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家是華禹大陸最大的脂粉商人,凡在市面上售賣的閨中物,八成都出自於高家商行。然而這女人的生意,利潤回報的確異常豐厚,但名聲卻極其卑劣。即便高文晉本人談吐文雅、性格謙和、待人接物也大方得體;可在其他人的眼中,他也不過就是個“吃軟飯”的黑心商人罷了。

換句話說,就是個上不了檯面的暴發戶而已。

所以高家不缺銀子,缺的只是臉面與地位!他不想永遠都別人看成是吃軟飯的下九流、他要帶領高家坐上華禹大陸的桌臺、與那些老派頂尖商團,同分一杯羹湯。

從發展的角度來看,高家也該到更上一層樓的時候了。

高文晉滿懷壯志雄心,可終究也是商賈出身,同樣是無利不起早的性子。他這次之所以會傾盡全力幫助沈家,除去綢緞莊與胭脂鋪的客戶源相似、生意上有諸多往來以外;更重要的一點,則是他想憑藉收下青梅作為義女這層關係、一舉攀上建康的實權大員。

沈遊是個浪蕩公子,無官無職,也根本不需要刻意拉攏;而青梅也只是個上了位的奴婢,出身卑賤的負資產,同樣不足掛齒;但沈家的家主沈居,卻是南康長老會的會長,與北燕的蔡、王兩位閣老;幽北的齊元公李登,都是同級別的大人物!

僅靠著接納女奴青梅入籍,便能攥取到這個天大的好機會,高文晉可真是做夢都要笑醒了!至於說什麼有辱門風、敗壞家聲這種事,壓根就不是“吃軟飯”的高家人,需要考慮的問題。

得以踏上進身之階的高文晉高興、姑蘇城裡的百姓也同樣高興!無論是賣米的還是賣面的、賣油的還是賣蒜的;凡一切大婚應用之物、沈家人皆以超出市面兩成的天價收購;這一大把銀子撒在街面上,姑蘇城的百姓也是雨露均沾、過手就沾三分油!

沈居和呂蘊夫婦二人,也是抱著一種補償心理,想要把沈遊和青梅的這樁婚事,儘可能辦得體面風光一些;然而這姑蘇百姓也是普天同慶、舉城上下都沉浸在喜慶祥和的氣氛當中;唯有沈歸一人,被這團喜慶的紅火灼傷,疼痛難當……

沈歸扛著白衡的遺體離開沈宅之後、來到了郊外的避風處,將其火化成灰。這位曾經站在華禹巔峰數百年的天靈脈者,由於缺少四肢的原因、經過一把火燒,僅留下了半罐骨灰而已。沈歸暫時將這甕白瓷罐、存放在姑蘇城外的一間小廟當中供奉;隨即他又折身返回姑蘇城,直奔索家鋪子而去。

然而在倉庫的暗室之中,他仍然沒能找到有關林思憂的隻言片語……

從浩如煙海的案牘之中脫出身來,天上已然掛起了一輪夏日暖陽。頭重腳輕的沈歸、揉了揉酸澀紅腫的雙眼,隨意坐在了街邊一處麵攤的長條板凳上:

“一碗大肉面,一份鍋貼。”

“公子昨夜醉酒了吧?煎鍋已經放涼了,醬肉也賣光了,給您下一碗紅湯麵湊合湊合?”

“好……”

“還有啊,煎鍋涼了,雞蛋也沒法煎了,您

多多包涵…”

“好……”

“好嘞,馬上就來!家裡的,紅湯麵一碗!”

沈歸還沉浸在痛苦之中,也沒了講究吃食的心思。他呆坐在板凳上、雙眼木然地看著眼前一架架推車經過、運載著各式各樣的貨物,排著隊地向城中走去……

“客官……您的面來嘍!多給您撒了小半把青蒜、您慢用……”

負責煮麵的內掌櫃,手腳十分麻利。沒過多大一會,健談的麵攤老闆,便將一碗冒著熱氣的紅湯麵、擺在了沈歸面前。沈歸取出筷子握在手中、先喝了一口紅亮鹹鮮的麵湯,感受著湯中飽含的溫暖,不禁發出了一聲輕嘆:

“呼哈……好,葷油新鮮,鹽口拿的也夠準,可惜卻少了一味白胡椒……”

“嚯,公子是個行家啊!不過我們就是做熟客生意的小攤位,主僱也都是附近的街坊鄰居;如果要是進了白胡椒的話,那面也得跟著漲價,也就賣不出去幾碗了。您就多擔待些吧……”

“掌櫃的,你們姑蘇城的街面,還真是夠繁華的呀!平日街面上也這麼熱鬧嗎?”

沈歸一邊吃著面、一邊閒聊似的打探起了訊息;而麵湯掌櫃也不疑有他,只當恰好遇見了一個“知音”,也生出了攀談的閒心來。

“家裡的,把湯鍋的火撤了吧,歇會喘口氣,咱也收攤回家了……”囑咐完了自家賢惠能幹的娘子,這面攤老闆一屁股坐在沈歸對面,徹底開啟了話匣子:自打剛才您一坐下,我就看出你身上透著一股子富貴氣!公子來我們姑蘇城,是遊山玩水的吧?嘿,要我說啊,您這來的既是時候,可也不是時候!”

