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關伸手阻攔安固,可對方那體型差點將他彈個跟頭。

“安兄……安兄你醒醒,你看看我啊……”

安固只是盯著他的鞋,並低頭做瞄準狀,吳關瘸著腳,還要努力躲避,跳舞一般。

安固一看對方還挺靈活,便換了戰術,乾脆開始吐口水。

“呸——呸——呸——”

“哎呀我去……”

縱然吳關沒有潔癖,還是被這畫面噁心出了一身雞皮疙瘩。

他終於退到臉盆架旁邊,摸到了盆中的水。

“對不住了。”

心中默唸一聲,吳關端起了盆,一閉眼,朝著安固潑了過去。

嘩啦——

他一睜眼,看到兩隻落湯雞。

是的,兩隻。

安固直愣愣地看著吳關,一臉迷茫,似乎清醒了。

“你……潑我?”安固問道。

“昂。”

安固斜後方,閆寸抹著臉上的水,又低頭看看溼了的衣服。

“閆兄,你……啥時候來的。”

“你潑水的時候。”閆寸無奈道。

“那個……抱歉啊。”

閆寸不理他,只拎起了安固的衣領,問道:“哎,醒了沒?”

“我……好啊你,上次吐我一鞋,這次又潑我一身水。”安固張牙舞爪地撲向吳關,“我跟你沒完!”

“得了,回去睡覺。”閆寸不由分說拖著他就出了門,安固雖然不服,卻無法逃脫鉗制。

兩人用實力演繹了強壯和虛胖的區別。

一夜無話。

第二日早間,四個要去衙署上班的人早早起床,聚在了隔壁賣羊雜湯和胡餅的早餐鋪子。

“昨日很是盡興。”褚遂良道:“多謝閆老弟款待,下回換我做東,幾位一定要賞光去我府上。”

“好說好說,”閆寸道:“不過眼下確有一件事想求登善兄。”

“但說無妨。”

“對嵇胡俘虜的審訊仍無進展,昨夜我反覆思量,覺得是我太自滿了。

我雖在北境生活過,可那畢竟是數年前了,且即便生活過,我也不過就是對突厥人有些瞭解,對嵇胡實在是知之甚少。

我聽說薛萬徹將軍當年曾跟隨先太子征討嵇胡,有心向他討教打探,只是我們素不相識,不知您可否幫我引薦一下?”

“此事好辦。”褚遂良道:“先太子死後,薛萬徹歸降新太子,正愁沒機會立功表現,你既是奉新太子命調查嵇胡殘部,他必然十分樂意幫這個忙。”

“那可太好了。”閆寸道。

“這樣吧,我這就去見他,向他說明此事,有了結果我便差人給你送個條子。”

“有勞登善兄。”閆寸道。

褚遂良又轉向安固道:“你的本事,很好。”

安固拱手,“您謬讚了。”

閆寸心中一塊大石落地,昨夜他還在擔心,喝酒誤事,萬一待褚遂良酒醒,忘了安固展示過的本領,這一番可就白忙活了。

還好。

吃完飯,褚遂良的家僕趕來了牛車。

“我先行一步。”他道。

“回見。”幾人拱手相送。

待他的車走遠了,閆寸對安固道:“也不知此事能不能成。”

安固反倒寬慰他:“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你已為我操了不少心,我都記著。”

“咱們之間,不說這些。”閆寸拍了拍安固的肩膀,翻身上馬,“我也走了。”

轉而他又問吳關道:“你不一起?”

吳關想到安固昨晚離奇的行為,怕他再找自己要鞋子。

“等等我。”吳關衝閆寸喊道。

他驅馬追上閆寸,抬手在對方肩膀上摸了一把。

“你幹嘛?”

“看看你衣服乾透了沒。”

“天熱,幹得挺快,不必在意,”閆寸道,“倒是你,昨晚開宴之前,你話說了一半……”

“那個啊,”吳關道:“我就是想說,你官越做越大,身邊缺個伶俐的僕役,你若沒有人選,我倒可以推薦一個。”

“誰?”

“玄都觀那小道士,你覺得怎麼樣?”

“倒挺伶俐。”閆寸道:“可他是出家人,能接這差事嗎?”

“問問唄,出家什麼的,隋末亂世,多少人為了口吃的出了家,若有其它機會,說不定會動心。”

“也是,那……你幫我探探他的意思?”

