水,顯些淹死的事情。那時候他高燒不退,不管何時迷糊睜眼,都能見到他爹孃在床前守候的身影。還有平時的一些零零碎碎的事情,此刻也都冒了出來。
楚辭一直仔細地觀察著他的表情,見他有些動容,便趁熱打鐵:“其實他們不是不愛你,只是不知道如何表達出來。而且,你有沒有注意到,你也不會表達自己的感情?有句話說的粗俗,但很有道理,叫做會哭的孩子有奶吃。你一直封閉自己的內心,不肯與人交流。長此以往,別人就不會關心你內心的想法了,因為他們會認為,你什麼都不需要。你得告訴他們,你希望得到什麼。”
溫然聽了,沉默了片刻,然後轉過身帶路。他臉上的表情複雜,顯然內心正在進行激烈的鬥爭。
……
溫夫人和溫大人站在假山後面,溫夫人在溫然說話時,眼淚一直撲簌簌地往下掉。
那個小丫鬟是她安排出來給溫海解圍的。在楚辭問話的時候,她其實一直都坐在後廳裡聽著。
初時她還有些好笑,為的是平時威風八面的丈夫,也有被人問得啞口無言的一天。
但是後來,她就笑不出來了。
待溫海匆匆轉到後廳時,她就和溫海吵了兩句。當兩人互不理睬地從後廳出來時,卻聽見不遠處溫然崩潰地大叫,說著他是可有可無的人。
溫夫人內心震驚無比,不知道溫然為什麼會有這種想法?一路聽下去,她才知道,原來溫然的內心一直都是這麼的痛苦。
溫海嘆了口氣,拍了拍溫夫人的背。他剛開始也是懊惱的,心裡對這個咄咄逼人,讓他下不來臺的楚司業充滿了怨氣,只不過一貫的教養,讓他不至於對著外人發怒。
現在看他對著溫然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將他們從未宣之於口的感情傾瀉出去。看著原本幾近奔潰的溫然在他的諄諄教誨下慢慢變得冷靜下來。
他不敢想象,如果今天這個楚司業沒來,溫然是不是會將這種情緒深藏心底,一輩子都帶著對他們的誤解生活下去。又或者,楚司業不勸導溫然,是不是這孩子從今日起,就要和他們離心了。而他們什麼都不知道,只會覺得溫然越發頑劣不堪,在這種誤會之下,父母和孩子漸行漸遠。
他一想到這種可能性,就不寒而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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