沈歸端起碗來、輕酌一口麵湯,隨口問道:

“哦?此話怎講?”

“我這蔡記面攤雖是個小字號,可也是打爺爺輩傳下來的老手藝了。您說說看,祖傳三輩的買賣開下來,每天該準備多少材料,我還能出岔子了嗎?可今天您來的也不算太晚,我們卻賣了一個乾乾淨淨,你說這是為什麼呢?”

“內掌櫃的手藝好……”

“嗨,那倒是其次!主要還是今天城裡有一樁大喜事,沈家的家廚都忙著採買切配,根本沒功夫給下人們開伙起灶!你說說看,有了這幾十號新主僱關照,我這生意它還能不紅火嗎?”

“姑蘇城有喜,您的買賣也興隆,莫非這不好嗎?怎麼到我這裡,就來的不是時候呢?”

“對我們本鄉本土的人當然是件好事了;可公子您是來遊山玩水的,也就不是時候了!想我們姑蘇城,歷來以清幽雅緻而聞名天下;可這城裡的人越聚越多,清雅不就沒處找了嗎?所以對您這樣有學問的人來說、也就不算是什麼好事了!您瞧著吧,這才剛剛開始。沈宅的喜事辦得急,三公子又好不容易才成了親,恐怕沒幾天的功夫,那鑼鼓聲根本就落不了地!”

凡涉及到男女情愛、婚喪嫁娶之類

的市井俗事,男人總不會比女子更加清楚。接下來,沈歸便在手藝普通的內掌櫃口中、問出了沈遊與青梅的那一段歷經波折的情感關係。

原來自家的三叔沈遊、今夜要成親了……

沈歸看著那對老實本分的夫妻,將鍋碗瓢盆、桌椅板凳搬上了推車,又與自己道別之後,一起踏上了回家的路。他們剛剛走出沈歸的視線,耳邊就響起了一陣歡快急促的鑼鼓聲響……

對於沈歸而言,這是何等諷刺而荒唐的事啊!白衡死了,死的還極其窩囊;這等神仙轉世一般的高人,竟連囫圇屍首都沒留下來!而沈遊也要成親了,姑蘇城陷入了一片歡慶的海洋,就連面攤老闆、都準備去鄉下接回年幼的兒子,共同參與那一場盛會;如此撕裂而對立的場景,沈歸想不通應該如何去面對才好。

拋開血緣關係不談,只當沈遊是諦聽的第二號人物來看的話:那麼沈歸就應該仗著一身絕世的武藝、夜襲沈宅婚宴!正好趁著沈遊重傷未愈的機會,同樣斬斷諦聽的肩膀與手臂,先替冤死的白衡、收回一部分利息來!

可如果算上血緣關係的話,恐怕就不再是簡簡單單的江湖仇殺、個人恩怨了……

與麵攤掌櫃的分別之後,腦中一團亂麻的沈歸,恍恍惚惚地走在姑蘇城的街頭。街邊的茶館酒肆、今日全部爆滿,傳出了熱鬧十足的煙火氣息;有的人在感慨,說有情人終成眷屬;有的人在祝福,說千年修得共枕眠;有的人在數落青梅的身世卑微、年紀老邁,配不上一表人才,家財萬貫的沈遊;也有的人在說、沈遊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四十多了還不近女色,即便不是兔爺,也準是那沒種的閹貨……

沈歸聽著聽著,心中竟生出了恍如隔世之感;彷彿這些人不在是姑蘇城的富戶豪紳、街坊鄰居;而是那些已經命喪黃泉的生死弟兄,是十四、是傅憶、是十三薩滿衛;而他們口中談論的新人,也不是沈遊與青梅,而是自己與李樂安……

昨日之事,已成過眼雲煙,恍如隔世;故時舊人,已化作一捧泥沙,散落天涯……

走著走著,天色逐漸暗了下來;響徹姑蘇城的樂器班子,也把那些喜慶歡快的曲子、翻來覆去的吹了好幾個來回。沈歸盲目地走著逛著,竟來到了沈家大宅的後院……

只見後門外早已停好了一頂八人抬的大紅花轎,幾名孔武有力的槓夫,也正在手忙腳亂地收著牌九;而一名身板厚實、年紀略長的漢子,正在低頭聽著一個老媽子訓話:

“既然收了這麼大一筆銀子,你們一會可都得精神著點!記住嘍,先在主宅正門繞上三圈,還得順著姑蘇城的四面城牆,給我誇街一週!“賣花”的高家都知道吧?誇過了大街之後,再去高家接新娘。還有啊,人家高家的門上要是不給賞錢,你們千萬別生打硬要、給我們沈家丟人現眼!大夫人交代過了,只要你們辦事的力,事後還有一份賞錢!”

沈歸聽到這裡,心中不禁生出了一個念頭……

先去高家一趟,看看自己的三嬸孃青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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