“成。”

“但有一點,咱們可說在前頭。”閆寸道。

“你說。”

“若他辦不好差,可是留不下來的,屆時他若沒了生計,我可不管。”

“嘖,心真黑。”吳關評價道。

閆寸不為所動。

“成,這一點我會跟他說明。”

……

褚遂良的辦事效率極高,兩人到達大理寺不足半個時辰,薛萬徹竟也到了。

那是個鐵塔般的漢子,走路虎虎生風,頜下的長髯左右對分,編成小辮,與頭髮一起束在腦後。

他一見閆寸,便拱手,朗聲道:“聽說閆丞這裡用得到末將。”

受家庭影響,閆寸本就對武將多幾分敬重,也忙起身,引著薛萬徹往小室去。

“薛將軍太客氣了,是我有事請教,原應由我去拜訪您的。”

“聽說您對嵇胡部族感興趣。”

“正是。”

“我確瞭解一些,您儘管問。”

武將實誠,喜歡直奔主題。

閆寸便道:“您可知道嵇胡部族內有一名大巫?”

“知道,神神叨叨,我看跟中原那些方士差不多,他叫什麼來著……”薛萬徹思索著,口中還不停:“當年我隨先太子北征,滅了嵇胡所有成年男丁,就連劉仚成都差點著了道,但那大巫卻並未涉足險境……他叫什麼來著……雀什麼的……”

“康雀?”

“對對對,起了個鳥兒名,我有印象。”

閆寸又道:“關於這個康雀,您都知道什麼?”

“劉仚成對其十分器重,這使得他在嵇胡部族地位很高。”

“劉仚成為何器重他?”

“哈哈哈,這個嘛……可不是因為他巫術了得,而是因為他乃是義成公主的姘頭。”

“義成公主?您是說,隋朝那位……”

“正是,開皇十九年……我記得是那一年,她受隋文帝之命,去突厥和親,嫁了啟民可汗。

沒過幾年,啟民可汗死了,她又跟了啟民可汗的兒子始畢可汗。

可惜始畢可汗亦是個短命鬼,後來她又嫁了始畢可汗的弟弟處羅可汗。

最後,就是現在這位吉利可汗——始畢可汗的另一個弟弟。”

薛萬徹“嘿”了一聲,繼續道:“這位義成公主,怕不是剋夫,多幾個這樣的女人,呵呵……”

閆寸忽略了他的垃圾話,又問道:“我審問過幾個嵇胡勇士,他們並不知道大巫背後還有這樣的關係,您剛才所說……可信嗎?”

薛萬徹低頭思索片刻,確信道:“當年劉仚成來降時,就提起了他手下這名大巫。

畢竟是來投降,他要跟漢人攀些關係,義成公主正是其中橋樑。

他還向我們承諾,若真的幫他們建了城池,給予其漢人的禮遇和保護,便可派大巫去跟義成公主說和。”

“說和?”

“是,這位義成公主在突厥部落頗受愛戴,也不知她有什麼本事,先後幾個丈夫,都被收拾得服服帖帖。

那大巫原本只是個混跡在草原上的神棍,搭上了義成公主之後,變本加厲地出來招搖撞騙,去各個部落做牙人掮客,四處說和搭線。劉仚成可被他騙得不輕。

至於為何別的嵇胡勇士不知此事,大概是大巫有意隱瞞吧。他名義上畢竟是個巫師,因為男女之事被人嚼舌根,總不太好。”

閆寸深深皺起了眉,難道攪弄這些風雲的竟是個女人?

若真跟義成公主有關,事情可就太複雜了,不僅牽扯世仇突厥,還有前朝遺貴。

閆寸道:“我聽說,義成公主對唐有頗多成見。”

“何止是對唐,但凡割據過前隋江山的,都是她的死敵,在她眼中——我這話可就是舉個例——在她眼中,咱們聖上是篡了隋朝江山的亂臣賊子呢。

你瞧這些年,中原但凡有點風吹草動,突厥兵馬立即南下,一會兒幫這個打那個,一會兒又幫那個打這個,結果呢,被他們幫過的有幾個好下場?倒是突厥人,這裡吸一點血,那裡撈一筆錢,不用說多,就最近十五年,突厥人撈去了多少錢財糧食,中原又餓死了多少百姓兵卒,都是拜那個女人所賜……哎!”

