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衡大和尚將自己的罩門,安放在了膝窩之中,因此即便他在與人廝殺之中、有心刻意迴護要害,也根本就找不到一個合適的防護角度。時間一長,他自己也把罩門這回事忘了腦後,敵人也自然無法察覺他的罩門所在。用這種笨辦法來麻痺自己的警惕心,也是他自願提高修行難度的一個重要原因。
可大黃龍卻將自己的罩門,安排在了腋下位置;縱然這個位置,也稱的上隱秘二字;但他與敵人廝殺之際,心思難免會被觸手可及的罩門所干擾。誠然,大黃龍也是混跡江湖多年的老手,在他出拳邁步之際,也不存在任何明顯的硬傷與疏漏;也正因如此,那麼一丁點不該存在的彆扭與生澀,也足矣令沈歸摸透了他心中所想!
凡是看起來不流暢、不美觀的動作與招式,就一定是練走了路的廢招;神拳宗一脈,多年來專心鑽研拳腳功法;區區一趟通臂拳,大黃龍又怎會出錯呢?想通了這一層、再看看他明顯快了半拍的收拳速度、與幅度過大的夾肩撤身;怎麼想,都只有“腋下見空”這一種可能性了!
於是,就在大黃龍自以為勝券在握、抽空回頭說起廢話的瞬間;沈歸左手食中二指輕輕一抖,將驚雷劍在掌中迅速旋轉半圈;倒握著劍柄、狠狠扎在了大黃龍腋下罩門之上!
護身堅體的硬氣功迅速被破,那些鋪天蓋地湧來的各派兵刃,便化作了大黃龍的諸多索命冤家!
親眼看著猶如巨靈神下凡般的拳師大黃龍,竟然落得個亂刃分屍的慘淡收場;那幾十位坐觀成敗的殺人兇手便二話不說、迅速互相對了幾個眼神、便朝著滿身血腥的沈歸一擁而上!
論及單打獨鬥,在場的諸位青年俠士、也定然有比大黃龍、汪巧南二人高明之輩;但他們的年紀也都不過四十,就算打孃胎裡開始習武,功力終歸有限;再加上眾人之間不是素有來往的老朋友、便是往日有所耳聞的同級別高手;儘管個人的修為有高有低、但絕對不會出現層次跨度的差異。
也就是說,大黃龍與汪巧南敗下陣來,他們這群人再上,也還是同樣的下場!想通了這一點之後,餘下的諸位江湖新銳、便自動自發抱成了一團,並拿出了自己壓箱底的本事,直取沈歸的頭顱而去。
原本是一場排排坐、分果果的抽獎大會,卻由於沈歸的修為出乎意料的強橫、進而演變成了一場聽天由命的大混戰。這些各懷鬼胎的武林中人,此時終於明白過來:無論誰最終取得了那場天大富貴、並能獨享秦王殿下許諾的鼎力扶持,都是先宰了沈歸之後才需要考慮的問題。
有些原本身處戰圈外圍,根本沒有出手空間之人;看著黑暗中猶如潮水湧向沈歸的江湖同道,竟聯想到了每逢年根底下、幾十個村子的舞獅一起採青的壯觀景象!
而距離客棧三條正街以外,由打登州城府衙後院,剛剛躥出了一道黑影。此人正是華禹大陸首屈一指的頂尖飛賊——齊雁。他方才應沈歸之言,潛入府衙監視登州知府大人的動向;可當他潛入正房以後,足足在房梁上聽了半刻鐘的悶雷呼嚕,仍然
沒發現任何可疑跡象。知府大人看似是要一覺到天亮了,可齊雁卻不能在這裡繼續耗下去;於是他臨走前只留下了一紙書信,寫下“好生為官”四個大字,便打算離開府衙……
然而他才剛剛躍上府衙院牆,卻突然發現了些許異常之處。
世間最瞭解你的人,往往就是你的頭號死敵;以齊雁對於公門事務的熟悉程度,足矣在吏部擔當要職了。據他所知,無論是三班六房的衙役捕快,還是護城營的將士兵丁,雖然都不會住在後衙之中,但今日的登州府衙,卻冷清的有些出奇了!就連門房處都只有一位打更的老頭子,卻不見護衛府衙內外的哨役差丁。
今夜大雨傾盆,乍一想的話,人去衙空好像也還算合理;可對於齊雁來說,這顯然是一件非比尋常之事!如果今夜有人打算行刺知府大人的話,那麼只需一位壯漢、一把鋼刀,就能輕而易舉的宰殺一名朝廷四品大員,這未免也太兒戲了吧?
北燕律法有明文規定:凡州府一級衙門,每逢入夜之後,至少需要安排三道輪值崗哨,護衛知府家眷之安寧。就算登州城的知府大人,是個平素體恤下役的清官,也不會由於這個原因而罔顧朝廷法度;如果是那種盤剝百姓、刮脂搜膏的貪官汙吏,就更懼怕被百姓伺機報復,只會增強防衛力量,還哪有大開空門的道理呢!
