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已經查清了諦聽真正的首腦人物,那麼就可以從對方的性格、與慣用行事風格入手,重新理順所有的線索與脈絡。根據沈歸的初步判斷,清泉茶社的那場聲勢浩大的伏擊,雖然看似是衝著自己而來,但實際上的目標,其實根本就不是自己。
這件案子的背後推手是諦聽無疑,負責拋頭露面,血灑奉京的百餘位華神教信眾,就只納投名狀的被迫之舉。那麼以關北斗對於自己實力的充分瞭解,他根本就不會把全盤計劃的關鍵所在、寄託在對手會“陰溝裡翻船”這種極小機率事件之上!而且,如果沈歸在自己家門口,還能被幾十個腦子不清楚的狂熱份子成功伏殺的話,那麼諦聽也不值得為他如此勞心費力。
而且關北斗認為,沈歸之所以能夠數次死裡逃生,憑的就是李玄魚祭命祈靈、降下轉世妖星、自帶為禍人間的使命而來,有天道氣運傍身;而沈歸則認為自己之所以能活到今天,完全是因為關鍵時刻皆有貴人扶持,再加上自己所學斑雜繁複、保命的小花招層出不窮,頭腦也還算清醒,完全是靠著自己的天賦與汗水。
可無論是天道使命還是個人努力,沈歸的存在,對於習慣了觀天衍道、掌控陰陽的關北斗來說,的確是個未知之數,也是諦聽新世界計劃的巨大隱患。不過也正是由於關北斗以及宋行舟二人,對於玄妙天道的敬畏之心,沈歸才能夠無視天靈脈者這個無比強大的對手。
華神教伏擊沈歸,但目標卻不是沈歸;也就是說他們的幕後老闆諦聽、此舉定然另有所謀。站在關北斗的角度猜想,以沈歸睚眥必報的性格來說,無論華神教的伏擊能否造成功,沈歸都一定會立刻鎖定仇家,並迅速展開報復行動。以沈歸往日展現出的頭腦來說,他也不難聯想到那近百名死士與兵刃,偷偷混入奉京城的困難程度;哪怕他對顏青鴻剷除異己的這個可能性嗤之以鼻,但憑著那些江湖上的牛鬼蛇神相助,只要順藤摸瓜、很快就會找到藏在東郊黃魚村的華神教分壇。
趕去登州城海鷹島、負責截斷海面的閩江水賊,已經全部葬身魚腹之中;可出手之人卻是一名老道,更因為沈歸未曾露面出手、而折了一個盛北川。單從這件事的結果來說,諦聽也能從中判斷出沈歸的現狀:恐怕他的內息與功力,已經受到了非常嚴重的制約。
也就是說,即便他摸到了東郊黃魚村、就是華神教的寄身之所,也無法單槍匹馬地前去報復,必然要拉來一哨官軍人馬,作為自己的助力膀臂!
奉京城中寸土寸金,除了兩千護城營之外,就只剩下了三千御林軍護衛皇宮。至於說改制之後的十萬金甲軍,雖然營盤距離奉京只有區區幾十裡路;但沈歸卻與金甲禁軍的大統領——安定侯顏平,沒什麼私人交情;再加上御林軍本就是太白衛的老班底,而他的女人李樂安,更救過方鈞平一條性命,於情於理,沈歸只要調兵出城復仇,那麼肯定就是御林軍的人馬隨行!
而午後的清泉茶社,又出了那麼大一檔子事;無論事實情況究竟如何,至少那兩千名護城營軍士,定然是脫不了玩忽職守的罪責。從上到下重新審查一次,肯定是免不了的工作。那麼至少今夜調換城防的隊伍,就一定不是駐紮在城外幾十裡遠的金甲軍,仍然只能從御林軍徵調。
分析到這裡,諦聽的最終目標、也就變得十分清晰了!他們繞了這麼大一個彎子,最終目的就是為了分散駐守在皇宮四道城門的三千御林軍!那麼也就是說,他們的圖謀根本就不在城外,反而是在皇宮之中;而清泉茶社的那場伏擊、也並不是示威或是暗殺,而是斬首行動的前期準備!
也可以說,自打兩千名護城兵,被盡數壓往刑部大牢審訊調查、而方鈞平臨危受命,帶走了兩千名御林軍護衛奉京城之時,諦聽的計劃便已經完成了大半。他們也從來不敢妄想,己方精心製造出的恐慌與猜忌,能夠將皇宮重地變為一座空城;留下八百守軍的這個結果、雖然不盡如人意,但也勉強可以接受。
當然,以宮殿城牆的堅實程度判斷,即便只有區區八百士卒駐守,也絕不是靠著幾千、幾萬人馬、便能夠輕易解決的小問題。如果沒有那些大型的攻城器械輔助,那八百守軍只需把四道吊橋收起,那麼即便諦聽的人馬再多,也就只能站在護城河畔束手無策罷了。
所以根據沈歸的猜測,恐怕諦聽的最後一招殺手鐧,就是提前在宮中發展了一大批內應!