薛萬徹的拳頭在矮腳書桌上一砸,砸得桌上的文房用具紛紛跳起。

“也就是前些年中原太亂,如今唐根基已穩,你看著吧,等聖上和太子騰出手收拾突厥……債總得還。”

“那麼……”閆寸又道:“前朝的蕭皇後呢?她不是被義成公主接到了突厥領地嗎?”

“這就不清楚了,自去了突厥領地,蕭皇後便沒了音信,不過……”薛萬徹道:“蕭瑀你知道吧?蕭皇後的親弟弟,或許可以向他打聽。”

閆寸點頭道:“若有必要,我會去向他瞭解。”

薛萬徹道:“閆丞還想打聽什麼?”

閆寸已想不出什麼問題,便反問道:“關於大巫康雀,或者嵇胡部族,您還知道什麼?不妨都告訴我。”

薛萬徹想了想,道:“上次討伐嵇胡已是幾年前,讓我想想……”

閆寸也不催他,只由著他慢慢思考。

“有個傳聞,我不知道真假,或許對你有用。”

“哦?”

“當年前隋蕭皇後被義成公主接去突厥領地時,隨身帶了一樣東西。”

“什麼?”

“玉璽。”

“玉璽?”

“對,因為秦王……不,新太子拿下洛陽時,洛陽皇宮內的一應寶貝都帶了回來,唯獨沒有前隋的傳國玉璽。

為此,先太子還曾詬病——當時的秦王,說他有意篡位,因此才會私藏玉璽。”

“當年是宇文化及殺死了隋帝楊廣……那玉璽會不會在他手裡?”閆寸問道。

“不在,宇文化及後被竇建德所殺,竇建德又被咱們這位新太子所擒,擒回長安後,新太子曾命人審問過竇建德,想要問出玉璽的下落,竇建德也沒見過玉璽。且那時竇建德已知道自己必死無疑,沒有問必答,沒什麼可隱瞞的了。

據此,一直有傳言說蕭皇後去突厥時,帶走了前隋朝的玉璽。”

閆寸略一沉吟,道:“多謝薛將軍指教。”

“不敢當,用得到末將的地方,您派人去知會一聲,這是我的名刺。”

閆寸忙接過,並掏出自己的名刺,也遞給了薛萬徹,“您若需要下官出力,也儘管招呼。”

如此,兩人算是搭上線了。

送走薛萬徹後,閆寸看著剛才談話時他無意識在紙上寫的幾個字,陷入了沉思。

紙上共六個字:

義成公主

玉璽

閆寸重新拿出一張紙,寫了張便條,附上自己的名刺,又招來了上次替他跑腿的白直。

“還得麻煩您一趟。”閆寸道。

“麻煩可不敢當,您只管差遣。”

話雖客氣,語氣卻很冷淡。

“請你將這些送給尚書右僕射蕭瑀。”

遞上東西的同時,閆寸附上三小串銅錢,共計三十枚。

白直的臉上終於有了些笑意。

“您就放心交給小的,保準把訊息送到。”

“如此,有勞了。”

蕭瑀最近的日子可不好過,做為李淵最器重的寵臣,在上層權利交接的過程中,他既希望李世民別動他,又知道這不可能。

最難受的並不是挨刀,而是等待刀砍上脖子的過程。

李世民偏就不動他,讓他等著。

這世界上唯一能跟他比煎熬的,大概只有裴寂。

裴寂所任之職多是散官,乾脆稱病,往家一貓,官場那些事眼不見心不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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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瑀卻不行,他請假一天,公文就要堆成山了,可以說,他身兼的崗位直接影響著國家的正常運轉,因此他不敢告假,只能如常去往衙署,接受同僚略帶探究的目光。

同僚主要對他什麼時候卸任,以及有沒有性命之虞感興趣。

日日如此壓抑,即便一心撲在工作上的蕭瑀也有些受不了了。

就在此時,僕役遞來了閆寸的條子。

看到“大理寺丞閆寸”幾個字,蕭瑀沉默了許久。

有人要卸任,有人要升遷。

顯然,閆寸便是升遷黨中的一員,而他……

他的品級比閆寸高出許多,但要他在這種時候見閆寸,臉上不免掛不住。

越是臉上掛不住,偏越要爭一口氣,他當然不會屈尊去見閆寸。

“給他回話,”蕭瑀對僕役道:“我有空,他若願意,隨時可以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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