想到這一節、齊雁便迅速穿梭於府衙的各個角落;然而除了幾位老媽子和婢女之外,竟連一個穿官衣的差人都沒有找到!如此看來,這登州城的知府大人,不僅是沒有參與到秦王叛亂之事;而且就連他本人州府大人的職責權利,都已經被手下之人偷偷架空了!
確定了知府大人的清白之後,齊雁本打算趕回客棧相助沈歸;但一想起客棧前廳那狹窄閉塞的空間、再想想自己的修為水平,便立刻打消了回去給沈歸添亂的念頭。
打架自己雖然幫不上忙,可也總得做點力所能及的事吧?
左思右想之後,齊雁便冒雨直撲西北渡口的龍王廟而去。他心裡十分清楚:既然諦聽也有份參與其中,那麼憑著他們的情報力量,自己兩兄弟的一舉一動、便再沒有任何秘密可言;不過沈歸的武學修為已近乎通玄,自保不成的話、還可以奪路而逃;而那些缺乏生死搏殺經驗的夾生貨,又只配得上麻煩二字、甚至連棘手都算不上,根本就不堪大用。
如果接下來都是這種刺殺水平的話,那他們兄弟撐過三日根本就不成問題;可站在對方的角度來看,一旦三日之後果然風平浪靜,那麼在自己與沈歸二人、順利渡過東幽灣、並抵達關北路海寧城以後;那些個幕後主使者,再想遣人刺殺沈歸的話,就要付出更加高昂的代價了!
所以除去他們二人以外,整個登州城最危險的又是誰呢?毫無疑問,就是那個越活越迴旋的老水賊——盛北川。因為解決沈歸的最好方法,就是殺了盛北川,並將他們這兩隻不會操船行舟的旱鴨子,直接困死在這座登州城中!
出於飛賊的職業習慣,齊雁在靠近目標之前,都
會提前在目標地點周圍、仔仔細細的“踩上一道盤子”。然而,他才剛剛轉至龍王廟後身,便有一道低沉的嗓音,從漫天雨聲之中傳出了廟堂……
“盛老頭,我和弟兄們敬你是前輩身份,也不願意撕破臉皮。如果你願意照我們說的去做,那麼不但你自己可以重沐往日榮光;就連你的徒子徒孫也可以雞犬升天、跟著你過上更加富裕體面的日子!”
“我們都是江湖人、自然要走江湖道;既然咱們兩撥人馬不順路,那就沒必要同乘一艘船。”
“嘖嘖嘖,你看看你自己,都混成什麼德行了?還好意思說什麼江湖人走江湖道!醒醒吧老頭子,現在的江湖,講的都是這個……”
說到這裡,廟中傳來石頭落地的一聲脆響。齊雁清楚,定然是說話之人,剛剛朝著盛老爺子的方向、扔出了一枚銀錠子。
廟中沉默了半晌之後,盛北川那低沉沙啞的聲音,便再次響起:
“銀子這東西……可是真好哇!”
“你才知道它的幾分好啊?從來都沒去過南康吧?我跟您說……”
“娃娃,這路東西的好處啊,盛爺爺我早就他媽享膩了。”
“……老江湖就是老江湖,還真他媽清高啊!可你玩膩了,就不管管這些徒子徒孫了嗎?”
“既在江湖中、便是薄命人。如果我等今日都死在這間龍王廟中,也是江湖道的劫數到了,絕不會怨天尤人。”
“哎?原來你並非是不愛銀錢,好像……好像是看不起我們兩江聯盟的手段啊!弟兄們,動手!”
情急之下,齊雁只得隨手拿起一塊碎石,順著龍王廟的氣窗直接擊在了石像之上。這一聲響動並不算大,卻足以驚動兩江聯盟的警惕性了!
“誰?”
那位剛準備出手殺人的水賊,聽此異響立刻暴喝出聲;與此同時,先後約有二十名壯漢、手持利刃衝出了龍王廟的正門。渡口風急雨大,這些人才剛剛出門,便被廟外的傾盆大雨,拍了一個暈頭轉向;個個都彷彿沒頭蒼蠅一般、嘰嘰喳喳地尋找起了那位不速之客;而齊雁則早已順著那一道小小的氣窗鑽入了廟中,雙手呈虎爪裝,死死扒住了龍王石像的“領襟”。
“盛老頭,我勸你還是放聰明一點!反正後日出海就只有你們三個,你的水性天下何人不知,船沉之後僥倖逃得一條活命,本是情理之中的事,根本不會生出任何江湖傳言。”
“你說的倒是也有道理……一船三人,二者溺斃;事情的起因結果,還不都是我盛北川一句話的事嘛?”
“您總算是明白了我的盛老太爺……”
“可縱使我盛北川騙得了天下人,又如何騙過自己呢?即便昧著良心騙過了自己,又如何騙的了蒼天厚土、過往神靈呢?”