閆寸離開魯王府的第九天。

他已昏昏欲睡太久,好幾次迷迷糊糊以為自己跌入了地獄,那些死在他刀下的小鬼紛至沓來,叫囂著要他付出代價。

閆寸不服,跟他們廝打起來。

可他好累,手腳軟綿綿,一點力氣也沒有,很快就被小鬼們抬著丟進了油鍋。

這樣的夢做了太多,以至於當他微微睜開眼,看到亮堂堂的天光時,以為自己終於逃脫地獄,進了輪迴。

閆寸難受地“嗯”了一聲,立即聽到了一個聲音。

嗡嗡嗡。

是吳關在說:“撿了條命,算你運氣好。”

說話時,吳關正用竹筒製成的簡易注射器給閆寸注射他提煉的簡易抗生素。

閆寸什麼都沒聽清,什麼都不知道,只醒了一會兒,便又昏睡過去。

三個時辰後,當他再次醒來,溫柔的燭火讓他的眼睛舒適了許多,他終於勉強聚焦了目光。

“我沒死?”

他是想這麼問的,可嗓子沙啞得太厲害,吳關沒能聽清。

雖沒聽清,他還是立即奔到閆寸身邊,握住他的手道:“你總算醒了,燒已退下來,會好的。”

喝了半碗稀粥後,閆寸能輕聲說話了。

他問道:“我躺了多久?”

吳關道:“今日是臘月癸酉日。”

不待閆寸說什麼,吳關又道:“不管是什麼日子,你都好好歇著。”

閆寸又道:“我昏昏沉沉時似聽到了和尚唸咒,玄奘來過?”

“你倒挺留意他啊。”吳關道。

“吵死了。”閆寸道:“若他不來,我早就好了。”

“得了吧你,少恩將仇報,”吳關道:“此番若非玄奘大師幫忙製藥,你就去找真正的閻羅報到了。”

閆寸雖病著,卻不願任由吳關擠兌,道:“那我就去跟閻羅比比,誰更厲害。”

“行行行,你厲害,你病得最厲害。”

見閆寸有了點精神頭,吳關也樂意跟他多說兩句,又道:“這回你欠了玄奘法師一個天大的人情,回頭你需得去聖上面前為他求一個情。”

“求什麼情?”

“與令姊的情況正好相反,令姊是想從北邊回國,玄奘法師想打西邊出國。”

“出……國?他要去哪兒?”

“天竺。”

閆寸舔了舔乾裂的嘴唇,吳關道:“你莫舔。”

他拿起一竹篾和布條製成的簡易棉籤,沾了碗裡的水,在閆寸唇上擦了擦。

“我現在信了。”棉籤剛一拿開,閆寸便道。

“信什麼?”

“你從前可能真是個大姑娘。”

“滾吧你。”

兀自笑了一會兒,閆寸又道:“天竺那地方我知道,聽說高僧很多,全國都信佛。”

“那裡是佛教發源地。”吳關道,“玄奘大師認為現如今佛教各派分歧太大,且已偏離了正統,因此想去求取彌勒論師之本意……”

“等等。”閆寸擺了擺手。

“怎麼了?”

“他給你吃什麼藥了?你怎開始關心佛教那些事了?”

“我這叫關心天下事,”吳關道:“總之,你得去幫他求來習性的通關文牒。”

“行。”

似不想在談論這一話題,閆寸痛快地答應下來。

“除了玄奘,令姊也來探望了一回,還有你那外甥,好小子長高了一截。”

聽到家人的訊息,閆寸嘴角上揚,又惋惜道:“可惜當初為求庇護送她進了宮,見面可就難了。”

“有利有弊吧。”吳關安慰道:“至少你那外甥習武、讀書之事便不用操心了,普天之下還有比宮裡的學堂教得更好的地方嗎?”

“倒也是。”閆寸道。

見吳關聊了許多不相關的,閆寸終於忍不住道:“魯王的事如何了?”

“人還在獄中,至於李藝,他前腳剛逃,聖上就調撥了兵馬討伐,領兵的大將軍乃是長孫無忌,可見聖上對此十分重視。

李藝一看事情敗露,一逃回去就反了,此刻兩軍或在僵持。”

“李藝既反,魯王為何還不殺?”

吳關嘆了口氣。

他本不想說這些,怕影響閆寸休息,但看他那不肯罷休的樣子,若不說清楚,肯定再也無法讓他睡覺了,只好道:“前兩日阿姊來時,帶來一個訊息。”

吳關突然轉移話題使得閆寸皺了皺眉,但他還是耐心道:“什麼訊息?”

“待到新年伊始——沒幾天了——聖上會大宴群臣,屆時會演奏一首新排的樂曲——秦王破陣曲。

此曲原是唐兵軍歌,被拿來歌頌聖上馬上奪天下的勇猛。

這樣一首歌,你覺得會配怎樣的舞?”

閆寸一愣,道:“戰舞。”

“佩劍的戰舞。”吳關道:“屆時舞者便可攜帶兵器接近聖上了。”

“你的意思是……你確定嗎?”

“我已有了確鑿的證據。”

“宮中之事,你如何找證據?”

“我一開始不過想找個答案,後來發現的蛛絲馬跡越來越多,便有了剛才告訴你的推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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閆寸實在好奇,他以手撐著床榻邊沿,想要坐起來。

吳空忙按住他的肩膀,道:“你躺著聽就是了,我都告訴你。”

他這一按,閆寸肩上的箭傷疼痛起來。

是膿水已除乾淨了的利落的疼,而非化膿時絲絲拉拉的疼。

閆寸躺下,吳空繼續道:“我很奇怪,李藝一個立國後才來投降外將,在朝中無甚人脈,手中的籌碼不過一支兩萬人的軍隊,他為何要來長安?

書信往來也可與魯王商議造反之事,為何一定要親自來長安?若被人發現外將未奉詔書私自回京,那不就直接將早飯之名坐實了嗎?風險有點大啊。

由這個問題又延伸出了另一個問題,魯王,一個閒散王爺,手中無甚實權,府兵也不過幾十人,再加一個手下兵卒不在身邊的孤將,這兩個人要怎麼造反?”

“是啊。”閆寸陷入了沉思,“若這樣的兩個人也能造成反,社稷豈不成了兒戲?”

“這時候我決定反過來想想,”吳空道:“他們有什麼優勢呢?”

“這……”閆寸道:“真沒看出來……”

“正常,我也沒想到,直到我從阿姊口中聽說了秦王破陣曲的訊息,你知道詞曲配舞的編排,是由誰負責的?”

“難道……魯王?”

“這正是他所擅長之事,魯王別的不會,附庸風雅品音撥絃,可是一把好手,且李唐皇室成員之間關係親厚,宮禁對他們的管控可算不上嚴格,有了排舞的‘正事’,魯王幾乎可以在白天自由出入皇宮。這是他的優勢。”

“那李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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