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想讓蘇旺頂包。”安固道。

“本就不幹他的事,他憑什麼死?難道他不是爹孃生養的?”

安固想勸,張了張口,最終只是長長嘆息一聲。

“好吧,我明白你的意思,”安固的小眼睛轉了轉,“說到底,此事的關鍵在於杏花,找到她,找到劫走她的人,就能真相大白。”

“是。”

“可偌大的長安城,上哪兒去找這塊浮萍?”安固搖頭,“此事難辦啊。”

“或許還有希望,我昨日還打聽到一個訊息。”

“什麼?”

“杏花有個弟弟,是名僧人,說不定能向此人打聽訊息。”

“僧人?”安固驚詫道:“弟弟是僧人,姐姐卻是院閣女子,這……”

“不稀奇,”閆寸道:“僧人、妓女不過都是能讓人活下去的營生。”

閆寸看了一眼屋外的日頭,道:“我要去找這位僧人談談,安兄同去嗎?”

“不了不了,”安主簿連連擺手,酷熱的天,他一刻都不想離開裝著涼水的陶甕,“我就在這裡……呃……祝你馬到成功。”

申時,正。

閆寸騎馬自萬年縣衙正門出了宣陽坊,他此行的目的地是大覺寺,因為杏花的僧人弟弟就在大覺寺。

自宣陽坊至大覺寺所在的崇賢坊,須橫穿大半個長安城,經過天街。

天街乃是長安東西中軸線,天子御道,寬六十丈,來往行人絡繹不絕,除公事要速,不得騎馬馳騁。

閆寸此行所為公事不假,卻遠不到“要速”的程度,到了橫穿天街的路口,他只能牽馬緩行。

他看到幾名浮浪子躲在路旁樹蔭下,探頭探腦地向一處張望,鬼鬼祟祟。

順著他們張望的方向,閆寸看見一個胡人打扮的姑娘。

那姑娘身著翻領窄袖衫,條紋小口褲,臉上蒙薄紗,看不清面貌。

腳上那雙木屐暴露了她的身份,是個中原女子。

胡人喜穿長靴,將褲腳掖進靴筒內,那是常年騎馬養成的習慣,他們穿不慣木屐這種極易甩脫的鞋子。

閆寸曾見過胡人試穿木屐,穿上簡直不會走路了。

胡服清朗利落,漢人穿胡服十分普遍,搭配涼快的木屐也不特別的,但被浮浪子盯上,可不妙。

閆寸略一遲疑,決定觀望一下。

他放慢速度,眼見胡服姑娘下了天街,轉入豐樂、安業兩坊之間的橫街。

幾名浮浪子不遠不近地跟著,那姑娘似有警覺,不時回頭張望。

浮浪子首領是個穿短打的壯漢,一隻眼睛受過傷,總眯縫著,使他的面貌看起來猙獰可怖。獨眼首領怕跟蹤被姑娘發現,對手下人嘀咕了幾句,只見八九個浮浪子四下散開,各自混入人群中,竟隱隱對那姑娘形成了合圍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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閆寸調整方向,只跟住那獨眼首領。

走了約莫一刻,姑娘拐進豐樂坊。

浮浪子們跟進偏僻小巷,見時機成熟,立即有四人堵住小巷頭尾。

姑娘察覺出不對,掉頭就跑,被緊跟在後的獨眼頭領撞了個正著。

“小娘子這是去哪兒?”獨眼首領一伸手,擒住了姑娘的手臂。

“你放開!”

姑娘向後掙脫,後背卻正好撞上一名浮浪子的胸膛。

“哈哈哈……”

浮浪子們壓低聲音奸笑著,獨眼首領伸手去揭那姑娘的面紗,口中說著葷話:

“如此白嫩的小娘子,姿容必不會差,我來瞧瞧。”

他的手剛碰到面紗,只聽身後傳來一聲悶哼。

獨眼首領動作一滯,回頭去看,只見一個穿僧袍的光頭手執小半塊青磚,而另一名陌生男子以手捂著頭頂,鮮血順著手指縫淌了下來。

閆寸心裡苦啊。

這和尚哪兒冒出來的?

他本已神不知鬼不覺地放倒了巷子一側放風的兩名浮浪子,悄悄摸了過來。

眼見圍住胡服姑娘的只有三人,他已想好了救人的計策,偏偏這時一塊青磚從天而降,正中他天靈蓋。

閆寸一陣頭昏目眩。他伸手撐住了巷子一側的高牆,短暫閉目,讓自己別暈過去。

“賊匪,你在巷口傷人,貧僧可都看……”