興平皇帝顏青鴻,從一個浪蕩紈絝的公子哥,變成了今日的九五之尊,這一路走來,可謂是危機四伏、步履艱辛;他也比任何人都更能體會宦官干政的恐怖之處。
有鑑於此,自他登基之後,便將整肅後宮的一切事宜,全權交給了鄧皇後處理。一來,皇后本就是母儀天下的後宮之主,這整肅後宮風氣之事,也算是她的工作範圍;二來,天下最為痛恨宦官的群體之中,鄧憐兒也一定會在其中佔有一席之地。單單她的親生父親——鄧放鄧將軍的血海深仇,就與一個收了賄銀的老太監有著直接關係。
有關這次整肅行動,顏青鴻還親自擬定了八個字,作為陛下的指導意見:除惡務盡,從速從嚴。
時至今日,在鄧皇後的雷霆手段之下,各宮大小內監女官的灰色收入渠道,已經被徹底斬斷了。
治亂世則必用重典,嚴格來說,鄧皇後也沒打算將所有內監的外快門路,從源頭方向徹底掐死。千里做官為吃穿,更何況這些人自甘受殘、本就是因為需要金銀之物、才會入宮與人為奴的。她如此雷厲風行、施以高壓手段的原因,也只是打算先緊後松,讓這些吃慣了肥肉的內監門,先過上幾年清湯寡水的生活;等習慣之後,她再逐漸放鬆力度,最終維持在一個雙方都可以接受的水平線上。
但這只是未來的發展方向而已,鄧
皇后也根本用不著與誰解釋,也無需任何人的支援。眼下大小內監們的收入水平,連捉襟見肘的程度都遠遠不如;而且,未來“錢途”仍是一片黯淡,也沒有好轉的跡象可尋。
正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這些內監們沒了陸向寅那種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老祖宗照拂,便只能委曲求全、逆來順受了。可是,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這些內監不但本人習慣了大手大腳的生活、家中更有父母兄弟需要他來持續奉養;還有好些個曾經得寵的紅人,在宮外還置辦了外宅,娶了幾房姬妾,買了幾個孩子!這些身外之物,不單單是驕奢淫逸的產物,還是帶給他們可憐人希望與溫暖的心靈慰籍。只是這份慰籍的價碼不低,需要源源不斷的銀子來維持開銷而已。
在這樣的情況之下,本就對鄧皇後心生怨恨的內監們,自然也就很容易被金銀所迷惑。不久之後,當宮中經濟環境面臨崩潰之時,幾個人緣不錯的前朝大內監、竟然聯合創辦了一系列的小生意:有賭坊、煙館、地下 錢莊等等等等……
這顯然就是諦聽控制人心的慣用手段。賭債、借貸、煙癮、人情……哪一樣都足矣壓垮一個鐵血硬漢的脊樑,更何況是那些意志力原本就不算堅定的太監呢?
沒過多久,除了一些經歷過幾朝興衰的明白人之外,皇宮之中的八成內監、以及四成女官,已經糊里糊塗地踏上了諦聽這艘賊船!
幾乎免費的阿芙蓉膏、無息無期的私人借貸、不限額掛賬的賭債,其實早已經在暗中標好了價碼。而今天這個有些特殊的夜晚,便是這些大小內監們還債的最後期限了……
人心的變動,是任何人都無法絕對掌控的弱點,而攻城最厲害的武器,也正是內應。這個道理,對於極為堅固的奉京皇城來說,也如是一樣。
沈歸既然認定諦聽的真正目的,乃是奉京皇宮之中的顏青鴻;那麼能夠對他造成有效殺傷的人馬,也就只有內監與宮女可猜了。
今夜的奉京皇宮,尚有八百御林軍駐守城牆。雖然內外兩宮相距甚遠,但那八百雙眼睛架在城牆之上,也很容易發現大批內監集結的異動。所以根據沈歸判斷,既然內監起事、必然要提前集結;那麼不會招致御林軍懷疑方法,就只有偽裝成往日裡聚眾賭博的模樣了。
沈歸選擇的第一站,既出於實事求是的公心,也多少附帶著一些兒女私情。沒想到今夜的運氣還不錯,他竟真的在煙雨閣的三樓,發現了八隻整整齊齊的大木箱子!
伸手開啟箱蓋,刀鋒那凜冽的寒芒、差點沒把沈歸的雙眼晃瞎!
有了這幾百把雪亮的鋼刀,諦聽意圖刺殺興平皇帝的猜想,也就有了如山鐵證。當時煙雨閣中尚無一人,沈歸也就可以大模大樣地躺在前廳的房梁之上,踏踏實實地守株待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