和尚一開口,閆寸就覺得十分鴰噪。

好在,和尚很快又閉了口。因為和尚已看到了受困的胡服姑娘,也明白了閆寸不是傷人,而是救人。

“呃……”和尚將複雜的情緒化成了一句“阿彌陀佛”。

這都什麼事兒……

閆寸在心中對那和尚來了一套拳法,他也確實向和尚伸了一下手。

伸手,撈過和尚手中的青磚。然後閆寸充分發揮了人狠話不多的精神,一個箭步,揚手,一磚正拍在獨眼首領面門。

噗——

啊——

獨眼首領向後趔趄一步,雙手虛空狂抓,似乎這樣能緩解疼痛。

胡服姑娘慌忙後仰躲避,人躲開了,面紗卻被獨眼首領的手指勾住,扯了下來。

面容姣好。這是胡服姑娘給閆寸留下的印象。她低了頭,似乎不想被人看到容貌。

閆寸已顧不得這些細節,因為一名浮浪子向胡服姑娘伸出了手。

看樣子,他想掐住胡服姑娘的脖子,以此要挾閆寸。

“小心!”

喊出聲的同時,閆寸手中的青磚已丟了出去。

這一刻,閆寸只想感謝常年練習射箭的自己。

角度、準頭都沒問題,唯一的問題是對方會躲。

青磚並未砸到那浮浪子。

閆寸意不在此。

對方躲閃的瞬間,閆寸的拳頭已招呼到了另一名浮浪子喉頭。

一記鎖喉,又快又狠,打得浮浪子一屁股坐在地上,捂著脖子直翻白眼。

“和尚,制住他。”閆寸道。

說話的同時,他已來到了剛剛躲過磚頭的浮浪子面前,將胡服姑娘擋在了自己身後。

“剩你一個了。”

那浮浪子也不傻,轉身就跑。

剛才是他們大意,才會被閆寸各個擊破,那浮浪子已打定了主意,另一側的巷口還有兩名同夥,只要與同夥匯合,三人一同出手,難道還幹不過閆寸一個?

他剛跑出一步,感到後脖領被一隻大手箍住,心知不好,大喊道:“來啊!出事了!”

破鑼嗓子扯開了,聲音大得刺耳。

閆寸確實看到兩名浮浪子向他們趕來。

他好整以暇地等待著,因為此刻,他的手肘已抵上了那被揪回來的浮浪子的脖子,直將他抵在巷子一側的牆上,動彈不得。

“萬年縣辦事,誰敢阻撓。”閆寸道。

欺負平民百姓也就罷了,襲擊公差可不是鬧著玩的,那是公然與朝廷作對。兩名後趕來的浮浪子猶豫地看向被制住的同伴。

獨眼首領摸著牆踉蹌起身,氣勢上不想輸得太慘,忍痛問道:“不知您是哪位?”

看那意思,好像他們在萬年縣衙有關係,能透過攀扯立即將閆寸劃為“自己人”,將剛才發生的一切包裝成“誤會”。

“閆寸。”

幾名浮浪子臉上的表情比吃了蒼蠅還精彩。

怎麼偏偏是這尊閻羅。

獨眼首領認栽,他一拱手,道了一聲“得罪了”,就想帶人離開。

閆寸不想繼續追究,一來胡服姑娘沒出事兒,二來他還要趕往大覺寺,不能再耽擱。

誰知就在此時,一直躲在閆寸身後的和尚“挺身而出”。

“你們不能走。”和尚道。

他神色凜然,一身正氣。

浮浪子們愣住了,閆寸也愣住了。

“行不善者,禍雖未至,但福已遠,你們可知?”

諸浮浪子看著閆寸,意思是:閻羅您說句話,讓不讓我們走啊?

閆寸看著和尚,意思是:您要幹啥?

和尚繼續道:“大覺寺今日有大能講經,頗多教眾共沐佛智,不如諸位隨我同去,聽一聽講經,滌盪身心……”

閆寸:誰來把這和尚給我拖走……

浮浪子:閻羅行行好,再給我一拳吧……

但閆寸還是捕捉到了一個關鍵資訊,他拽了和尚一把,問道:“您是大覺寺僧人?”

和尚從容道:“正是。”

閆寸不耐煩地衝幾名浮浪子擺擺手,浮浪子們千恩萬謝地悄悄離開。

和尚回頭,發現幾個逃之夭夭的身影,喊道:“哎別走啊,我跟你們說……”

“大師大師,”閆寸拽著道:“我願與您去大覺寺……至於這位姑娘,你……”

閆寸一回頭,哪兒還有姑娘的影子,她倒逃得快。

罷了罷了。

閆寸牢牢拽住要去追浮浪子的和尚道:“我有要事,人命關天,勞煩您帶我去大覺寺,找玄遠大師。”

“縣尉找我師弟做甚?”

“師弟?”

“不錯,我們都是法常大師坐下弟子,這兩日,我師傅被秦王府接去講經供養,玄遠隨師傅同去,侍奉左右,並不在寺內。”

話嘮也有話嘮的好處,和尚不緊不慢道明了原委。

“秦王府?就是……那個秦王府?”閆寸一時反應不過來。

“縣尉以為,有幾個秦王府?”

只有一個,秦王李世民的府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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